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刘志恒 网名:恒(抱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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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老妻祝寿
今日是老妻58岁生日,老妻与共和国同年。
与老妻相识,是在血雨腥风的文革之初。文革一开始,我就被打成了“小邓拓”和所谓“帽子拿在群众手上的现行反革命”,监督劳动。单位安排我在湘江边上捕捞鱼苗。
江河捞苗工作十分辛苦,无论是清晨夜月,也无论黑风恶浪,天天要驾一叶小舟在险恶的江河上捞鱼苗、洗捞布。
有天半夜,云遮羞月,朦朦夜色中,我独驾小船爬上捞架洗捞布,但捞布扯不动,我以为是草屑堵住了捞尾,匆匆爬到捞尾,伸手一摸,捞箱中堵着一具漂来的死尸,也不知是男是女,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我差点吓晕了,那个怕啊至今心有余悸。捞架离江岸几百米,江岸上也黑寂寂的,人们都早己在热被窝里沉沉入睡啊!知青不是人,“小邓拓”更不是人,何况我还是“帽子拿在群众手上的现反”呢?这具浮尸不及时清理,捕捞架随时有可能被湍急的江水冲垮,这将又会成为“阶级敌人搞破坏”的典型事例。万般无奈,我只好麻着胆子(长沙土话:壮着胆子之意)解开浮尸周围的捞布,将捞布沉入水下,忍着恶臭将浮尸推出捞箱让江水漂走。
天亮后,我向单位领导汇报此事,领导说:什么死尸,明明是被大轮船锣旋桨打晕的大鱼,你捏造事实,制造恐怖气氛,破坏捞苗工作,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死无对证啊!我只好默默含泪无言了。
江河捞苗工作也是危险的,一天夜晚,我拢船上岸,在无情的月色中不小心踩翻一块江岸护坡挡浪的大麻石,只觉得右脚钻心的痛,勉强跛上江堤,恰一农民打手电路过,借手电一看,只见我右脚一道一寸多长的伤口,血还在汩汩直流,伤口可见森森白骨,我一下子全身都软了,瘫坐在地。
这位农民连忙喊来一住在江边的老者,老者在堤边寻了些冶伤的草药,在江边洗净嚼碎后敷在我伤口上,凉飕飕的,在两位农民的搀扶下,我勉强跛回了捞苗棚,老者临走时交待: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换药。
第二天,老者带着他孙女来了,祖孙俩为我清洗了伤口,换了药。嘱咐我不能吃笋子南爪等发物,祖孙俩还带了为我炒的鸡蛋和清菜,他孙女为我辅被理床,将凌乱的捞苗棚收拾得干干净净,临走,还搜去了我所有发臭的脏衣服拿到他家去洗。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是湘江边上一位武功极好的草药郎中。经常为村民义务看病疗伤,分文不取,对穷苦村民还经常送药送菜,后来这位老者成了我的岳祖父并曾授我以武功。
我受伤卧床后,老者的孙女天天来送药送菜,洗衣垒被。她很漂亮,才十六岁,是当地最美的美女。她一头秀发飘垂腰际,鹅蛋脸白里透红,睫毛长长的,水灵灵的眼睛特别迷人。每天望着她轻柔的小手为我洗伤换药成了我最大的享受。虽然 “小邓拓”没有爱她的资格,但刚刚二十出头的我心灵是燥动的。
我的伤没进医院,当年“小邓拓”也没进医院的资格和条件。在老者祖孙俩精心疗治护理下,仅半个多月就痊愈了。
伤好后,文革也深入开展了,我被卷入一次又一次的无穷批斗之中,每次批斗会,我总发现,老者和她的孙女总挤在人群中默默地看,默默的听,有时还默默地擦眼泪,但每次会场上喊打倒我的口号时,他们从不举手,多好的老人啊。
第二年,我又被派去江河捞苗,仍在监管之列。稍有空闲,我总默默地伫立江堤,默默地凝视老者祖孙之屋,有时也遥见惊鸿入眼来,我的心更是常随美人入梦。
有一天旁晚,我喝了点酒,借酒壮胆,我踱出捞苗棚,想去看看于我有恩的祖孙俩。走近其居,我心忐忑不安,老者居室前有一小屋,亮着灯光,灯光下只见她在忙碌着。我不由自主地迈步进去,原来在她在给新蚕换桑叶。她告诉我,这是生产队的养蚕室,她每天采桑养蚕,每天也挣得六分工了(壮劳力是每天十分工,每份工四分钱)。
看着她把白胖胖的蚕一条条从旧桑叶往新桑叶上捉,灯光下,她俏脸微红。我也走近桑棚帮她捉蚕。但我心不在蔫,总想偷偷地多看看她,结果一条蚕宝宝从我手中滑落了。她走过来拾起小蚕笑着说:你小心点啊!不然要你挽个窝在这里。闻此我心中一惊,望着她狡诈的笑,我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试探地说:我正想挽个窝在这里啊。她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她转过身轻轻地说:只怕你是城里人看不起我这个乡里妹子。我心狂喜,跳过去将她拥之入怀,狂吻。她偎在我怀里也流下了激动的泪。
我问她,我是“小邓拓”,“反革命”帽子还拿在群众手里,我一无所有还经常挨批挨斗,你真会看上我吗?
她说:我不相信你是坏人,现在挨斗的都是有本事的好人;你一无所有我们可以白手起家。
我又问他,你父母和祖父会同意吗?她说:我自己的事我作主,我父母祖父都同情你,讲你是骨头很硬的好人,我会做通工作的。就这样,一年之后,顶着文革的狂风恶浪,我刚从批斗会上下来就迈入了婚烟的殿堂。
婚礼也极具特色,没有领导的祝福,没有一个当官的到场,我也没钱置办酒席和布置新房,她娘家人从乡下运来一船嫁妆布置的新房,我知青朋友和老同学们送来了鱼送来了肉送来了糖果。婚礼热热闹闹,客人们整夜不散,尤其是我一位擅长书法的同学装裱了一幅精美巨大的描金红对联高悬门首,上书“刘邓结成死党,明年一对祸根”(我姓刘,夫人姓邓,后果生一男一女)。这一极具时代特色的婚联可惜后来被抄家焚毁了,如能珍藏至今,必能成为文革博物馆的珍品。
婚后不到半个月,我又被揪回单位挨斗了。
最危险的一次是,我儿子出世的前一夜,残酷的单位领导明知我妻子即将临产,却恶毒地派人来长沙抓我妻子下乡陪斗,来抓的人刚进我家门,我妻子临产了,而且是难产,婴儿先出来一只脚,拆块门板急送医院才保住母子的性命。
四十余年来,妻子与我凤雨同舟,历经险难,共渡艰危,尤其在我蒙冤入狱的日子里,她坚贞不屈,他来信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吧!不管什么狂凤恶浪,我至死不变心了,永远等着你。
当地一位权倾一时的新贵狂热追她,她严词以斥,权贵不许生产队供她口粮,她有时几个月仅靠白罗卜充饥,数月不见米粒,儿女吃得直呕,为了生计,她从卫生院接来劈竹棉签的业务,借住在一间四壁透风别人废弃的猪舍里,无论酷暑严寒,她仅凭一把菜刀两只手,养活了两个孩子,苦苦等了五年。四人帮垮台了,终于等来了我平反出狱。
平反后我出狱了回城了,但妻子和孩子户口无法回城。当年户口等于人的第二生命,没有户口孩子不能入学,没有户口没有煤米油盐等一切生活必需品的限额供应,黑人黑户一切全靠买黑市,我又患上了严重的乙型肝炎,贫溅夫妻百事哀啊,是妻子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了全部生活重担。当时,要活下去最根本问题是解决户口。
为了解决户口我们想尽了办法,到处送礼求人终无所果。最后不得不装疯。
首先,我们用半年时间找各大医院或买或要制造假癔病病历,一次又一次向有关部门递交妻儿户口农转非的报告。求人送礼递报告,日夜奔波整整一年。—九八0年夏的一天,有一位市公安局的朋友终于来电话(当时我任部门副经理,因业务需要,公司刚刚为我装了电话)告诉我,我的报告己呈市局,三天后市局会派人来目测你妻子的病况。
闻此喜讯,我妻子当即仃止吃饭,整整饿了三天,房中放个大尿桶,屎尿全屙在房里。
三天后,果然一中年男子找来了,他推开房门,臭气扑鼻,他捂着鼻子走近床前,只见我妻子披头散发,面色惨白,他伸手摸了一下我妻子的脉博,我妻子手脚冰冷脉息虚危。来人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不到七天,市公安局来电话通知我去市局办理我妻子和孩子的农转非户口手续。我妻子也通过二十几天调养,身体才恢复过来。全家户口都在一起了,我这个家才真正完整了。
但完整并非团聚,迫于生计,也因商务工作的性质,我常年累月在全国三百多个城市间奔波,离多聚少,直到几年前我退休了,苦命夫妻才相依相守。这时我们都步入晚年了。
妻子跟我四十余年吃尽了人间苦难。她坚贞不渝,从无怨言。他认为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她看破红尘皈依了佛门,终日青灯古卷,烧香拜佛,终日诵经,祈求佛祖保佑我健康长寿长相厮守;祈求佛祖保佑儿女无病无灾工作顺利;祈求佛祖保佑我中华儿女再不受过苦日子和文革之灾难。祈求佛祖保佑国泰民安世界和平……这也是她心灵的寄托吧。
老妻莲莲五十岁时的化妆照
今日老妻生日,电话响个不仃,从乡下亲朋到城里好友,都来电致贺,不少人还要赶来喝杯寿酒,老妻从来不肯办寿酒,为躲生日,老妻天刚亮就到开佛寺古庙念经拜佛去了,她吃长斋,蛋也不肯吃一个,真拿她没办法。
晚餐,我翻箱倒柜,寻出豆笋、粉丝、香菇、木耳、青椒、香干,精心烹炒为老妻办了一桌素菜。算是对老妻的祝福吧。
真正的祝福在我心里:风风雨雨几十年,能有今日子孝妻贤的平安之日,不容易啊!唯愿老妻健康长寿,白发永相依,终生长相守,共享夕阳红。
刘志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