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的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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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来,我已不看长篇小说.这当然是因为视力的缘故.当好友唐志龙将他的长篇小说《留守远村》打印稿交给我,希望我写一点文字之后,我便只好一点一点地读下去了.
志龙初涉文学创作,是写诗和散文诗的.他的散文诗写得极好.并且出了好几本散文诗集.写长篇,这大概是近些年的事.前年的春节前两天,他请了几个在江永的文友小聚了一次,事后,他将他的这篇长篇小说的第一稿给了我,嘱我读了写一点看法.我曾给他提了一点意见,主要是说他的这篇小说,时代感有些欠缺.现在摊在我书案上的第二稿,已经是他修改过的稿子了.
读完他的这稿子,我想,还是得写点什么才行.我虽然也只是一个一般的文学爱好者,没有什么水品,有的只是一种直观之后的感触,加之我也是一个江永的老知青,曾经有过和作者同样的生活经验和心灵的感受,写一点什么读后感或者说是建议,不管我的看法对与不对,可能对作者进一步修饰他的长篇小说有些参考价值——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必须肯定的是,作者的文学根底是相当的深厚的.作者的笔触细腻而圆润,当你读着这小说时,你一定会有一种作者正和你促膝而坐娓娓而谈的感觉.那感觉是十分亲切的.这也许正是作者那语言魅力之所在罢.另外,那就是小说用的是一种诗化了的语言,你读它的时候,总感觉着你仿佛时时刻刻都是在诗情画意里漫游.
此外,令人惊讶的是,作者对当地的风土人情观察十分细微,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写赶鸟节写瑶族美少女,写桃川写源口,写放排,写乡间的生活,笔触之下,每一段都是一幅绝美的风俗画,读了让人受益匪浅.请看: ……“妇女着装色彩缤纷,多穿宝蓝或藏青的家织布衣,右衽开襟居多,衣袖把手臂包得紧紧的。裤装色泽多与上衣同色,只是裤脚绣有精致图案,腰系绣花围裙,头扎云髻,简约地插塑料钗子,有的头带卷尖高耸绣有彩色图案的斗巾,戴银耳环、银手圈、银戒指,脚穿绣花尖头布鞋。眼下,乍春还寒,老年瑶族女人都戴着黑色的平顶绒帽。一位背着竹背篓的过山瑶少女引起苏仲恒的注目。这位瑶女头顶一条藏青色绣有彩色头案的大头巾,中间高,两边低,前额突起似屋顶,这种造型使人为之一叹。她的上衣为对襟开,无领,无扣,衣边和裤口镶红、黄、白花边装饰,襟上挑花边。除有银饰外,胸围一块红、黄、蓝、白、黑五色桃花百褶裙,腰系宽边挑花带,脚穿绣花布鞋。色彩的层次感和丰富及和谐,是苏仲恒难以想像的。……”写桃川的潇水:“……潇水流过这一段,本地人称桃水。我对桃水是有些偏爱的。春天,岸柳绿了,桃红了,桃水像一位素妆的村姑,又丰满又温驯。夏天,她性子有些狂躁和野气,常常漫过河岸,淹没低洼处的庄园。秋天,她,显得清澈和宁静。冬天,岸沿的绿隐去了,红消了,她瘦瘦的,有些寂寞。那时,潇水上有船,但排筏更多,外地木材商把在桃川买的原木扎成排筏,沿桃水、潇水撑往广东、广西去卖。排筏上还捎带些外卖的粮食、蔗糖、水果。我时而在道县、零陵,时而在长沙,有时在广西、广东的小城泊岸,回程时运回食盐、布匹等生活资料……”
也许,正是因为作者过于诗化的语言和对于当地风土人情的过于细微的描绘,或者说是作者太倾心于小说中诗境的营造和沉湎于风俗画的描述,因而淡化了长篇小说创作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因素:人物性格的刻画和主题的深化.此外,还有一个值得磋商的是矛盾的冲突和时代背景的问题.
我想就这几点来谈谈我的看法.
其实,这几个方面,都是纠葛在一起的.人物性格的刻画离不开矛盾的冲突和时代环境. 而主题的深化又必然依赖矛盾的冲突和大时代的变革所引发的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刻的演变.
作者在小说的代序中说: “《留守远村》即反映了当时知青大返城前后的动荡。叙写了知青与当地人组成的三个家庭悲喜与一起恋爱悲剧,表现了留守知青逆境中挣扎与奋争的精神,展示了他们在希图成为生活强者的过程中鲜为人知的独特经历。”
那么,请让我们回味一下当年知青大返城前后的动荡的生活吧. 大返城,那可是我们这些下放知青们最为重要的一次人生抉择吧?是走还是留?相信大家都会选择前者.走,意味着一种新的生活的开始,意味着命运的改变,意味着那笼罩在我们心头的乌云正在散去,曙光正悄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选择留,那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不仅是勇气,大约还有十分重要的理由,使得他们放弃了回城.
我想以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苏仲恒为例,来剖析一下这个人物的发展轨迹.
苏仲恒的父亲“文革”前是一家大型国企的副总工程师。苏仲恒在市内一家重点中学读高中时,担任了学生会副主席兼学生部长,而且是市红领巾歌舞团的演员。从情理上看, 苏仲恒这个人物在大回城时,决不会无动于衷的. 身为副总工程师父亲还有他的母亲,一定会期盼他回城去,下放之前他曾就读一所重点中学,而且是高中毕业生,那么,他是有望能考入大学深造的.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家中一定会对他施加压力,大批的知青回城所造成影响,作为一个下放多年的老知青,他不会无动于衷.但他又不能放弃雪飘,那是他的心爱,还有他的那所乡村小学,以及那小学里的许多可爱的学生.处在这种环境下, 苏仲恒那心中的矛盾冲突将会是何等的剧烈?可惜的是,作者放弃这条线索的深层次的探寻和发掘,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而且,也没有说服力去让读者信服呀.
将人物放在矛盾冲突中,才能使人物的命运一波三折,才能使情节起伏跌宕,才能使故事扣人心弦.
假如, 在这篇小说的开头,去杉木冲砍柴的不是史青平和王秋鸿而是他苏仲恒,他在原始森林中迷路了。三天的迷途牵挂村里人的心.人们全力寻找他,后来被进山来收松脂油的卢德荣发现才得到解救。使得他从此与青溪铺的乡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假如,他所爱的雪飘正是那位背着竹背篓的过山瑶少女, 他不仅多看了她身上的服饰几眼,而且是一见钟情;年轻人心中迸发出的爱的火花,从此无时无刻不在心头闪耀;假如, 苏仲恒在学校与那些贫困的却又好学的学生们结成深厚的师生情缘,在一次山洪暴发的时刻,他从垮塌的木桥下救出了学生,当他在父母的压力下决定悄然离开乡村时,天色未明的山路上,忽然跪下了一大群他的学生,那学生的身后,站着全村的父老乡亲,不知是送别,还是惋留,让他无法择怀……
他,苏仲恒将会是如何作出选择呢?
作者应是如何地去探索他心灵深处的奥秘呢?
让人物在一种复杂的大环顾中大矛盾的冲突中立起来呀.
假若以苏仲恒的经历为主线的话,那么另一条副线那就应该是写史清平了. 史清平这个人物应该代表了我们更多的知青性格.他的形象既有着普遍性,也有着典型的意义.他不是那么的听话,甚至有些难以驾驭.他的出身不好,因而在知青年月,日子不会好过.各种坎坷的命运,人性的扭曲,理想的火花的泯灭,都会在他的身上得到反射.因而他的命运,他的经历,会和有些循规蹈矩的苏仲恒不尽相同.比如说,为了焕英的死,他敢干找来八个哥们来帮忙,而苏仲恒却不一定能做到.假若能将这个人物写好的话,那将使这篇小说增色不少.但遗憾的是,王秋鸿和焕英都和他有过情感上的纠葛,作者却在不经意中让它结束了.他和王秋鸿在迷路中那一段,我部觉得十分唐突,故事还没有开始呢,王秋鸿竟然那么慷慨的以身相许,事后,却谁也不理睬谁,这不仅与常理相悖,而且扔掉了一个后面可以向下发展的情节.
设想一下,王秋鸿是一个多情而娇艳的女知青,她不仅是史清平的同学,而且一直依恋着伟男子史清平.史清平也时刻关照着她.后来产生了爱情.但她的美艳同时也勾起了大队民兵营长卢俊明的邪念. 卢俊明多次勾引调戏她,都被王秋鸿拒绝.但卢俊明却无耻地强暴了她.她本想将这一个难以启齿的事情告诉史清平,但她又深知史清平的性格刚烈,她怕史清平报复,引起大的动静.只好忍气吞声.恰在此时,她得知一个消息,大队将选派一个知青去师训班.为了摆脱困境,也为了离开史清平(她有些惭愧),她向卢俊明发出了最后通牒.若卢俊明拒绝她的要求,她就将卢俊明强暴她的事,向县知青办告发. 并且暗示卢俊明,如果她的愿望得以实现,她就嫁给他.但她与卢俊明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因为没有爱情基础,更没有共同的语言.生活习惯的差异, 加之卢俊明的下流无耻和心狠手辣.最后,在大回城的时候, 卢俊明为了卡她的脖子,拒不和她离婚,尽管那时卢俊明已经另有新欢……在回城无望的时候,王秋鸿选择了死亡……
因为王秋鸿的背叛,也因为为了教训经常欺负肖孟兰而将土生打伤惹下了麻烦,卢俊明正为了王秋鸿的事找机会要报复他,卢带着大队的民兵乘着夜静更深来抓他。幸甚苏仲恒提前来报信,史清平才乘夜色仓促出逃远走他乡,到了源口……
在源口,史清平结识了几个知青朋友,如侯健民和猴哥.同时也结识了一个叫盘树春的排古佬.从此,史清的人生经历有了一个新开端.他这儿和焕英相遇了.焕英是盘树春的女儿.这女子从小生长在惊涛骇浪之中,性格豪爽且又热情.心地善良又宽厚.在史清平受伤后,焕英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令他感动,时间久了,滋生了爱情……
1977年恢复高考后, 侯健民和猴哥怂恿他也去参考.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善解人意的焕英竟然给予了他以鼓励.并且在山路滑坡交通堵绝的那紧要关头,撑着小船将他和侯健民、猴哥连夜送到了县城……
当然,这只我个人的设想,没有强加于人的意识.我只是想使史清平这个人跳出那个祥林村,更广阔地展开他生活.其二,我不想让焕英那么不值的死去.江永下了那么多的知青, 仅祥林村就有近百人.想来文明之风也必定使那个小山村的风气有了改观.
我和唐志龙都与已故的作家叶蔚林相识,而且是非常爱好他的小说.志龙也许是受到了叶蔚林那篇《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的影响,那影子一直笼在头脑里挥之不去?
当然,史清平和焕英的故事还没有完.这了不影响史清平的前程,焕英和她的爹爹进了深山,只留了一名让人寻味的话.“我等你.”四年之后,史清平回到了永明.来车站接她的朋友中,就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子,那女子就是焕英.史清平不由得一楞.她有了男人了,还有了孩子.但焕英说,这孩子已经没有爹了,我是她的母亲.史清平却大度地说,我不管你的际遇如何,我只爱你.他接过了焕英手中那个女孩子,亲吻起来.来车站接他的苏仲恒肖孟兰等,都流着泪鼓劲掌来.……事后史清平才知道,这女孩子根本就不是焕英的女儿,而是那个不幸的女知青王秋鸿遗留下来的女儿……
如果这样处理史清平和焕英这一条线,是否好一些呢?史清平的形象是否立了起来呢?焕英这个农村的好女子,是否让人难以忘怀了呢?
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肖孟兰在那样一个时刻回到乡村,就更令人难以信服了.大返城的浪潮必然会使得她受到冲出.难道她仅仅只是不愿忍受岳母的冷眼而放弃新的命运的召唤吗?她在那个时刻带着她的女儿小云回到乡村,一定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理由,那个理由,是她无法舍弃的,那是什么呢?使得她念念不忘……
再做一个假设:她和同村的一个知青好上了,并且有了孩子.但在那知青返城的大潮里,那个知青却回城里去了,将她们母女俩扔下了.这样一来, 肖孟兰的这条线,大约就会有戏了吧?
我总以为,这篇小说,还一个时代特征不突出的缺限.
我有几点疑问: 肖孟兰回村时清溪铺只有几个知青了.那么知青们是还已经回城了呢?
其二,这几个还在书中出现的知青,在经历了十多年的磨难之后,怎么生活得和刚下乡时一样的平静? 这一点尤其是在肖孟兰回村后得到体验.他们的思想没有一点波动,恐怕有些违背生活的真实.
其三: 小说的第九章第三节(难以弥合的情感裂缝)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雪飘说:“昨晚连生找过我,叫我同他去深圳。他说他的一个熟人去了深圳的一家电子厂,现在混得不错,他所在那个厂缺个保安,连生准备去做保安。他还说,公社发展太慢,叫我一道去深圳打工.”
去深圳打工,那应该是三中全会之后的事了吧.
在小说中写了苏仲恒和雪飘排《赶鸟》的节目,这个节目才在县城会演,雪飘却在这之后说了这样一段话,这是不是可以说, 肖孟兰回到乡村时间,知青大返城早就过了,而且三中全会也早就开过了?
再说,如果不是三中全会之后, 《赶鸟》这个节目能在县里参加会演吗?
三中全会是一个划时代的会议,是一个伟大的转折,作者怎么会在这上面犯了糊涂?不久之后书中又出现了雪飘和苏仲恒旅行结婚的描写,这应是80年代的新风尚了吧?今我不解的是,在小说的第十三章时,又出现了史清平参加高考的情节.按照书中所写的情节推断,那应是1977年的高考罢.在小说的第十四章里证明了我的这种判断是没有错的.小说的第十四章节的第一名话是这样写的: “1980年春天,衣着一件咖啡色茄克衫的史清平出现在景湖中学的走廊上。”……随后,又有一段肖孟兰说的话:“早几天,高校长交代我们总务室,说师大77届毕业生中有一个曾在景湖公社插过队的知青,已经要求分配到了景湖中学来教书,想不到竟然是你!”
正是因为作者对时代感把握不住,因此,小说中便欠缺了奇峰突起的大手笔的描写.作品的主题思想随之而淡薄了.小说的情节的推进和发展,就不那么的流畅和自然,就不那么明晰和单纯。一名话,有些零碎和杂乱。
最后,我要说,志龙这篇长篇小说,还欠缺了一些知青小说味.它虽然写了农村生活的许多的故事和场景, 但却欠缺一些以知青的生活及其为改变处境的奋争作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张力.她还应该具有一种色彩,如梁晓声知青小说(《今夜有暴风雪》)的壮美,陆天明知青小说(《桑那高地的太阳》)的冷峻,叶辛知青小说(《蹉跎岁月》)的质朴, 老鬼的知青小说《血色黄昏》的沉雄悍野……
………….
唐志龙是我的好友,我才会在他的小说中鸡蛋里挑骨头,甚至于胡言乱语一番,换一个人,我还真的不敢呢!当然,老土(朱赫)例外.
我由衷地希望,唐志龙能改好他这篇知青长篇小说.并且在修改的同时,酝酿一下电视剧的布局.我们湖南知青是多么希冀有一个反映自己生活的电视连续剧呵!
唐志龙,网名独坐幽篁,笔名龙怡.1963年下放江永,回龙墟农场的知青.
长篇小说《留守远村》,发在湖南知青网长篇小说连载栏目里,是征求意见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