大跃进时,我读小学二、三年级。城市的大跃进怪招百出,新闻报道也要放卫星,各行各业的新鲜事,在大跃进的号角声中层出不穷。包括我们的课本里,也有令人鼓舞的故事和诗歌。有篇诗写道: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还有一篇:月亮是钩,
太阳是坨,
我的笔是称杆。
......
五年超英,
十年赶美,
......
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高产......
由此,新闻报道关于粮食产量不断翻新,从几千斤翻到两万斤;钢铁产量也一天换几次数字。那时的人们怀着美好心愿,一心一意希望国家快点富强。而全民大跃进在进入最高潮的时候,小学的师生也发动起来炼钢。有一天,老师号召同学们把家里的破铜烂铁送学校。我在家中翻来找去,不晓得什么可以拿,吃过饭将这事忘到脑后,下午到学校,老师问同学们:“大家带了向大跃进献礼的东西没有?”全班只有几个人没拿破铜烂铁,也因此没有插小红旗。孩子爱表扬,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放学回家,将我娘放抽屉的一把旧剪刀藏进书包,想想不够,眼睛四处瞄,看中杂屋没有生火的灶上,有个瓮昙蛮大,去了灶上的泥巴,砸碎后藏好。第二天老实上交。眼望着那一面小红旗,陡地升起一种自豪。学校的大炼钢开始,我们跟高年级同学拉黄泥(打土炼钢炉)。浏阳门外有个叫黄泥坑的地方,当年是个乱葬岗,黄泥巴有的是。挖黄泥的人真不少,满山遍野都是人和车。低年级的玩心大,哪里挖出了棺材就往哪跑,顽皮的还抓着人骨头打起仗来。不必呆呆地坐在教室里,成天可以洒野,真开心。有个刺头同学唱了首顺口溜:“信不信,大跃进,不读书,好有劲。大人子发神经,细伢子喊不应。”
忽然之间,挖黄泥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在喊:“驮死人哒!”,原来,有人为了图快,挖起了神仙土(从底下开挖,上面的土一下垮塌),那被埋者姓甚名谁,无从知晓,人们又一窝蜂地散了。
学校的炼钢炉终于升火,但六张乒乓球桌却变成引火柴,土炉里面的钢水,就是不见出炉,烧了几天几夜。那日下课,同学们都去看伟大工程,几大块炉渣废铁堆放在地,没有人说话,老师们也不见了。小朋友其时并不清楚麽子回事,只是那几大块似渣非铁的杰作,已经永远印在脑海之中,还有打乒乓球的奢望,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我的报应呢?我娘帮我补裤子找剪刀,问我:“见到没?”,我如实禀告:“剪刀和瓮昙都交学校炼钢了。”娘拿补裤子的那根针追着我喊:“我让你穿开裆裤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