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日寇攻陷广州已经快两年,广东省政府退守粤北――韶关,亲父独自一人从家乡梅州赶赴韶关报考高校。家中无钱给父亲出门应考,在梅县汽车站当挑夫的大姑托人给父亲找了一辆去韶关的货车,让他坐在货物上面,一路颠簸,雨淋日晒,总算到了韶关。原来有个在韶关谋职的一个远房亲戚是可以投靠的,可他在外讨了二房不想让家人知道,跟父亲玩起了失踪。投靠无门,又没有钱,只好找到一家兵站陈情借宿,国难当头,人人心存同情,更高看读书识字的青年人,兵站头领收留了父亲。战乱期间的兵站是由城中一家陈姓祠堂改成,过往兵员都是席地而卧,兵站只是一个能提供遮风避雨的所在。父亲说,他在兵站住了一个多礼拜,兵站里好多臭虫,头两天起来一身都是小红疙瘩(长沙话叫一身的“duo”),以至进了考场考试还抠过不停,监考老师不解,一般考生遇到难处只会停笔扰头,这个考生怎么老是抠手抠背,笔头却不见停歇呢。俗话说臭虫掐客,一点不假,过了两天跟兵站里的臭虫们混熟了,被它们咬起来也不觉得痒了。就这样与兵站臭虫为伍了七、八天,经历了七场考试,报考的七家学校分别考完了。战乱中的贫寒青年就这样度过了他人生中的高考,后来他陆续收到了七间大学的录取通知,选择了其中一间所需经济负担最小的大学,走出了粤东北山区人多田少的家乡,在漫天的抗日烽火中,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涯。
送老父回到家中,驱车踏上回自己家的路。正是今年高考(3+x)全部科目结束的时候,车中的广播仍在播放着高考的路情,播音主持扇情地讲述交警和爱心人士接送赶考的考生和帮助冒失的考生找回准考证的故事。我的高考经历又浮现在眼前。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断了就是连烽火连天的战火都不曾中断的高考,终断了无数青年的求学之路。1977年终于恢复高考了,(这场拨乱反正的举措确实值得大书特书,可是要考虑圆得了那几个始终代表的场。)于是也有了我的高考经历。只有小学文化底子的我,那时已在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岗位上干得应手得心了,还要不要去赶这趟水着实让我犹豫起来。在父母的坚持下,我去应试了。基础太差,77年那场高考我没有去碰,78年再不参加的话,就说不过去了。一年的时间里,白天上班,晚上就是赶过河西找老师补习数、理、化。心中喜爱的是文科,可是现实中周遭学文科的人有几个能够在建国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幸免于难的(包括那些个风光一时的御用文人),况且当时这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还时不时在冥冥中被祭起,说不定三、五年后又会挥起来一次,想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硬着头皮去攻克数、理、化难关吧,那样终要安全得多。小民在那种强势的政治环境下,也只有选择这样的路来走了。真要学起数、理、化还是其乐无穷的,我也不排斥它,一旦接触很快就喜欢上了。语数外之外还要考政治,应景的政治最是烦人,78年的高考我就是兵败于它了。从考场出来我就知道挡在我面前的绊脚石就是政治了,我把它考成了一桶浆糊,令教了一世人政治的老父老母蒙羞。高考成绩终于出来,离本科录取线差了2.5分。反正也不觉的上大学有什么好,还是安心回去做工吧(一是读书无用论流毒没有肃清,二是目光短浅不知道因为出身不好会影响前程,此是后话)。
回到家中,打开电脑。女儿qq空间的五星在闪烁,她又有新贴出来了。急忙打开看看,题目竟然是:又是一年高考时。父女心思相通到了这般田地。转录女儿博文如下。
“每年的这个时候对于一些家庭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一段时期。全家人的目光都积聚在一人身上,家庭议题也围绕着单一的一个话题——高考。作为过来人的我,高考离我似乎已经有很多年了,当年考了些什么,我是如何准备高考的,为了这场考试我的付出都已在我的头脑中不留任何印记了。
现在回想高考,我记得当年在炎炎烈日之下,我坐在爸爸单车背后,看着他随着辛苦蹬单车而努力左右摆动的后背,如同山一样为我挡住了阳光,汗水渗透着他的T恤,那时的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了朱自清先生看到父亲背影时的心情;我记得高考结束后,去爷爷家,离开时奶奶不经意的说道:“你知道爷爷奶奶有多爱你吗?”面对如此直白的语言,我竟害羞得不知该如何回应;我记得高考成绩出来时,远在湖南某城出差的爸爸和当时身在欧洲的妈妈相继打来电话询问我的成绩,在得知我成绩已上线后他们放松的语气,让我觉得总算这回没有再让父母失望了。
一连串的回忆涌上心头,才发现高考留给我的是父母、家人对于我沉甸甸的爱心。而经历了高考后的我,也将怀着感恩之心回报他们给予我的爱。”
这就是我们一家三代人对高考的记忆,写在这个“又是一年高考时”,就用这个做这篇文章的题目吧。听说明年的高考会有很大的变化,就让这些记忆留作对今后的高考的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