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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知青知青大学长篇连载 → [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八至第十四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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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八至第十四章节
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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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八至第十四章节

第八章

1桃水上的排古佬  

史蛮子在山道上走了两 小时夜路之后,在县城附近一个知青哥们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乘车到了桃川潇江圩大队。史蛮子自知做木工没有名气,所以投奔名震一方的知青侯建民,邀他去县里做木工,徐图日后发展。

史蛮子到达目的地后,当着候建民,打开沉重的平提包,亮出几截油榨房的榫头时,使他为之一振。他拍了一下史蛮子肩头,“这是开刨子的上等材料,你真是雪中送碳。我正想开一套长刨、中刨、短刨的木料,你今天送来了木料,太好了。不过,这油榨尖还可以为你开一套长刨、中刨、短刨。”

史蛮子喜出望外,“侯哥,我此番专为跟你做木工而来,我觉得最好还是去县里。”他隐去了离开队里的真实原因。

侯健民说,“县医院一位主治医师来请我去打一房家具。你要知道,一去了,就脱身不得,我还没最后拿定主意,你先住两天再说罢。”

晚上,侯健民叫史蛮子与一个叫夏文斌的瘦个子知青睡一间屋。这里有一张空铺,是一个去了省城未归知青的床铺,打开他包扎好的布套就行了。夏文斌小名“猴哥,”猴哥不修边幅,很邋遢,蓄了胡子,长发披肩。他而且拉得很好。收工回来不是看书,就是拉小提琴,而且看书看到很晚。他很烦史蛮子老抽喇叭筒。史蛮子在屋子里抽第二天烟时,他会喊,喂,你少抽点烟行不行?要抽到屋子外面去抽。史蛮子毕竟是不速之客,只好到屋子外面抽烟。一天晚上,猴哥还在看书,那煤油灯光虽昏暗,却让史蛮子睡不着,他拎着烟袋和火柴走出了屋子。屋子依山而立,不远的高坡下,是流过田峒的小溪。眼下,溪水瘦了,长长的溪沿,无数点枞膏火在晃动,那是爱摸鱼捞虾的村里男人在照鱼。不时传来一声声带着乡土韵味的粗犷山歌。点点晃动的渔火,煽起他的梦幻,他想起了焕英。自从他昨天离开焕英之后,老想起她忧戚的样子。他一支接一支地烧着喇叭筒,开始盘算去县里做木工的事。他进屋时,猴哥还没睡,仍在专心地看书。史蛮子轻轻说,“猴哥,还没睡呀?”他有些好奇,随手拿起他床边那摞书,心里一震,“这不是高中数理化的课本吗?!你还准备考大学,现在是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你去哪儿考?”

猴哥很平静,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想完全丢掉数理化知识,天生我材必有用呗。”他抬头望了一眼吃惊的史蛮子,“万一国家哪天恢复大学考试呢?那我就走运了,你不知道我从初中读到高中,成绩都是班上前三名哟。我没被大学录取,大概是出身问题”。

史蛮子想不到这偏僻山村还有一个做着大学梦的知青!在人们已对科学文化知识普遍漠视的时候,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史蛮子来桃川的头一天,一到晚上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天亮,这也许是太劳累了的缘故。

第二傍晚,侯健民告诉史蛮子,大队急需一批基建木材,安排他去源口放木排。还说,他这次去放排,是“排古佬”推荐的,几天后才能回来。

坐在矮凳上的史蛮子一下跳起来,“我也跟你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眼下过滩风锥子似的扎人,撬排水冷得刺骨,而且水路上难得不时时搁浅,背篙上岸,你行吗?”去源口放过两次排的侯健民问道。

“我行,有的是力气,”史蛮子说。

侯建民向大队建议后,大队长同意侯健民带史蛮子去源口放排,并且让一个叫盘树春的中年汉子与史蛮子共一张排。侯健民心细,带上了撬排的鹰嘴勾。到源口集木场后,大队去的排古佬很快办好了手续,顺当当扎好了七张木排,都是齐崭崭的大筒油杉条。史蛮子轻巧地跳上木排后,客客气气对先上排的盘树春喊了声“师傅,”请他一路多指教。

盘树春40多岁,中等个子,国字脸,粗眉,一双眼炯炯有神,显得很阳刚。听侯健民说,盘树春至今是个鳏夫。这倒使史蛮子心中有几分纳闷。放排出闸前,盘树春很简捷地交代了史蛮子怎么配合的要领,并叮嘱他,一路滩多水险,不得走神,不得心野。史蛮子望着陡峭的悬崖,听着“哗哗”的水声,连连点头。 “盘师傅,你放心,误不了事的。”

集排场水势平缓,但一出集排场,水流就湍急了。盘树春和史蛮子的木排居中,排古佬跳到各自撑的木排上,挥篙点水时,木排向下游射去。

史蛮子来放排之前,已向侯健民详细了解了源口河上放排的三处险关:杉木坪、竹根地和七公岭。侯健民告诉他每处关口的应对方法,但史蛮子毕竟未身临险境,不知其详。这时,已容不得史蛮子遐想那许多事,木排很快撑进两岸刀削似的百丈高崖杉木坪水路。

“前面要万分小心。”盘树春的喊声穿透河水的奔腾声传过来。

“知道了”史蛮子喊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雄峻的两面屏风似的峭壁。急水滩前他知道不得有半分懈怠和分神。

河谷越来越陡,水流越来越凶险,竹排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哗哗”地向前冲去。河谷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一时狂涛如雷,冷风嗖嗖,水雾朦胧。忽然一面奇峰横亘在前面河口上,形成90度的急弯,陡急的河水突然受到阻截,变得狂躁起来,暴怒地扑向高崖,噬咬着高崖,撞击着高崖,卷起一人多高的雪浪花。高崖并不理踩水的冲击,巍然不动,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整个山峡间荡满雄浑的水浪声。

“木排一靠近崖马上猛撑岩壁。”盘树春在排前喊道。他的话很快被喘急的涛声吞没。

史蛮子感到铁灰色的高崖朝头顶上压过来。他知道稍一不慎失手,撑靠不牢,或是撑篙折断,后果将是排散人亡。就在木排快近高崖的一瞬间,他奋力把篙顶在崖壁上,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木排瞬间停滞了,倏忽间,奇迹出现了,靠两人合力,木排慢慢地绕过高崖,像一片轻飘的树叶一样,向下游的水道冲去。史蛮子抹掉额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水雾。他回望适才绕过的高崖,它在朦胧水雾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一溜七张排,一张未损,一张也未掉队,先后撑过杉木坪,进入源口镇。这时河道渐宽,水势趋缓,盘树春和史蛮子都松了一口气。史蛮子把两只脚伸到水里。大冲来的水很凉,汇入平滩之后,渐渐温了。他感到经历一场竭力撑排之后,肚子很饿。

盘树春向缠在腰间的席包里摸去,先掏出一只五六两重的熟红薯向史蛮子扔过去,“接住,”然后自己又摸出一只红薯啃起来。

史蛮子没带红薯,接过盘树春的红薯后,向他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前面的源口河两岸出现了大片平展展的田峒,满峒翡翠色。如浪的群峰退居于远远的天幕下,暴烈的水流在这里温柔驯顺起来。澄碧的水流里,摆动的柔柔丝草依稀可见,河上的简易小木桥透发古韵。岸沿,三三两两的村妇,正在被河水冲洗得滑亮的石板上,用棒槌捶洗衣裤,嬉笑声随风飘来。沿岸奔驰的小手扶拖拉机,缠绕老屋的炊烟,那懒懒的黄狗,显得越加清晰起来。

史蛮子见排头的盘树春正沉迷桃水两岸的风景,一直没有作声,于是问道:“盘师傅,看来你对这里很有感情。”当他望定回头的盘树春时,感觉这是一张表情生动的脸,是他一路从未见过的。

“我很小就来到了桃水边。”盘树春的嗓音变得绵软。“我是过山瑶。爹娘过世后,我由一户好心的平地瑶收养,在他家里住下来。我散漫惯了,不到16岁时又跑了出来,先在桃川街上的店铺里打小工,也跟人跑过小生意,觉得太窒闷,又跑了出去。1961年,我20岁,那年开始在源口到潇水的河段上跑排。潇水流过桃川这一段,本地人称桃水。我对桃水是有些偏爱的。春天,岸柳绿了,桃红了,桃水像一位素妆的村姑,又丰满又温驯。夏天,她性子有些狂躁和野气,常常漫过河岸,淹没低洼处的庄园。秋天,她,显得清澈和宁静。冬天,岸沿的绿隐去了,红消了,她瘦瘦的,有些寂寞。那时,潇水上有船,但排筏更多,外地木材商把在桃川买的原木扎成排筏,沿桃水、潇水撑往广东、广西去卖。排筏上还捎带些外卖的粮食、蔗糖、水果。我时而在道县、零陵,时而在长沙,有时在广西、广东的小城泊岸,回程时运回食盐、布匹等生活资料。1961年以后,上头禁止长途贩运,桃水上的木排少了,沿岸赶圩的日子也作了限制,改5天一圩为一月两圩。沿岸的圩市凋零冷落,人的日子更不好过。那时,每人上圩市卖的粮食不得超过15斤,卖食油不得超过两斤,稍超量一点,都得藏藏匿匿,生怕被抓去罚款。1962年,闸坝堵塞,航道淤积,木排只能季节性通航了。后来木帆船多了起来,开通公路后汽车也多了。”排进竹根地时,盘树春换了笑题。“史蛮子,你别看源口镇平滩顺水,但此处会让你十分烦恼。”他提醒史蛮子说:“你看那浅滩中,大大小小的礁丛、卵石,其间层层陷阱,那一处处盘根错节的竹丛,常常使你闪避不及,绕开竹根的牵缠得十分小心,行排尽可放慢,抢了排,十倍工。”盘树春在源口放过多年的排,加之前有木排引路,不会在转弯处搁浅,但史蛮子毕竟是头一次搭档,不免出些疏忽。在一次转弯时,史蛮子没看清水中虚实,不小心让木排撑过浅滩搁浅。盘树春并未气恼,跳下木排赤着脚在长满青苔的卵石中碰撞,和史蛮子一道用双手推,用肩扛,用篙撬,好容易把排弄到深水区。两人重新上排时,双脚已经伤痕累累。浑身淌着水的盘树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走吧。”

史蛮子有些愧疚,呐呐地说:“这回,是我不好。”当史蛮子听盘树春说,前面的七公岭是最后一关时,更紧张起来。

不多久,一条高出水面60公分,百多米长的石坝横亘在河道上,这是一条难过的坎。这道石坝是桃川灌区的引水坝,坝中专留一个缺口走排。缺口不宽,乃至奔泻直下的水流速快而急,木排冲向缺口时,若不对准缺口,会造成木排翻落坝下,造成木排掀翻拆散,撑排人有可能被湍急凶险的水流呛死的危险。盘树春一想起竹根地上史蛮子的疏忽,不禁粗声粗气地说,“这回,别走神。”

“放心。”史蛮子硬梆梆地大声回应。说时迟,那时快,木排已冲近石坝。

盘树春像一尊屹立不倒的石雕。在离石坝几尺远时,他用篙调正排头急速冲去。史蛮子在后握紧篙,双眼不眨。在被急流卷进缺口的一刹那,两人的心提到了手心上。一瞬间,排头猛一上翘,随之忽地跌落,木排在河上砸出一声巨响,溅出丈多高的水花。两人都收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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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6/7 7:28:39
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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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一种不知从哪来的震力,把两人掀进河里,拽入水底。盘树春和史蛮子都熟悉水性,尤其史蛮子,他在读小学时就常常偷着下湘江玩水,不久成了出名的水上蛟龙。史蛮子沉水后屏住呼吸,死死抓牢手中的撑篙撑住河底,慢慢浮出水面。两人一先一后爬上岸后,东张西望,急着寻找木排。

木排没有被冲散,好端端地搁浅在下流的浅滩上。两人奔上去又是撬,又是扛,好容易把木排移进深水里,然后跳上木排,向村里附近的码头撑去。盘树春望着沿岸的村落、圩街,眼神温柔起来,尤其出神地望着那个一半在岸,一半扎入水中的杉木跳,不由得轻声哼起小调来。史蛮子听那曲调,心想这一定是一支古老的情歌。他想起出集木场时曾与盘树春约定,过了七公岭,就说他的情事,便喊道:“这回,你该说你的情史了吧。”

盘树春先是一怔,望望舒缓柔静的桃水,说“好,说就说吧,那一年,我在桃水上走排,傍晚,我把排撑往一处水势平缓的河段,在离岸不远的圩街喝了半斤苞谷烧,第二天一清早撑排离去。走排不久,我猛然看见河面上浮着一个人,便急急把木排撑过去。撑近那人时,发现是个穿枣红底起白花衬衫的少妇。我急忙下水,一摸那少妇鼻孔,尚有微微鼻息,人也未完全冰冷。我两手抱起那少妇放到木排中央。让她吐掉河水后,往岸边找郎中替她摸脉抓药。那少妇经救治后脸色稍见血色。她完全清醒后,立起身子,一边哭,一边对我说,大哥,你缘何救我呀。我还是死了的好。我说你这年纪,好日子才开头,怎么轻生呢?那少妇一边哭,一边倾吐了她的家事。她说,她结婚才一年多,原本有个好端端的家庭。她男人是个高中生,与她同在一个村里出工,她男人见村里很清苦,一天评10分工,才值3角多钱。一天,他邀了邻村的一个同学去了跑长途运输。那时桃川的生姜、槟榔芋都很出名,在外地能卖个好价钱。他跑了几个月,倒也攒了些钱。一天,她男人被大队叫去了,说是跑长途运输做买卖,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大队和公社都要找他说事,说弄不好要坐牢。她说她男人出身地主,她是富农出身。村里人都说,加上出身这一条,性质更严重了。后来,大队干部说她男人除了交代经济问题外,还要罚一笔为数不少的钱。她男人想想难过,喝了农药。这女人在村里压力也很大,说她是‘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地主崽的老婆,家里的生计也日见艰难。她想起平日与死去男人的恩爱,想起以后的日子,心想与其日子难过,不如一起走。她心一横,投了桃水。后来,那被救起的少妇说,她原本不想活了的,你既然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你带我走吧,走得远远的。”

“我当时十分为难,独往独来惯了,拣个婆娘拴住自己,值得么!再说人家亲戚找上门,你怎么应对。见那少妇悲悲凄凄,不肯回去,我心动了,打算收留她。那少妇心细,把一双绣花鞋,一件枣红衫扔在桃水里,说是让来寻她的人死心,她已经沉水喂鱼了。我见那女人刚烈,把木排撑出了十多里,在一处圩街租了间土墙屋,隔做两间,一间住人,一间做灶屋。不出排,不打渔的日子,旧渔网挂满一张墙壁。我和那女子过起小日子后,我添制了另一张网,请人做了一只小划子,靠卖鱼、打小工挣些钱讨生活。后来,我知道那女子原名叫翠英,为了怕人来找麻烦改了名子叫秀英。秀英长得乖巧,会做家务活,小鼎锅煮的红薯饭很香,炒的锅子菜也合我口味。秀英的脸上渐渐有了桃红色。闲下来,她便扎绣,桃水边的许多瑶女八九岁即开始扎绣。秀英的扎绣手艺是她娘教的。扎绣之前,先把纸剪成图案式样,紧贴于面料上,以五彩丝线绣成,图案以飞禽走兽、树木、花草、鱼虾为主,多绣于衣领、衣袖、衣襟、裤筒、头帕、围裙、绑腿、被面上。秀英长居水边,喜欢绣鱼绣虾、岸柳、喜鹊。她曾给我的头帕绣过盘王过海。

“那年春四月,风很大。她见街上有人去放风筝,也想去放。我为她破了竹篾,备了竹片和棉纸,扎了一只蝴蝶型风筝。她孩子般地拉着我,一定要陪她去放风筝。那天,风正顺,没来乱风,她手中的彩蝶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她心情好极了。我真想抱住她,亲她一口。闲时,我们也偶然去桃川镇街上,上国乐剧院看一回祁剧。像《恩仇记》、《合凤裙》、《程咬金招亲》、《玉堂春》都看过的,秀英只去过两次,便记住了出名的净角、老生、旦角、丑角的名字,回屋时,还会高兴地唱上几段旦角的曲子。秀英喜欢去看桃川街上的庙会,也叫盘王会。庙会多在农历九月中旬。会前,圩街附近的各家各户酿好酒,预备粮油钱钞,然后沐浴更衣,头面一新,在村里扎花灯花笼,备好绣有狗头的四方旗、三角旗,以待祭师引领的祭祀队伍抬盘王塑像到来。庙会那一天,锣鼓声、鞭炮声、唢呐声震天动地。街上人疯了似地放树花炮。穿五颜六色衣的巫师或祭师唱完盘王歌、祭词,开始给盘王菩萨带冠冕,着衣饰,然后祭师吹响牛角,众人抬盘王出巡,人们一时忘情地跳长鼓舞、羊角舞,吹芦笙、长号,把庙会推向高潮。每当我们看完庙会回来,秀英有好一阵子睡不着觉。我们俩口子过得虽清贫,但甜蜜。只一桩事,我们都不满意,两人在一起过了两年,她一直没有怀过一男半女,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原因。她一直很郁闷。那年冬天,她从圩街上回来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她在迷糊中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我的,就是没给我生个崽,她说来世再做我的女人……”

史蛮子发现盘树春眼角挂着几颗泪珠子,看不出这个粗豪的汉子还蛮柔情。

不觉之间,木排撑到了一处很开阔的河段,排的前面出现了一坐木桥,木桥出水面一丈多高,横在河面上。一个挑着空箢箕卖菜归来的男人已走到木桥另一端。木排渐近木桥时,盘树春猛地将篙在排上稳稳立直,身子往上一吊,像一只凌空飞燕,跃过桥面。这时,木排直冲桥下而去。史蛮子正在惊讶间,盘树春准确地落在木排上。史蛮子想不到盘树春40多岁年纪,身手如此轻捷,不禁脱口而出“好功夫。”

盘树春气不喘,脸不红,说,“撑排多年的排古佬,都有这一手,不算稀奇。”

黄昏时,七张长排撑近村口的码头,提手电筒的大队长和几个擎枞膏火的男人和女人在迎候她们的亲人归来。她们的家里都炒了大块腊肉,温了米酒。大队长走到侯建民和史蛮子面前,说:“你们二人也为大队立了一功。”

史蛮子和盘树春分手时,盘树春说,“史蛮子,看得出,你有很重的心事。有难事,不怕,没有过不了的礁石险滩。关键是身要正,人要硬。”

史蛮子心里感到头热辣辣的,“我会的。”他拍了一下盘树春的肩头,两人作别离去。

两天后,侯健民决定与史蛮子去县里做上门木工,第一个主顾是县人民医院的医师。去他家之前,二人径直走进潇水岸边的城关闹子。刚近闹子,就听到鸡声咯咯,鸭子嘎嘎,空气里浮荡着浓浓的鸡屎鸭屎味。卖鸡的,多将鸡装在竹笼子里,为了表明其不是瘟鸡,旁边会摆上一两个带血丝和带屎垢的新鲜鸡蛋。卖鸡的多为大嫂或中年汉子。买家蹲下来讲价时,卖鸡人总会提着双翅,用手拨开鸡屁股边的绒毛,看看鸡屁股周围是否干净。买家最怕瘟鸡,一只瘟鸡,往往会使附近的鸡死光。蔬菜行与干鲜货摊杂陈,黄森森的生姜,硕大的槟榔芋,带着红缨须的苞谷,还有又大又红的牛角辣椒,或用箩筐盛着,或摊在地上。摆干货摊的,一般有十多种干货,辣椒粉、干黄花等,鲜嫩的蔬菜、瓜、豆用箢箕、箩筐盛着,也有的摆在地上。活猪的交易行,设在另一处间子里。装活猪的竹笼依猪大小而编织,大猪都是用粗实的竹杠竹笼抬来的。

侯建民和史蛮子都卷“喇叭筒”烟。两人与卖烤烟的老者讨价还价,最后买了几扎黄得纯静的烤烟,又去长街上的百货公司买了些木匠需用的物件,然后走进县人民医院的宿舍区,那位等待他两人做家具的医师,已为他两准备了丰盛的午餐。

2 烈女命丧“女儿的天国”

下午收工时,焕英碰到在地边劈枞树枝条的何凤仙。何凤仙是16岁时从何家嫁给明耀的,她爹是富农,娘是贫寒家女儿,爹嗜赌,赌瘾上来时,一栏栏的猪也输光。何凤仙13岁那年,家里破败,她爹死后,她娘远走他乡。何凤仙从小娇纵惯了,上山砍不得柴,下田不会插秧,嫁来卢家后,明耀做阴阳师,她则做起“仙姑”来。解放后,政府打击封建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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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只得老实下地出工。做过“仙姑”的凤仙下田盘农活实在不行,村里女人一般一天评七分,她只评得五分五。为了赚些轻松钱,免去风吹日晒之苦,不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后来不做这营生了。

焕英劈枞枝手脚快很利索地捆好了枞树枝。见凤仙捆柴松松垮垮不结实,过去三下两下就扎紧了。

回家的路上,何凤仙充满了感激,“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它能给你们带来永久的快活,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听?”

焕英正为不能与史蛮子相好的事闷闷不乐;也对爹强行将她许配给人十分怨恨,听罢何凤仙这一说,马上答道,“你说给我听听。”

何凤仙忆从刚才的劳累中缓过气来,“不过,我得说在前面,一,不能告诉家里人和村里任何人,否则会不灵验;二,你自个拿主意。”

焕英急了,“你快说呀!”

何凤仙这才绘声绘色地说起来:“在九层天的上面,没有风霜雨雪,那里有一个女人的天国。天国里有一栋栋宽敞屋字,有大片大片的绿色庄园,四季长青的树,到处是好美好美的花。那里清静,祥和,吃的、穿的、玩的都 不缺。你可以挑选你可心的男人,不用生那么多崽女,用不着终年劳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结交你想结交的朋友。那里没有猜忌,没有烦恼,在那里活得自在,过得爽气。”

焕英插嘴说,“有那样的美事?”

“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去女人的天国有一条,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无缘升上女人的天国。”何凤仙不无遗憾地说。

焕英又问:“怎样升入女人的天国呢?”

何凤仙越说越小声,焕英不由得扰近何凤仙,用心去听。

“进入女人天国的办法,是首先选择你喜欢的方式去上吊,然后飞升,”何凤仙说。

焕英“哦”了一声,当她听出是用那种方式而升入天国时,有几分恐怖起来。

凤仙马上说, “当你在颈上套上绳子时,你的魂灵马上脱离躯壳飞升,进入女人的天国。”

焕英咬着牙说,“家里强加给我的婚期越来越近,不能再等了。”

晚上,月儿还没升上回峰岭。焕英邀雪飘去村前晒坪上谈白。雪飘刚要洗澡,硬是被焕英拉出来了。“什么事这么急呀?”

焕英迫不期待地说,“雪飘,你说,我们姐妹两人关系怎么样?”

雪飘不假思索地说,“一直很好呀。”

焕英接着说,“ 好姐妹应该同艰苦、共患难,是么?”

雪飘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呀”。她眨眨眼,一默神,心想她一定有事。“焕英你就直说了吧。”

焕英便说起了女儿天国的事。她想姐妹两人一道去女儿的天国。

雪飘惊叫起来,“那是吊颈,去寻死呀。”

焕英急急扪住雪飘的嘴,“你让人家听到,就不灵验了。告诉你吧,我铁了心去女儿的天国。”

雪飘说,“我不去。”但她知道,焕英家里生活困难,婚姻又不如愿,才往这上面想的。她才不呢,她有一个梦,那是认识苏仲恒后渐渐放飞的。她朦胧地感到,苏仲恒已经真正喜欢上了她。她相信自己会走进苏仲恒的生活。

焕英见雪飘沉默,推搡着她,“别犹豫了,在女儿的天国多个姐妹不热闹些吗,那儿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呵。”

雪飘说,“我从苏仲恒那里借阅过《十万个为什么》,那本书里说,世界是由无数星球组成的,人类立身的地球也是一颗行星。目前,还没有发现其它有生命存在的星球,哪有什么女儿的天国,你是中邪了。”

焕英说,“别说了,你不信就算了,我一个人去。”

雪飘有些着急,“别,别这样,你那样会丢了性命的。”

焕英见说不动雪飘,无奈地说,“就算我们今晚没说这事,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事。一说开这事就不灵验了。”

雪飘点点头,真诚地说,“你能不能再好好想想,天下没有越不过的坎的。好吗?”她推推焕英。

月亮出来了,凄清的月光洒在两个妹崽身上。焕英面如死灰。

第二天上午冬福去广西麦岭闹子买茶油和蔬菜种籽,出门时,喊焕英去山里砍担干柴回来。焕英心想,正好借砍柴之机,寻觅飞升女儿天国的好地方。焕英佩着锃亮的钩刀,穿过田峒,沿着进山的窄窄小道,上了断岭源。山道上铺着厚厚的松毛须,绵软极了。深山里,周遭袭来阵阵冷湿。阳光透过松树的叶隙,漏下点点金箔。越往里走,越感到森凉,见不到一丝阳光。林中的青枝上,纵跳着只只不知名的小鸟。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劈好一堆干柴,齐扎扎捆得贼紧,然后砍根嫩杉树,劈光枝桠,削尖两头,稳稳插进柴捆,让它靠在崖边。她四顾寂静的林子,心想,在这里去女儿的天国好,转念一想,这处地方叫断岭源,这“断”字,对升天飞入女儿的天国不吉利。

她挑柴回家的路上,看了好几处地方都觉得不合适。晚上,她往高门楼方向走去。天很黑,风偃息着,月亮还没有从东山升上来。穿过那片古木苍天的树林时,她停立了一会,巨大的树干上,不时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那是啄木鸟夜间在捉树身里的虫子。她想,没法爬上那么高的树挂绳子。

回村时,她想到了关霞村的凉亭,那倒是个好去处。亭子被几棵大树荫盖,树上终日有鸟儿啼着,再说凉亭屋架也不高,但是凉亭白天晚上人来人往,万一让人碰见了,反倒飞升不成,还会弄得风风雨雨。不如在家里升天,转念一想让家里爹娘和弟妹们受惊吓也不好。她正愁没有合适的地方时,不知不觉来到了新盖的青溪铺学校前。她望着学校,心中掀起一种复杂的心情。

这以前,她没有进过一天学校门呵,爹娘给了她生命,为什么不让她读一天书呢?雪飘也读完了五年级呀,她想青溪铺,没读过一天书的崽女难找。那年,她到了学龄,却不能与同龄的儿时伙伴背着书包去读书,心里多难受呵。有一天,雪飘背着书包走出巷口,欢欢地去村校读书,口里一边哼着一首她刚学会,焕英没听到过的歌曲。而焕英背上却背着刚半岁的弟弟,一手牵着她家的牯牛去冈坡上吃草。当时,雪飘没有看见焕英,直到雪飘走出一截路,焕英才敢望她的背影,她的泪水涮地涌出来。许多年来,作为大女崽,她一边出工,还帮爹娘做家里活,背大了牵大了幼小的弟弟妹妹。这方的水养人,这方的稻米、红薯和苞谷养人,她出脱得有模有样,在青溪铺妹崽堆里,也算干活出众的人物,可是没有文化,却使她常常感到矮人一截。一伴儿的小姐妹一个个地出去,要么有了好工作,要么有了好男人,焕英的心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

新月开始升上来。幽蓝的天空,有几丝云彩,如勾的月亮从云彩间滑移着。她的面前仿佛浮现出一群学生的活泼身姿,回荡起一片童稚的朗朗读书声。

她想,现在重新回到儿时多好,来这里读书的,有青宜,还有雪飘,也有焕英,她们读完这里的三年级,再去公社中心小学,然后升中学……恍惚间,她推开未锁的学校两扇门,从月光里看见壁边放着两张很高的人字楼梯,那是专为钉天花板用的,人字梯是她爹做的。她很快跑回家,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裤,又跑回来,把人字梯搬到木梁下,手里拿着一根粗棕索,一步一步踩上去,踩上去……

焕英的爹娘一夜没有合眼。那一夜,冬福问遍了焕英的玩伴,又从村里找到村外,去了焕英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没找到她的踪迹。那一夜,附近几个村子的狗叫得格外频繁,叫得人格外心慌。最后,娘发觉焕英穿走了她平素爱穿的最好的衣裤。难道是出走了,但又没有任何先兆呀。

早晨,冬福神不守舍地打开学校的门,马上看见屋梁上吊着一个衣服光鲜,头发梳理整洁的妹崽,正是他找遍了附近几个村子而失踪的焕英!他忧伤、郁闷攻心,一阵眩晕,身子往后倒了下去,随后进学校的两位木工慌慌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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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福扶进他的家里。

3  不能阻扰爱情

焕英的死讯传给了未过门的男方家,男方的爹娘都很开明,分别来对未过门的媳妇去世表示哀悼,也对女崽的爹娘表示抚慰,劝他们节哀,莫伤损了自己。妹崽大了,许多事是由不得爹娘的。冬福与婆娘心想,也是。但心里总抹不掉忧伤,家里终是少了一根柱子,一个好劳力。焕英小小年纪,为这个家付出过很多很多。好在焕英的大弟世旺明年春天可以出工了。自从女儿焕英去了之后,冬福活脱变了个人,狂躁的性格没了,成天一脸的悲哀神色。他的五个崽女不用再在爹发怒时,吓得直打颤。冬福显得有些木讷,一坐下来,哪儿也不去,便默默地喝酒,而且喝得很多。早先家里有两三瓶米酒便够喝几个月。这以后,他买了一只10斤装的白塑料壶盛米酒,一月一壶还不够。冬福婆娘见他喝酒模样,心里担忧,但又不敢劝阻。这么多年以来,她养成了驯顺,凡事按男人的意思做。过去,他在家里发怒,刮起狂风巨浪时,她都惧怕,冬福不再给家带来恐惧,他自己的生活中却发生了越来越多的恐惧的事。

一天傍晚,冬福屋回屋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爹,爹,”好熟悉的妹崽声音,这不是焕英的声音么。他回过头去,什么也没有,他揉揉眼睛望开去,远近都没有焕英的身影。恍惚间,他听见十几米外的门楼上,有两个妹崽的说笑声,真像是焕英和别的妹崽在门楼上一边追逐,一边谈笑。

天刚亮,冬福和婆娘还在睡着。忽然有人轻轻敲他俩的房门。冬福一下子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答应来了。可是话一出口,不对呀,这不是焕英的喊声么?冬福掀开被子起身,对婆娘说:“刚才焕英在门外敲门喊我。”

冬福婆娘说:“我怎么没听见呀,是你疑神疑鬼罢。”

冬福长长叹了一口气。晚上,他又开始做梦。梦见正在学校做木工活,一抬头,身着一身光鲜花衣的焕英彩蝶似地跑进来,她搂着冬福的脖颈,神采飞扬地说,“爹,我要去上学念书了,不过,得辛苦您,给我做一口小小的樟木箱子,用来装生活用品,譬如女儿的小圆镜、木梳、还有……”

冬福说:“好好,我用梗樟木板给你做一口上好的樟木箱。”他笑着,笑着,笑醒了。

冬福娘摇着冬福,“你怎么啦,梦里笑得那么快畅,与白天郁闷的样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冬福坐起来,声音低沉地说:“看来焕英硬是要寻我去陪她了。”

冬福婆娘抱住冬福低低地啜泣起来。

一天晚上,冬福从他老表那儿喝酒回来,一脸绯红,满心里舒畅,见着婆娘时,还唱了一曲年轻喜欢唱的祁腔山歌。

冬福婆娘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她男人似乎从往日那郁闷的心情中挣脱出来了,忧的是,这手舞足蹈的他,毕竟不像是他冬福呀。那天,晚上,冬福婆娘为男人烧好热脚水,准备和冬福一道热脚。两人结婚以来,这也成了习惯。泡脚时,冬福话特别多,而且没有醉话。冬福像这方男人能喝一点,但从不酗酒,他也不喜欢酗酒闹事的男人。热脚以后,俩人上了床。他主动与她亲热一阵后,要了她。这与往常没有两样。然后,他发出了比平常大一点的鼾声。冬福婆娘觉得有些异样,便不安在伏在他身边静听了一会。直到她觉得男人的鼾声匀徐了以后才稳稳睡去。天亮时,她醒了。她想男人也该醒了。平素,男人总是先起床,挑着尿桶去浇菜,在菜地伺弄了一阵后摘点午餐的菜回屋。今天怎么啦,他竟没有了鼾声,没有了那熟悉了的呼吸。她摸摸男人身上,冰凉冰凉的,用手放在男人的鼻孔前时,发觉他气息全无。她撩开被子,恐怖地大叫着冲出了屋子。

第二天,村里人把冬福的棺木抬上了妹子山。送葬的人很多。冬福的新坟在离焕英坟包两三尺远的地方。冬福婆娘在男人的新坟前哭得死去活来,一同齐来的他遗下的五个崽女也陪着娘在落泪。化为灰烬的冥纸冉冉地随风扬起,风不大,冥纸灰只在坟前慢慢地飘荡。

雪飘家掌灯才吃饭,吃晚饭时,雪飘默不作声,雪飘一下子失去了好姐妹,心里很痛,她知道爹娘上午送冬福上山后,心里像堵着什么,雪飘想起焕英,就想流泪。

雪飘的爹吃饭时从来不说儿女们什么。

雪飘的娘好几次欲说又止。雪飘看出来了,娘有事问她。雪飘的娘终于说话了:“雪飘,我知道你与焕英玩得好,别想那事了。那个妹崽好湖涂呵,”她掩藏了还想说的话。

雪飘有些伤感,有些忧郁,一伴儿长大的姐妹,忽然去了,心里免不了荡起涟猗,觉得她家对焕英缺乏了解。

雪飘的娘不安地说:“焕英和你谈起过女儿的天国的事了吗?”她不放心地盯住女儿。

雪飘平静地说:“焕英对我讲过女儿的天国……我不会做傻事的。”

雪飘他爹打断娘女的谈话,“哎呀,吃饭,别谈那事了。”

雪飘娘叹了口气说:“昨夜我与你爹一夜没闭眼,我们不会瞎操心你们的事了。崽女大了,心事大了。你与老师的事,你自个拿定主意吧。”

雪飘听出娘说话的弦外之间,好像是对自己与苏仲恒的婚事予以默认,心里不免一喜。第二天雪飘把爹娘的态度很很快告诉了苏仲恒

苏仲恒说,“这就好了,城市不像乡间,年轻人谈恋爱,没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那一说,双方谈好了,定了,就告诉家里父母。父母意见只是参考而已。”

雪飘心里踏实了,调皮地说,“那你什么时候告诉你父母?什么时候娶我?”

苏仲恒一边说一边从长条凳上站起来,贴着雪飘坐到床边,然后一把抱住雪飘,雪飘半迎半拒,静静靠在苏仲恒的臂挽里,感到像枕靠一处迷人的芳馨的岸,又觉得像找到一块密林中的芳草地。她像许多妹崽一样,沉睡在心灵深处的情愫一经拨动,就不再感到羞怯和拘束,会大胆地追求她觉得应该得到的东西,常常演绎出哀艳动人的故事。这时,她感到胸部有些凉意,原来窗外的月光和清风泻进窗口,拂过她的裸露的胸部,一只轻柔的手在拉捏着好的乳头,想让它活跳地立起来。她知道,刚在恋爱中少女的乳头,还在半藏半露,只有在情人的牵引,或奶过孩子后才鼓突出来。

苏仲恒抱住了飘雪的脖颈,说,“你能承受我们结合之前的种种波折吗?”

雪飘想也不想,急急说道,“能,一定能。”

一天,雪飘的一个表姐来祥林村看望雪飘的娘,想不到表姐的男人也是省城下放的的知青,还是公社的一位拖拉机手。表姐体态丰腴,脸色红润,梳的巴巴头,也不穿靛蓝染织的家织布衣裤,穿的比乡间女人洋派得多。雪飘她娘在火塘里做菜,雪飘拉着表姐在堂屋里讲白话。

雪飘问表姐夫的情况时,说“他体贴你吗?”

表姐啧啧夸奖表姐夫,“怕我冻着,怕我饿着,他还很会炒菜,他炒的菜能让我多吃一碗饭。我有小病,他买药给我吃,稍重点的病一定要陪我上医院,从城里来的人那么娇贵么!”表姐咯咯笑起来。

雪飘又问:“那方面的事儿呢?”

表姐故作不知,望着娇羞的小表妹,“哪方面呀?”

雪飘脸更红了,捶了她一下“你知道的,那方面。”

表姐惊讶起来,“我这位表妹心思真够缜密的,听说你的对象也是省城来的知青?”

雪飘垂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

表姐说,“你表姐夫这方面也很体贴人的,城里人很讲卫生,身上来了,没干净时,他不会动你的。干那事儿时,他会变着法儿让你舒畅,才爽呢。”临末,表姐问雪飘“你们有过那事了?”

雪飘说:“没有。”

表姐不信:“真的没有?”

雪飘还是说:“真的没有。”

表姐说:“你得保证,一定让我和你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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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来喝你们的喜酒。”

雪飘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请你和表姐夫来喝喜酒。”

4  女儿是娘的心头肉

王秋鸿的女儿丽芸一岁隔奶前,凤花有些日子去小学与王秋鸿住在一起,给秋鸿娘俩做饭。王秋鸿有课时,凤花在家带丽芸。丽芸1岁隔奶能走路后,凤花把丽芸抱回了关霞村,让王秋鸿一心一意上课。每当王秋鸿下午下课后回家时,丽芸十分依恋她妈。丽芸两岁多时,一天傍晚,卢俊荣去了楼上取晾干的烤烟叶准备切烟丝,把自制的卷烟机放在小方桌上。卷烟机边装烟的纸盒打开着,还有残剩的烟丝。丽芸见过她爹卷烟,也想试试,便把烟丝放进小铁棍与牛皮纸形成的沟里,学着她爹的架式,放好卷烟纸,投入烟丝后,卷动小铁棍。这时,卢俊荣下了楼梯,一见丽芸在动卷烟机,一时无名火起,一见烟丝与卷烟夹成一团糟,大声骂道:“谁叫你动卷烟机?”说完,照丽芸一推。俊明力大,丽芸把持不住自己,往后退了一丈多远,跌倒在地上呜呜哭起来。王秋鸿正在火塘边与凤花谈白,听到丽芸的哭声后慌慌跑出来。她抱起丽芸时,问道,“怎么啦?”

丽芸一边用小手抹泪,一边恐惧地望着他爹,委屈地放放声哭起来。

王秋鸿见俊明仍然一脸怒容,心中也来气,“你推倒的她?你是这么对待女儿的?”她真想冲上去,搧他两耳光。她还记得,生丽芸时,卢俊明去看她,他在医院门外听说她生的女儿,掉头就走了。

卢俊明鼻孔哼了一声,“谁叫她讨厌动我的卷烟机。”

凤花听到儿子与媳妇争执,奔出火塘,一见俩人火药味正浓,凶了儿子几句,“你对女儿发什么狠!”说完,抱着丽芸叫王秋鸿到厨房里去坐,一边安慰王秋鸿,别往心里去,又从碗柜里拿出糖果给丽芸,一边哄着她,“丽芸不哭,丽芸是好乖的女崽。”

孩儿脸说变就变,丽芸在姥姥的臂挽里很快不哭了

王秋鸿心里的云翳并没有散开,“娘,你这次是看见了的。俊明这样对丽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像当爹的的样子吗?我不久前跟俊明打架也是为丽芸,他在外面不顺心,回家喝了酒拿女儿出气,……”王秋鸿说着说着眼红了。

凤花只是摇头叹气,“知道,我再数落他吧。”她心里明白,儿子不喜欢王秋鸿头胎生女,认为他也会像堂兄一样,头胎生女,生出一串女。他堂兄直到生第五胎时才生了一个伢崽。在村里人眼里,女儿是赔钱货,长大迟早是人家的人,家中儿子生得越多,越荣耀,有儿子才有世界。

凤花去忙活时,丽芸偎到王秋鸿膝间。她仰起脸说,“妈,我跟你一起去学校住好吗?”

王秋鸿心中一阵震慄,女儿这么小,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呢?她擦擦眼角,“姥姥这里吃得好些,再说,妈也没时间陪你玩。姥姥不好吗?”

丽芸沉默了一会,“姥姥好,但爹不喜欢我。”

王秋鸿抱起女儿,用嘴摩娑着她的柔发,泪珠顺着嘴角流下来。

第九章

1、雪飘她娘的伤心情事

村口。用牛车从公社拖饼肥回村的连生告诉雪飘:“今晚公社演电影,去吧?”

雪飘说:“去不了。”

连生奇怪地问:“你不是很爱看电影吗?”

雪飘还是说,有事。低着头想走开。

连生寻根究底:“晚上又有什么事?”

雪飘说:“老师捎了信来,今晚要排节目,离县里春节文艺会演不到一个月了。”

连生无望地望了雪飘一眼,赶着牛车走了。

雪飘她娘秀英在队里做另外的农活,回得早些,一进屋,便蹲在火塘边淘米煮鼎锅饭。她见雪飘进屋,忙喊雪飘去自留地砍蔸白菜,摘几个番茄回来。雪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雪飘只有一个弟弟,今年去了公社中学读初中,寄宿。弟弟只在周六傍晚回家,周一清早就走了,娘少了许多事。吃饭时,雪飘扒了一碗冷粥,吃了一碗干饭。因为吃饭比平时快,引起了爹娘的疑问:“吃得这么快,去看电影?”秀英在巷口听见几个伢妹细崽在讲晚上去看电影的事,以为女儿也是。

雪飘坦然地说:“没空去看电影。”

她爹问:“去干什么?”

“你别老问那么多好不好。”雪飘说罢,去火塘边的鼎锅里倒热水冲凉。

雪飘家的冲凉房是天井边的一间空屋。平时放些锄头、扁担、蓑衣、斗笠,还有口酿酒时用的灶。冲凉房是两截窗,高窗一人多高,打开时,高窗能泻进外面的日光。低窗是紧闭的,从里面糊了白纸。窗下摆着一块近两尺见方的青石板,人便踩在青石板上冲凉。说是冲凉,其实,祥林村人从来都是热水洗澡。雪飘冲凉时,窗边那面方镜被水蒸气沾得朦朦胧胧的。她擦身时,把方镜擦得锃亮,这才觉得,自己真变了:那带娇羞的有红有白的脸,亮亮的大眼睛,尤其那一对饱满的胸脯,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微微吐露,但还没有鼓出来的、淡红的乳头,脸更红了。难怪,大嫂们喜欢用眼睛直瞟她的眼脸、她的胸脯。平时,她也不时发现男人偷偷看她胸脯,一旦被她发觉马上转移眼神。许多时候,她还生活在儿时的情境里,跟伢崽一样打赤膊,去山后摘桃子,在路边拣落下的酸枣……那时,在队上摘油茶籽后,爹总有几天在油榨房干活。那时,雪飘还小,老缠着爹带她去油榨房玩。油榨房里堆满了新鲜的茶果,也堆着榨过油正散发余香的茶籽饼。榨房内,一只大水牯,嘴被竹笼头套上,黑布蒙住双眼,不紧不慢地拉着巨大的青色大碾盘,在深深的圆形槽边碾着茶籽。茶籽碾碎蒸过后,再倒进油榨里。爹和另一个健伟的男人不断推着长而沉重的木锤砸过去,橙黄的、香香的茶油便滴入放置好的桶里。雪飘便在油茶果堆边玩着那些青色的、青红参半的油茶果。有一次,她对爹说,让水牯罩着嘴,蒙住眼一定难受的。一天,快收工时,石碾道里的油茶籽已碾得碎碎的了,她抢在爹之前去给水牯牛解竹笼头摘遮眼黑布。当时,水牯牛正喷着一嘴白色的唾沫,竹笼头上也有白泡沫。爹望着她笑了,娘说,女大十八变,雪飘知道,村里人暗地里评价她是青溪铺最漂亮的妹崽,听到这时,她总是又喜又羞。她冲完凉,穿上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衣和洁净长裤,正准备走出天井,她爹喊住雪飘,说,“又是去跳舞,人家背地里早有议论了,你得听听呀。”

雪飘说:“爹呀,是排节目,是公社定了去县里参加会演的,连大队两位支书都支持的呀。”

雪飘娘凤花走近雪飘小声说:“你在村校里排节目时,人家都看见了,说你与老师搂搂抱抱的。”

雪飘急了,“你别封建呀,那是排节目的需要。”

雪飘娘摇摇头,“我就怕你们没结婚真抱到一块儿去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提醒你,城里人是靠不住的,在外乡漂的人是靠不住的,外乡人的心是水上的浮萍。你不知道娘当年的事吗?”

雪飘知道触动了娘伤心的往事。20年前,祥林村来了一位20来岁的小木匠。外公把他安顿在自己家里。小木匠是宁远九嶷山人,脸盘子又白又俊。他那双手真有魔力哟,长长的粗杉木,很快锯成一截木筒或者木板,他打的水桶,又牢实,又耐看。他做的挑箱,又精致,又轻巧,既讨嫁女的老人喜爱,又讨快做媳妇的妹崽喜欢。小木匠人乖巧,嘴巴甜,专替雪飘娘做了一对小木箱,逗得雪飘娘一天看了好几眼。以后她看见小木匠,脸盘开始红红的,心有些跳跳的了。她用好几个夜晚,背着爹,把煤油灯放在蚊帐里,悄悄地给小木匠纳了一双密扎扎、紧绷绷的青布鞋。按照永明一带的风俗,女崽给后生做布鞋,就是挑中了心上人。娘把女儿家最宝贵的东西给了小木匠。不久,九嶷山下来一班人,把小木匠架回了家。人家说,小木匠是逃婚才出来做木匠营生的。小木匠一去再没回来。等两年后,雪飘娘才恨恨骂道:“异乡人的心是水上的浮萍。”

后来,雪飘娘相跟一位三十好几的老单身,雪飘生下才五岁,不久,又生了弟弟永福,雪飘知道,这几年她与爹过得很勉强。

雪飘说:“那是隔年的老皇历了。”她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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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娘,紧紧步子,走进了士英伯娘的屋子,对苏仲恒说,“莫去村校排练了,在士英伯娘家堂屋里排练吧。我不想每次排练,都让许多人围观,那伏在教室窗外一边看,一边起哄的跳皮伢崽让我烦,尤其是连生那双审视的目光让我不舒服。”她心里明白,连生一直想与她结姑表亲,连生娘也几次和她娘提亲。雪飘认为表哥表妹开亲不好,会生畸型儿女的。爹娘却认为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更重要的是,雪飘对表哥找不到那种感觉。不过村里发生焕英的事以后,爹娘并不施以高压手段,只是说说而已。

苏仲恒说:“也好,士英伯娘家的堂屋空荡,也清静。士英伯娘晚上睡得早,刚才已进屋睡觉去了。”

今夜,雪飘内心热烈,外表却像往常一样平静。她和苏仲恒已经排练过好几次了,经历了不熟练、不协调、不自然的过程,她悟性好,一经点拨便很快娴熟自如。她觉得,苏仲恒像岩鹰,随着他的抬手、迈步,她迎上去,配合默契,绕着他旋舞。一旦开始旋转,她便觉得融化进一种境界里去:他是林中的葱茏的云杉,她是缠绕树身的相思树;他是云中的鹰隼,她是他身边的白云;他是翔游的鱼,她是无时不在的柔柔的水。当她跳到《赶鸟》中“竹林对歌”一节时,已然融入一种追求、一种释放、一种亢奋中去。她看到了他发达的胸肌的鼓突,感受到了他身上洋溢的男子的阳刚。跳“定情”一节中,倏忽间,他一手挽住了她的腰,她一手搂住他的肩,两双眼近距离对视时,她看到了他因兴奋而灼热笃定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像喷出火,焚烧了她原本固有的防线。她双颊发热,嘴唇半开半闭地翕动,是他那双嘴唇的吸引,还是内心释放出的情热,在那一瞬间,他那双深情的大眼睛把她俘虏了,一个是健壮的男性之躯,一位是貌美如花的村姑,两人紧紧相拥了,一道弹响爱的琴弦,他们彼此急切地寻找对方的红唇,热烈地吻着。她感到了一个俊朗男子的深情爱抚,听到一个他曾暗恋的男子在轻轻倾诉。她觉得有一只手移开腰部,游移着,进入了她的上衣里,托住了她的乳胸。那是一只温热的有力的大手,她搓揉着它们,是那样的轻柔,那样地令人心醉。

正在这里,两人同时听到一声“匡当”响,一只花猫从八仙桌跳过时,蹬翻了一只蓝花碗,碗掉到了地上,发出碎裂的刺耳声。苏仲恒和雪飘惊醒过来。雪飘发现,苏仲恒的脸红着,头垂了下去。

苏仲恒说,“跳累了,我们歇会吧。”

雪飘说好。回想刚才的一瞬间,她有些害羞,望了一眼苏仲恒,心想,他该不会后悔吧。

排演结束后,雪飘走出士英伯娘家,在转弯进自家的那条巷口时,被一个矮壮黑影堵住了。当她认出是连生时,刚才那股热情马上退潮,坦然走过去。

“雪飘。”连生显然在巷口等了好一阵子,说话有些发急,“你别跟苏老师跳舞了好吗?”

雪飘掠掠额上那绺秀发,“这是公社定的参演节目,我哪能中途退场,你也太那个了。”她觉得连生有些不识大体,不想跟他纠缠。

连生让出路,辩解道,“我看出来了,你好象对老师有了那意思。”

雪飘站住了,瞪了连生一眼,“我与谁有没有那意思,与你有什么关系?”

连生先是语塞,后来终于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看他们城里人喜欢你,是因为生活空虚寻找安慰,一旦他生活发生变化,就会丢下你的。”

雪飘加快步子走了,临别丢下话,“你别自寻烦恼好不好。”

连生一拳砸在老墙上,“哎”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2《赶鸟》惊艳县春节文艺会演

雪飘长这么大,头一次坐专车和参加会演的演员一道去县里。车上的男女演员一个个脸上红红,洋溢着自豪与喜悦,雪飘也一样。几天前,公社组织了去参加会演节目的观摩与初评,一致认为由苏仲恒编导的《赶鸟》双人舞准能拿奖。苏仲恒与雪飘的名字一下子在公社传开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存感激地望着苏仲恒,这时他正和公社领队文教专干老曾谈得投机。出了公社的熟悉地界时,雪飘挪了一下身子,悄悄移到了苏仲恒的身边。在村里,不是《赶鸟》的排练,她是不敢拢近苏仲恒的,村里妹崽心思大大的,脑子里海阔天空,但在接触自己心仪男子这方面,却胆子小小的。在去县城的车上,没有了乡亲熟悉的目光,听不到世俗的议论,雪飘的胆子大了起来。因为车上人多,雪飘移到苏仲恒身边时,两人已经挨得很近。“你觉得《赶鸟》会成功吗?”雪飘说。

苏仲恒说,“应该成功。你看,我们专们请教了曾在青溪铺巡回演出的县文工团,而且又由他们借给我们所需乐器和服装,能不成功吗?”

雪飘点点头,“嗯”了一声。可不是,那几天,正好县文工团来青溪铺演出,团里都是长得俊秀的后生和生得很乖的妹子。有一拨女演员就住在雪飘家。她家腾出楼上晾放什物的阁楼,临时成了县文工团女演员的连铺。县文工团是一边体验乡间生活,一边来公社巡回演出的。有位舞姿极好的阿姐就演过瑶家阿妹。这位体验过瑶家阿妹生活的阿姐,一招一式地点拨雪飘,叫她怎样将情感充溢于表情和肢体动作,大大丰富了苏仲恒编导的《赶鸟》的舞蹈语汇,雪飘的舞姿使这位文工团女演员啧啧称赞。

县委大礼堂的枣红色大幕徐徐拉开。女报幕员报幕后,着瑶家少女盛装的雪飘,身着瑶族服装的苏仲恒款款踏上了灯光明亮的大舞台。台下晃动着无数陌生的面孔,但雪飘感到从未有过的坦然。她看看苏仲恒,他是那样俊朗和自信。那跳荡的音符,熟悉的旋律,使雪飘顷刻间进入了角色,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她仿佛来到了大瑶山,那里有浓密的杉木林,有苍郁的香樟树,叶丛间,春鸟正用脆嫩的叫声迎接瑶山的早晨。忽然间,她和她的姐妹们仿佛听到了一声朗声地呼唤:赶鸟去啰。这山阿哥与那山阿妹用“啊嗬”声呼应,“呵嗬”声在山岭间此起彼伏。在通向圩场的路上,阿爸阿妈,阿哥阿嫂赶鸟来了。他们肩挑手提瑶山的山珍美味,一路纵情谈笑,笑声撒满绿色的田野。圩场里,人头攒动,密密的摊位展陈着五光十色的各种商品,晾晒着土地上的丰盈。在观赏完瑶家斗鸟、斗鸡,挑拣可人的物品之后,她与要好的姐妹来到圩场不远的一片篁竹下捧喝清泉时。英俊的阿哥早已在篁竹下迎候。对歌开始了,阿哥的山歌声粗犷,阿妹的歌声十分撩人。哥妹纵情跳着,跳得那样洒脱,跳得那样舒展。苏仲恒和雪飘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他是一株青杉,雪飘是缠绕他的相思树,苏仲恒是一注流泉,雪飘宛若一条活泼的鱼,两人又像亦步亦趋的一对比翼鸟,一个动作刚劲,洒脱,一个柔韧灵动。台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公社的领队老曾在台下拍手说,两人跳得太好了,跳得太美了。雪飘在旋舞后浮想联翩,倘若能在苏仲恒的身边,永远地旋转下去,那是多么让人甜醉的时刻呵。

苏仲恒与雪飘跳完《赶鸟》谢幕后,台下又响起一阵密集的掌声。已走进屏风的两人复又出来谢幕,台下的掌声又起。女报幕员,征求苏仲恒的意见后,用悦耳的声音说,为了感谢观从的盛情,二人再次献舞《长鼓舞》。

穿着瑶族服装的苏仲恒与衣着过山瑶服饰的雪飘再次出现在舞台上。当他们背着瑶家熟悉的长鼓出台后,礼堂里呈现会演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静。长鼓舞是瑶族古老的宗教祭祀舞蹈,常见于祭拜瑶胞始祖盘王的活动中。与《赶鸟》不同的是,苏仲恒的动作转呈朴拙、粗犷,节奏稍慢。雪飘的舞姿则显得柔美而纤巧。二人深知长鼓舞舞蹈语汇的核心是,曲拧、矮桩和跷足,时而含胸缩肩,收腹曲膝,躯干的肢体线条呈前后变曲的阶梯形,使人感到瑶家在虔诚地祭拜始祖盘王以及神灵。一会儿,动作骤然变化,饰瑶族青年的苏仲恒先后作蹲状,匍伏状,动作粗犷有力,似乎在缠头巾、扎腰带、裹绑腿之后,游走在崇山峻岭,一会儿在穷山僻壤刀耕火种,一会儿跋山涉水、伐树运木……继而昂扬地手托长鼓转身,击鼓,跷足,在旋转中仰腾,跳跃,显示出舞者在图腾崇拜中的欢快、愉悦、亢奋。苏仲恒跳得刚劲、粗犷,雪飘配合默契,跳得轻灵、纤柔。两人跳完长鼓舞后,台下再次响起经久不歇的掌声。

三天的会演很快结束了。雪飘还沉浸在舞台下的掌声中。几天里,她看了全县各公社、农林场的文艺节目,对于她过去只在祖屋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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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田峒里劳作,县文艺会演不啻向她敞开了一方风情万种的天地。她说,人不应该活得那么单调,那么死板的呀。离开县城的最后一天,晚饭后,天色未黑,苏仲恒邀雪飘到潇水边散步。二人沿潇水北上,暮色中的潇水是一片墨绿色,绿得泛亮。对岸的青山凝着黛色,如波浪逶迤的弧线,向两端无限延伸,隐在树丛中的砖瓦房、吊脚楼、茅寮里透出点点灯光,一只船头立着鱼鹰的轻舟,正悠然荡进岸柳中。上流的水没有下游那样盈满,那样绿得深沉,那是下游流速较慢的缘故。上流沿岸的屋宇大多是新建的厂房,岸边有几处滩涂,木跳上,还偶尔有用棒槌洗衣的村妇。

两人右侧是一片滩涂,从远处推送来有节奏的水浪声,水声极柔。简易公路上好一阵才有夜行人走过。雪飘发觉徐行中的苏仲恒站住了,侧过身,一下子抱住了她,随之是一阵急切的亲吻。她主动迎上去,用心寻找着紧贴着那双炽烈的嘴唇。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他那双光润的手的爱抚。然后复归平静。她仰起脸看他,“你好象有很深的心事。”

苏仲恒只是无声地一笑。

3 难以弥合的情感裂缝

雪飘从县里回祥林村后的一天晚上,连生非要叫雪飘和他到村前的晒坪上讲话。雪飘怕他发蠢,依了他,准时到了晒坪。没说几句话,两人不欢而散。第二天晚上,雪飘想了又想,晚上还是去找了苏仲恒。士英伯娘正在煤油灯下摇着手动纺车。在“吱吱呀呀”的纺车声中,士英伯娘慢慢摇动手柄,纺锭慢慢增大。雪飘向士英伯娘问声好。士英伯娘知道她是找苏仲恒,便说老师在楼上看作业本。雪飘径直奔苏仲恒的楼上房间。她虽然是第一次上这楼,但已没有了陌生感和害怕,适才她与连生争执时,有一种莫名地冲动,至于为什么首先会想到向苏仲恒倾诉时,她也说不清楚。走进苏仲恒的房间后,一个单身城里男人的“家”扑入雪飘的眼帘。她想不到会这样简单:挂着白蚊帐的平头床靠壁摆着,朝窗口这一面,放着一只旧皮箱,箱子让几层青砖垫高着,上面放着书,一摞作业本,还有蓝墨水和一支黑钢笔。可以想像得出,苏仲恒是在这样的“办公桌”上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的。屋角,放着一对哑铃。难怪,他有那么结实发达的肌肉。一把二胡搁在一只圆桶上,只有两张凳子,一张高的,一张矮的,矮凳是一块杉木板作凳面,下面钉着一个碗口粗的松木墩子。雪飘的突然到来,使苏仲恒有些慌乱。他叫雪飘随便,坐床好了。

雪飘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说“行”。

“有事吗?”苏仲恒马上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雪飘说:“昨晚连生找过我,叫我同他去深圳。他说他的一个熟人去了深圳的一家电子厂,现在混得不错,他所在那个厂缺个保安,连生准备去做保安。他还说,公社发展太慢,叫我一道去深圳打工。”雪飘说到这里,停下来,望着苏仲恒,捕捉苏仲恒的神色。

苏仲恒果然有些急,“你去不去?”他从雪飘对面的高条凳上站起来。

雪飘心里有了底,“我才不去呢?听说,进那种厂子之后,管理人员都很凶。工人一天都10多小时工作。早晨上班要打卡,迟到超过半小时,那一天就算白干。工人上厕所都不能超过5分钟。食堂吃的大锅菜,少油没盐。晚上几十号人睡一间屋。”

苏仲恒的担忧顷刻烟消云散。但连生的举动,确也让他心中有几分不安。在自己当老师前,连生与雪飘从小青梅竹马。尽管雪飘没那个意思,但连生一直关心雪飘。苏仲恒告诉雪飘,“早两天,年旺告诉我,有天连生在他老庚家里喝酒,醉后说雪飘是青溪铺最漂亮的妹崽;还说我把你的心摘走了,也把他心中念想的妹崽抢走了。连生说这话时,很是伤心。我乍一听有点惶然,转念一想,相好的事,两情相悦嘛,连生怎么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呢?再说姑表开亲也不合适。”

雪飘说:“我家都看出我们相好的事了。娘有过不痛快的亲历,说外乡人是漂泊的浮萍,落哪搁哪,难留住心。她怕我与你好了,日后你丢下细崽嫩女走了。我舅舅是大队干部,说你成份高了点……还说,终生大事要慎重。”说着,说着,雪飘笑起来,脸上漾着两朵红晕。“老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是否把我们相好的事告诉你省城的父母呢?”

苏仲恒脸红着,“这你放心,我的父母不会干扰我俩的事的。”

晚上,卢俊明在祥林村喝酒,回家很晚。王秋鸿在火塘边坐了一阵后,去卧室睡觉。一走进卧室,马上感到一股霉味袭人。窗子小而高,加之屋外有一面高墙相距不到三尺,空气不对流,使她感到憋闷。她划燃火柴,点亮煤油灯,房子好像一下子增添了些许暖意。她撩开熏染得黄黄的蚊帐时,忽然看见床内侧有一根粗绳状的东西。她思忖,这是俊明放的什么物件呀?房内光线昏暗,她撩开蚊帐近前想个分明,俯身一看,惊叫一声,“蛇!”她急转过身,从卧室跑出来。

凤花听到王秋鸿的惊叫,急急走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王秋鸿惊魂未定,一脸刹白,抱着凤花的肩膀,“蛇,床上有一条蛇。”

凤花一笑,“我当发生了什么事呢,这边蛇可多着呢,盛夏,你在地上松土时,可能惊动腐叶堆里蛰伏的蛇;上山,你能见到蛇慢慢爬过山路;田埂上,夜间到处是出洞歇凉的蛇呢。蛇,小龙呵。”凤花说完,迅步走到火塘边,从柴捆中抽出一根拇指粗的桎木条拎在手上,走进房里后,撩开蚊帐,一边轻轻拨蛇,一边赶它走。一会,凤花走出房间,对不敢进房的王秋鸿说,“秋鸿,没事了,是条菜花蛇,没有毒,我用桎木条拨拨蛇身子,它就溜下床,顺着地板的缝隙跑了。这以前,我在天井里见过这条菜花蛇,以后别怕。它不会伤人的。”

王秋鸿一颗绷紧的心松弛下来,但一想起蛇影,仍有几分心悸。她走进火塘,在火塘边坐下来。凤花跟进了火塘,望着怔怔出神的王秋鸿,说,“别想刚才那事了,村里人从小到老,见的蛇可多了,还没听说有几个人被蛇咬过咧。村里人不打蛇,蛇也不会伤村里人。”

王秋鸿“嗯”了一声,低低地说,“我等俊明回来再进房睡觉。”

王秋鸿自从被蛇惊吓之后,加之与俊明感情的渐渐疏离,明显回关霞村少了。有时几天才回一次,有时周末才回。回来的原因主要是丽芸让她牵挂。学校分了给她一小块菜地,她又挖了一块荒地种辣椒,得常常松土浇水。菜地远远不能供应她一日三餐的蔬菜,她只能回关霞村拿蔬菜。带菜似乎成了回家的主要原因,这使得卢俊明很生气,也使凤花颇有微词,凤花怨叹之余,对小丽芸说,“丽芸,叫你娘天天回家看你呀。”

周五这天,俊明在公社开会,正午溜进王秋鸿的房间吃午饭。走过操场时,他似乎不习惯师生向他投来的好奇眼光。王秋鸿在厨房炒菜时,卢俊明在房间里踱步,细细审视着房里的一切,床尾用两张骨牌凳架起的一口樟木箱引起了卢俊明的注意。他走近这只依然散放着樟木清香的箱子,木纹清晰的箱面用暗筲拼了一处,除了箱底无法看到,其余四面侧板都是完整的樟木板,做工十分精细,极尽平、正、光的特点。他家里没有这种箱子,马上联想到是男人送给王秋鸿的,是谁呢?他顿时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火。两人吃饭时,卢俊明不露声色,原想到回家里再挑明此事,于是问道,今晚回家吗?他想提醒王秋鸿,今天是周末,她已一周没回家了。

王秋鸿淡然回答,“明天张老师30岁生日请客,从学校到他家近得多,今晚就不回去了,可能明晚回。”

“可能明晚回吗?”卢俊明脸色有些难看。心想,我老远来看你,请你回去,你这不是在我面前摆谱,原本不想说的事,火冲冲地蹦出口中,“那只樟木箱子谁送的?”

王秋鸿猝不及防,脸一红,“熟人送的。”

卢俊明紧紧逼问,“谁?”

王秋鸿知道卢俊明是有备发问,吐了实话,“史蛮子那次与苏仲恒来我这里玩,二人见我没口像样的箱子,史蛮子说,给我做一口。”她知道卢俊明的弦外之音,口气很硬地说,“他在村里好像还不止为我做过箱子吧!”

卢俊明一声冷笑,“青宜不在青溪铺村校教过书吗,她调到公社中心小学,没看见史蛮子给青宜送樟木箱?”

王秋鸿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卢俊明盯着王秋鸿,“我怎么啦?”他觉得己触着了对方的痛处,不无得意地说。

王秋鸿不想让学校有人知道这场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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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争吵,关上门。她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卢俊明,你嘴放干净点,别想给人泼脏水。”

卢俊明也来了气,“你与史蛮子就真的没一点事吗?他送你箱子就是凭据。我看丽芸,怎么越看越不像我了呢?”

王秋鸿气得直打咯嗦,“你不也在村里说过,丽芸十分像我么?你扯上史蛮子是什么意思。你是没戴绿帽子,想拣点绿帽子戴上是不是?”她开始反击俊明的无理取闹。俩人吵架的声音一时大了起来,这时,门外有人敲门,王秋鸿打开门一看,是青宜。

青宜自从来了公社中心学校教书,比在青溪铺村校时轻松,结婚后身子日见丰腴。她进屋对卢俊明说,“俊明哥,我住那头也听到了你们的吵架声。”

卢俊明与卢青宜都姓卢,共祖公,从血缘上说,青宜是卢俊明的叔伯妹妹,她不想让外人笑话。再则,她与王秋鸿的关系也不错,在教书这方面,青宜还免不了经常向王秋鸿讨教。青宜见气氛有些缓和,打着哈哈向卢俊明说,“真有什么事,回家说罢。”

青宜走后,卢俊明吃过饭,冷冷坐了一会儿,窝着火走了。

史蛮子在县城做木工的日子里,总有两张姣好的面影在他脑海晨闪现,一张充满活力,一张娇弱。他与王秋鸿之间曾隔着一张未捅破的薄如蝉翼的纸,然而二人之间突然拉开了距离。在深山的那一夜,使他明白了原因。月光下清晰的石壁,错落有致的树,如鸣珮环的流泉,仿如昨日。当时他觉得月光下的她撩人心魄,不足之处是她仿佛是去赴一个死亡的约会,神情绝望而悲肃。两人的冲动与激情来得那么短暂,一旦结束,便与她不再有肌肤之亲。尽管那夜回味无甘,但也不容易完全从心中抹去。

而另一倩影,仿如春天的俊鸟,率真热烈,青春袭人,远比城里姑娘质朴。他现在木工技艺精进,精力充沛,由于接活多,侯健明提出两人分头做活,他也愿意这样,这下可以赚更多的钱,好回去迎娶焕英。这些日子,他已打听到了当地的婚俗,从包蛋、定婚、办酒都得花一笔不菲的钱,至于准备家具,那是小菜一碟。当他有很多钱时,一定会敲开冬福那枫木脑壳。他与侯健明分开做木工活后,第一份活是为县知青办老江做一房家具,包括双人床、三门柜、餐柜、碗柜、圆桌、书桌、骨牌凳等,件件家具都是真材实料,一色的红樟、白樟、水桐木、杉木。老江说单位事多,在家里也没法安静,来反映知青问题的,托关系招工的,转点的,这些人登门至少都提烟拎酒什么的。老江不抽烟、不喝酒,这些烟酒自然大多数由他享用。这与在乡间喝底度米酒、抽烤烟别是一番滋味。老江家做一房家具差不多得半汽车料,做到三门柜时,樟木面板、侧板不够,老江一个电话,第二天,一尺多宽、两三米长的一摞杉木、白樟板子就送过来了。送木板进屋的是一个公社知青。一聊,知道人家正在办病退,老江答应帮他通过知青办那一关,这个知青自然心领神会。在数千知青下放的永明县,知青办是一个很牛的部门。县城虽小,里面的世界很大,史蛮子开始悟出许多玄妙。他接的第二份活是县政府张副主任的一房家具,老张很胖爱吃肉,他不是每餐都在家里吃饭,在家里吃时,几乎每餐都会有肉。他妻子背后戏称老张是肉狗子,这自然也有招待木工的原因在内。那时,有县里户口的人是每月有1斤肉,老张从县肉食公司的门店路过,手里总是提着肉,或者猪板油什么的。老张曾对史蛮子说你回队时,我让你砍几斤肉回去。史蛮子想起吃知青食堂时,每月都得上县里买集贸市场的高价肉、高价茶油,这差别太大了。史蛮子后来在给县医院一位外科副主治医师做家具时,却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位副主医师姓曹,广东汕头人,瘦瘦的,是闻名全县的外科一把刀,精湛的医术给他带来了声誉,也给他带来了忙碌。当然,来找他的人不是批病床,就是要求他主刀,或开稀贵补药,这些人都不是空手而来的。医师很慷慨,拿出送给他的咖啡加糖冲给史蛮子喝,每天早饭后和午后各冲一大杯。医师说他有喝咖啡的习惯,这饮料原产非洲,是咖啡豆磨成粉的,喝了很提神。史蛮子吃了半个月,还真吃上了瘾,每天都想喝上一杯,喝完之后,一整天都精满气足。

这一天,史蛮子在嵌合组合柜时,感到心神不宁,心里一阵阵跳得慌。他有些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他爸妈都没有心脑血管病,他更不会患这富贵病。莫不是焕英家在家里出了事?他心里明白,那次,二人遭到卢支书带人堵截时,焕英见对方人多势众,怕史蛮子吃亏,才肯跟他爹冬福回去的。想到这里时,他的面前就浮现出她葱俊逼人的好看样子,那饱满的胸脯,像鸟儿鸣唱一样的嗓音,然焕英一下子变得愁惨惨的,哀哀地说,史蛮子你走了以后,我终日以泪洗面……他拿定了主意,回去看看。

主人见史蛮子突然喊回去,有些不满,“我这房家家具还没完,你不能走呀。”

史蛮子歉疚地说:“医师,我有急事回队上,最多不超过三天。”

刑科长再三嘱托,“史师傅三天内一定回来。”

4  夜间骚扰者的报应

这年冬天,天气奇冷。屋檐前挂了尺多长的冰凌。远望回峰岭,只看见山顶上雪白一片。一天深夜,肖孟兰的女儿小云继续发着高烧。肖孟兰白天出工,让小云独自在楼上呆了一天。她傍晚进屋时,发现小云脸色有些不对劲,一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到深夜,小云仍没有退烧。她翻开《农村实用手册》,书上写的诊治发高烧的招都试过了,就是不见效。看来只能去公社医院了。这雪覆大山,冰封路面的黑夜,要背小云走七八里路,一个女子能背得动吗?她欲哭无泪。小云要紧,她父亲狠心丢下她,自已不能,小云是她的心头肉。她决定去找她的邻居四女,让德荣抱小云去公社医院。她怯生生地敲响了四女家的门。当肖孟兰说完小云发高烧的事,四女马上喊醒德荣。睡眼惺忪的德荣二话没说,裹紧棉衣,抱紧小云就走。

四女急急找来一床小包被遮在小云的脖颈,“孟芳,别急,小云会没事的。”

3人到公社医院后,医生给小云打针、吃药,又开了些救急药,并向肖孟兰叮咛看护小云的事项,小云病情很快缓解。德荣抱着小云往回走时,肖孟兰几次提出要轮流抱小云。德荣说,他抱不累,没事。回到祥林村时,公鸡开始叫了。肖孟兰想,如果小云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

小云那夜发高烧之后,四女一连好几天都端来拌上菜泥的蛋粥给小云吃。这对孤立无助的肖孟兰来说,无疑是旱天降下的甘霖。

小云康复后,年旺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安排肖孟兰替换原来的女饲料员桂香。祥林村村整个门楼都姓卢,写不出几家异姓,哪一个卢姓人都牵着三姑六婆、堂兄堂妹、姑表,原女饲养员桂香是年旺堂兄的婆娘,事先年旺做了桂香不少思想工作,劝她不再喂猪,但还是闹翻了。对于换饲养员一事,年旺是拿捏准了的,肖孟兰是异乡外姓人,干到如今这样已不错了,对一个原来的男人不管、又确有困难的人为什么不帮一把呢?再说,这些日子,他看出来,肖孟兰是干事的硬角,猪场的活干好了,村里人满意,他也脸上有光。所以尽管堂兄与桂香不乐意,他仍丢下话,队上已经决定,桂香从明天起,不再到猪场出工。还有一件事他不想再提及,那就是队里有只母猪反复几次发情,桂香不当回事,不报告,也不建议队里派人去良种场请人带猪郎公来配种,以至发情的母猪跳出栏,至今不知去向。其实,村里人早在暗中议论桂香喂不好猪,该换人了。

年旺通知肖孟兰去猪场出工的第二天,她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猪场,并且主动与黑丧着脸的桂香嫂拉话,一口一个要向她学习养猪经验,让桂香嫂心里有气发不出来。

冬天,土生的病又犯了。不时剧烈地长咳,咳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是除煞没有断根,老天要惩罚他。原以为讨来哑婆能冲喜退煞,哪知道反倒使他更虚弱了。他想再去一趟县城,央求曾给他看病的何瞎子,再解一次“煞”,但他分明感到,自己再没有力气走二三十里路到县城求医了。一天,土生忽然感到心绪宁静,头脑清醒,腿脚灵便,便顺着村前渠道走过去,来到村后的水库前,凝望镜面似的一湾碧水中的山影。难得见到的太阳也忽然出现了。他觉得阳光温煦,茶树青青,水库里跃动着金色的锦鳞。土生不在家时,却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惨状。原来,哑婆不见了土生,一边喊“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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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火”(哥哥不见了),一边往田峒里跑去。她不小心踩进了一丘冬田 ,好在泥脚不深,哑婆抽出脚,拣出透湿的布鞋穿上跑回屋。她冻得有打咯嗦,急急扒开火炉灰,一边往里猛加柴块。火燃旺了,火塘里跳着桔红色的火苗。哑婆把冻僵的双脚凑近去,当她有痛感时,鞋子和裤管都着了火。她哭着,嚎叫着。村里每家一口火塘,大门一关,什么也听不到。加之社员出了工,更没人来救援。谁也没听到哑婆的嚎叫声,慌了神的哑婆也不会用水泼息自己身上的火……

土生推开门,只见满屋柴烟缭绕,还闻到了肉烤糊的臭味。他在火塘边看到哑婆时,她已烧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具焦炭。幸亏火塘周围没有木质物件,哑婆也没有在惶然中扑进睡房,避免了土生整栋房子的焚毁。哑婆死后,她家里没来人,队里为她钉了口枞木棺材把她埋了。

土生从此卧病不起。村里人去看他,他喃喃地说,“我犯了煞,犯了煞。”一天,年旺去看土生。土生瞬间眼睛泛亮,“年旺队长,我想见见肖孟兰。”

年旺奇怪了:“你见她有什么事?”

土生闭目不答。半天才睁开眼说,“就烦你这一回了。”

当天晚上,肖孟兰坦然一人走进了土生的病床前,她望着那盏扑闪扑闪的将熄的煤油灯,冷冷地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你们女知青个个都生得好乖。我晓得自己是好几次深夜去你那里才犯了煞的,所以我先得病,接着死了哑婆,我对不起你,此事压在心里一直不痛快……”

肖孟兰望着土生暗灰色的脸,漠然地说:“我不会记恨你的,一切都过去了。”

当天晚上,土生过世了。村里人把他埋在田峒对面的鸟山上,和早先埋的哑婆合葬在一起。

第十章

1  报复即将进行

史蛮子从县里搭班车回青溪铺时,已临近中午,他打算在苏仲恒这里吃午饭后再回祥林村。他的到来,使苏仲恒暗暗吃惊:他莫不是风闻了焕英的死讯?史蛮子是个见风就是雨的人,依着他的性格,对焕英的死事决不会善罢甘休。

士英为史蛮子的到来,加了两个菜:大块腊肉和干麂子肉。吃饭时她对史蛮子说,“你在县里吃香的喝辣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史蛮子笑笑,“苏仲恒喜欢吃的菜,我都喜欢吃。”他在县里虽吃过不同菜式,但对青溪铺的美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刚喝了几口米酒,就向苏仲恒打听焕英的情况。

苏仲恒心情难过地说,“你走后不久,一天,我听雪飘说,焕英突然去找她,说是想去女儿的天国,就是梦幻中的女人的天堂,并邀飘雪一道前去。焕英随后介绍了女儿的天国是怎么回事。雪飘说,哪有什么女儿的天国那是去寻死焕英说,他爹已将她许配给岩口塘的春成,而且春节前就要嫁过去。她死也不答应,但是没有用。卢俊明也去劝过焕英答应那门婚事。”

士英在一旁说,“焕英死得太可惜了,她的父母也是……”

苏仲恒继续说,“焕英告诉雪飘,她没法联系上你,心里难死了,没有见上你一面真可惜。

“后来呢?”“史蛮子放下了酒碗。

听雪飘说,“那天傍晚收工时,焕英面如死灰地望着说,她已经铁下心去‘女儿的天国’了。雪飘怎么也劝不醒她,正准备第二天告诉焕英的爹娘,没想到焕英当晚吊死在新学校的屋梁上。”苏仲恒说完担忧地望着史蛮子。

史蛮子端起酒碗,仰起头,一口喝完了半碗酒,铁青着脸,“苏仲恒,还有酒吗?”

苏仲恒说,“你不能喝了”。

史蛮子挪开椅子,自个把墙壁边的半瓶酒一下子倒光,几口就猛喝下去,凶巴巴地说,“我才不信焕英会去什么‘女儿的天国’,是他们逼死焕英的!”

苏仲恒不住地劝说史蛮子冷静,不可鲁莽行事,而且焕英死而不能复生。

村中一栋独立的大屋里,掌灯吃饭时,德荣还没有回来。四女端上最后一碗山鸡肉时,问正为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的肖孟兰,“德荣去了哪里,还不见进屋?”

门口那块大石板踩得“匡当”一响,神色焦虑的德荣走进屋里,“刚才卢支书找我去说事,回晚了些。”

肖孟兰问道,“是为史蛮子回村的事?”她听人把刚回村的史蛮子形容得凶神恶煞似的。

德荣有些饿了,一边吃饭,一边说,“卢支书刚才说,史蛮子回村后去了妹子山焕英的坟头,后来在商店买了一袋米,提了10斤装的一塑料桶米酒进屋,不久即出了村,不知去向。卢支书说,要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防止村里发生意外。”

肖孟兰凝神一想,“史蛮子定然对焕英的死怀着仇恨,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妹崽,突然这样走了,这恨他怎么按捺不下?我会劝史蛮子不能逞一时之气,反正不管伤了哪家,都是几泉之下的焕英不愿看到的。这样吧,我晚上去史蛮子那里看看。”

史蛮子是深夜回村的。他的回村引起一阵长而剧烈的狗叫声,让人忽然感到不安。

第二天上午,先后有8个陌生的男知青进了史蛮子屋里。这些知青都拎了个袋子,或背了个印了红字的黄挎包,袋子胀鼓鼓的,村里人猜不出是什么物件。来的人,都是村里人头一次见到的陌生面孔,来的人块头都很大,脸上都带着恼怒的表情。

2  她化解一场报复行动

天墨黑时,卢俊明正在堂屋的八仙桌边喝酒,一袭深色衣着,背着一个鹅黄色包的王秋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卢俊明仰起因喝酒而微红的脸,“嗬,你回了。”他顿生儿分疑惑,回家越来越少的她,今晚突然回了,于是问道,“吃饭了吗?”

王秋鸿淡淡地说,“吃了饭,原本没打算回的。”

卢俊明心里不快,但强装笑容,“这是你的家,该常回家看看的,怎么不早点回来一块吃晚饭。”

凤花听到王秋鸿的说话声,连忙从厨房里出来招呼王秋鸿,给她沏茶,埋怨她不该不回家吃晚饭。小丽芸也鸟儿似地扑向王秋鸿,一边直喊妈。

王秋鸿为娘的热情有些不安,“娘,没什么,您去忙您的吧,我与俊明说点事。”

凤花走后,卢俊明猜不透似地问王秋鸿,“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也想对你说我想你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王秋鸿正色说,“我等会去找史蛮子说几句话。”

卢俊明故作惊讶地说,“这个时候你有什么话对他说?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我?”

王秋鸿不想辩解,“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卢俊明猛喝一口酒,借几分酒意说道,“这个要紧关头,你真关心史蛮子呀,难怪你们可以在山里厮混3天。”

王秋鸿火了,“你真无聊。焕英的死,你没有责任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冬福怎么轮流对焕英施加压力的。”她忽然省悟,这样说下去于事无益,突然缄默下来。

卢俊明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婉转地问,“你怎么对史蛮子说?”

王秋鸿转身往外走,“见机行事。”

王秋鸿前往史蛮子独居的大屋时,不愿提小马灯,或亮着手电筒,她对那里太熟悉了,当时她住在楼上,史蛮子与苏仲恒各住堂屋两边的厢房。当她推门时,心中忽然涌动一种特殊的情愫,而且来得这样突然。她走近门口时,听见一个大嗓门说,“史哥,你的女人让人逼死了,这口气,别说你,兄弟们也噎不下。”有人接腔,此人显得很沉稳,“我们要做得迅速、干净、利落,不授人以柄。”

王秋鸿推开门进屋时,只见堂屋里烟雾缭绕,烟味呛人。除了史蛮子以外,另外八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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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6/7 7:31:51
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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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很陌生,想必是史蛮子请来的朋友。堂屋的八仙桌上亮着一盏马灯、一盏大煤油灯,桌上,一只脸盆盛着黄森森的鸡肉,估计需炖几只鸡才有这份量。桌上还摆着一大钵切得大坨的罗卜,一菜碗白豆腐。看得出,刀工粗放,也少了佐料。九个男子正在用兰花饭碗喝酒。她望着那脸盆泛着油星的肥鸡,抿嘴一笑:这鸡怕是桌边人从外村“顺手牵羊”带来的。

她瞧也不瞧桌边的八个人,只是镇定自若地望着史蛮子,喊了一声“史蛮子,好久不见了”。史蛮子一见王秋鸿大吃一惊,她怎么在这时候出现了,是为卢支书探听虚实,化解矛盾而来?不像,史蛮子曾听说王秋鸿与卢支书关系很僵,她犯不着老远来趟这浑水,她究竟葫芦卖的什么药。这位娇小冷艳的女人的突然出现,也使史蛮子的八个知青哥们骤然一惊,他们全然不认识王秋鸿,更不知道王秋鸿与史蛮子的关系,到此究竟何意。

王秋鸿笑着对史蛮子说,“我想请你到外边说几句话。”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天井里映出她颀长的秀丽影子。

史蛮子刚才还火气冲天,一见王秋鸿,突然变得语气平和起来,“好吧”。他离开桌边时,对满腹惊疑的哥们说,“她叫王秋鸿,教书的,是我的同学,我和她去外面说几句话,马上回来,兄弟们继续喝酒吃肉。”

王秋鸿在门外一块空坪上站住,史蛮子疑惑地走过去。自从二人走出深山后,史蛮子信守承诺,几乎与王秋鸿没有来往,他觉得与王秋鸿有了更大的距离。

史蛮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说罢,有什么事?”

王秋鸿冷冷地说,“你约了这几个哥们来,不是要干蠢事吧?”

史蛮子火冲地说,“这与你无关。”

王秋鸿声音在软下来,“这当然与我有关。”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明显带着恳求。

史蛮子冷冷一笑,“你担心你的汉子?再说你也完全用不着替冬福家考虑什么。”

王秋鸿忽然提高了嗓门,“你好糊涂,你以为你干了蠢事脱得了干系?我们都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很,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史蛮子沉默下来。望着远处的栋栋屋影。

王秋鸿走近史蛮子,“其实我从内心祝福你与焕英相好,焕英走了,我心里也难过。她那回被拦截主动回村,实际上是怕你出事,倘若你再生出事端,焕英九泉下也不瞑目。我觉得你还是平静地、远远地离开这里好。”

史蛮子感到一阵震憾,沉默了一阵后,生硬地说,“你走吧。”

王秋鸿临走时,软软地说,“你多保重。”

史蛮子望着王秋鸿进另一个巷子时,才慢慢走进屋里。

史蛮子一进屋,他的兄弟们都开始“拷问”他起来。

“见她那样子,像个人物,你与她究竟是同学,还是情人?”

“我看她一来,你似乎变了,怒火也平息了。”

史蛮子笑着说,“我与她过去是同学,一个鼎锅吃过饭,她已经结了婚,现在是老师。她劝我处理焕英的事理性一点。现在想来,焕英死了也不能复生。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呵。”他虽然轻描淡写地说,心里却在流泪、淌血。

清晨,肖孟兰上井台挑担水进门楼时,正好碰见王秋鸿从门楼里走出来去学校。

王秋鸿老远给肖孟兰打招呼,“你早。”

肖孟兰走近王秋鸿,用诡秘的神情笑着说,“昨晚我去找史蛮子时,他说,你来了,也说过了,不用我说了。我想,是你的话起了作用。”

王秋鸿一下子脸红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你不也说了吗,他出事,对谁都不好啊。”

肖孟兰说,“那也是,你以后回村时我们好好聊聊。”说完挑着水走了。

祥林村收早工后,史蛮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焕英家。三个光脚板的伢崽妹子见到他的到来,闪着惊恐的眼睛,互相推搡着,躲进火塘边。焕英她娘走出厨房,惶恐地望着史蛮子,“你……”不由得连连后退。

“伯娘,”史蛮子平静地说,“我来不为别的,只想看看焕英睡过的房间。”

焕英她娘“哦”了一声,揩着渗出的泪水说,“房里闹鬼,焕英的弟妹不敢去住,铺盖都依原样保留着。”

史蛮子推开焕英卧室的门,走进房内。窗子较高,从窗外射进的阳光,在蓝色家织布铺的床上空形成很长的光束。屋内弥漫着的霉湿气味中,混杂着女儿家特有的气息。墙上贴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电影明星照片。焕英睡过的床头,地上竖立着一根绵木扁担和一只小扁篓。这是他送给焕英的。睹物思人,他先拿起那只精巧的小扁篓,想像活泼的焕英曾用它摘过春茶,装过茶籽,捉过鱼虾。他放下小扁篓,拿起那根褐黄色的绵木扁担,因风雨的打磨,已使扁担的木纹不太清晰,但油光泛亮。他想,焕英生前曾用它挑过生活的重担,却未能走出心灵的煎熬。焕英她娘望着那两件遗物,幽幽地说“这是焕英死前放的,我们没动它。”

史蛮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走出房间时,默默望了一眼绵木扁担和小扁篓,迈着像灌了铅似的双腿,慢慢走出了祥林村。

午后,卢俊明在地头找到年旺,问起史蛮子回村的事。

连旺平淡地说,“史蛮子讲他是回来续假的,他仍在县里做木工,做不赢;上门请他的络绎不绝,他辞不脱。”

卢俊明觉得有些意外,但脸上毫无表情,“村里真没出什么事?”

年旺想想,“没听说出什么事。昨夜,史蛮子屋里喊声喧天,来的陌生知青闹腾到夜深,但后来陆陆续续离开了。狗叫了一夜。正午,连生从史蛮子住的大屋经过时,一切恢复如初,大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

卢俊明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猜测,史蛮子回村断然会闹事,尤其有人把路上碰到史蛮子的凶恶状告诉他时,心里不免有几分惊怕,他确实曾对焕英软硬兼施,不让她再与史蛮子相好……想不到史蛮子竟悄悄离去。他真真切切地感到,王秋鸿那夜突然回来找史蛮子谈话后,情况才发生了急剧变化。可以断言,她二人关系绝非一般,一团挥之不去的疑云开始笼罩在他心头。

3 女饲养员创造许多奇迹

  “喔喔喔!”一声嘹亮的,还带着稚嫩的公鸡啼鸣打破天亮前的黑暗,它仿佛来自梦境,来自遥远的天籁之音。

肖孟兰一惊:公鸡打鸣不是从她楼下鸡埘发出来的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那只黑公鸡,抖动着乌黑的翎羽,那蓬高翘的乌亮尾翎显示出它的霸气。

她家的公鸡昂叫之后,一家家的公鸡争先恐后地引颈高歌。她感到家里有了生机,生活里有了一片光亮,尽管还只是一丝微光,但初现微光就有希望。

这是她正式接手喂猪的头一月,公鸡一叫,她再也睡不着了,便爬起来拣场。小云还在呼呼熟睡,她赶忙进了猪场。一走进猪场,最显目的是灶台和大潲锅。灶台约三尺高,潲锅能装四五担水。注入水难,提潲下来也很费力,够难为一个弱女子的。

猪栏与熬潲房连通。两排猪栏是枞木柱子装的。过去垫栏草垫得少,粪也出得不勤,几只架子猪都在粪泥里站着,一身粘糊糊的猪屎。人走进去,苍蝇扑扑乱飞,直朝人眼睑上撞。

那天下午,桂香嫂交了猪场钥匙后,意味着肖孟兰当天要准备好第二天的青饲料,第二天早晨要熬好当日一天的猪潲。她粗粗盘了一下猪场饲料,干红薯藤还能吃几天。猪饲料地闲着,不见有种植的动静。池塘的水葫芦稀稀拉拉的。猪栏目前存栏29头,两头母猪,其中一头母猪发情后跳出栏,跑进山里,至今未归。十几条架子猪,是年底要出栏的,不加劲催膘,想杀都难。十几头个体小的猪,都养三四个月了,才三四十斤左右。一身癞疮的那只母猪,不过百斤,腹部与奶头全拖在地上。肖孟兰记得有一次,偶尔间走进猪场看看,她知道喂猪的是一位叫桂香的女人,颧骨很高,瘦瘦的,似乎见人都生分。她正在给一头雷公嘴,头大身瘦,一身癞疮的猪喂潲,因为它已被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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