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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知青知青大学长篇连载 → [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一至第七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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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一至第七章节
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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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一至第七章节

留守远村(长篇小说)

龙 怡

. 目    录

引    子………………………………………………………………1

第一章……………………………………………………………2

第二章………………………………………………………………8

第三章……………………………………………………………17

第四章……………………………………………………………24

第五章……………………………………………………………33

第六章……………………………………………………………41

第七章……………………………………………………………51

第八章……………………………………………………………58

第九章……………………………………………………………67

第十章……………………………………………………………75

第十一章……………………………………………………………84

第十二章……………………………………………………………90

第十三章……………………………………………………………97

第十四章…………………………………………………………105

后    记…………………………………………………………106


留守远村

龙 怡

代序故事梗概

   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是下放在永明县的七千来名长沙知青大返城时期。

《留守远村》即反映了当时知青大返城前后的动荡。叙写了知青与当地人组成的3个家庭悲喜与一起恋爱悲剧,表现了留守知青逆境中挣扎与奋争的精神,展示了他们在希图成为生活强者的过程中鲜为人知的独特经历。

“双抢”后,青溪铺大队祥林村队的知史青平和王秋鸿去杉木冲砍柴时,不料在原始森林中迷路。丛林中猛豹、野猪、毒蛇出没。三天的迷途,使这对原本萌生爱情,但在外力下疏离的年轻人,在大森林经历奇特体验和危境中爱情复萌。王秋鸿在觉得无生还可能时,把少女的第一次给了史清平。事毕,王秋鸿要求史清平:倘若二人侥幸能活着出山,此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史清平不能再去纠缠她。这时,史清平才知道,王秋鸿已答应嫁给青溪铺大队副支书卢俊明。后来奇迹发生了:村里来收松脂油的卢德荣解救了昏迷中的史清平和王秋鸿。

王秋鸿出山后,改变了对卢俊明的承诺,不愿在青溪铺村校教书,而要求到公社中心小学教书。与王秋鸿同一个鼎锅吃饭的苏仲恒因此而担任了青溪铺村校民办老师。

史清平粗豪率真,后来在大队做木工时,与有烈烈性格的村姑焕英相恋,但是遭到对方家庭百般阻挠。一个漆黑的夜晚,史清平带着焕英出走,副支书卢俊明闻讯带了两名武装民兵和焕英她爹抄近路堵截。焕英无奈之下随她爹回村。史清平无望之下,先赴桃川,后到县城。他当过沅水上的“排古佬,”最后走上了木工生涯。

苏仲恒的父亲“文革”前是一家大型国企的副总工程师。苏仲恒在市内一家重点中学读高中时,担任了学生会副主席兼学生部长,而且是市红领巾歌舞团的演员。他在一次去瑶族乡参加赶鸟节中,邂逅了一位瑶族美少女,产生了《赶鸟》双人舞的创作冲动,并且物色了曾经与他放过牛的漂亮村姑雪飘作为舞伴。此后《赶鸟》在全县春节文艺晚会惊艳全场,两人也因舞生情,最后结成伴侣。

苏仲恒与同在祥林村插队的肖孟兰,曾被誉为能歌善舞的一对“金童玉女。”肖孟兰与一位风流倜傥的大学生产生恋情,悄然与苏仲恒分手。不久,她的婚姻失败,带着还不能走路的女儿到了祥林村。生活是残酷的,意想不到的困难接踵而来,同时她难以摆脱与苏仲恒的情感纠葛。这时,厚道、健壮、又会打猎的青年农民卢德荣闯进了她的生活,她开始有了一道遮风挡雨的墙,找到了她在远村生活中的位置,经受了知青大返城的风浪。

半年后,史清平从县城回祥林村探望心中眷念的焕英时,才知道拒婚的她已上吊去了“女人的天国。”愤怒之余,他一下子召来了8个知青哥们……王秋鸿连夜赶回祥林村化解了这起事端。史清平悄然离开祥林村前,来到焕英睡过的房间,看见她床头还摆着史清平送给她的一根绵木扁担和一只小扁篓。后来,他受了一位从省教厅下放到永明的高人指点,“病退”回城参加中国“文革”后恢复的首次全国高考。

王秋鸿原以为嫁给一位大队干部能给她带来幸福,生活习惯的差异、感情的变化终至俩人关系难以弥合,她不得不提出离婚。男人的拒绝,便她陷入感情的长期痛苦之中。知青大返城时,见离婚和回城无望,她选择了自杀。在临死之前,她才感到:她一直试图忘记的史清平,却是她最值得回忆的。不久,苏仲恒转为国家老师,并调来这所学校担任校长。

1981年春天,湖南师大77级毕业生史清平要求分配到祥林村所在的景湖公社中学执教。他在景湖中学戏剧性地见到了已担任中学总务的肖孟兰……

《留守远村》又是一幅凄美而淡雅的画卷,洋溢着湘南瑶族乡浓郁的乡情亲情和民族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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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6/7 7:12:01
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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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回峰岭是都庞岭的余脉,它与青溪铺西面的的马鞍山、南面的聚钱山或对峙,或穿插,分别形成四个峒。“峒,”即是几面山环抱的一片山中平地,中有水流穿过。远来的人沿山盖屋,择水而居,形成了自然村。青溪铺最南的是神仙峒,省城来的60多名知青在峒中扎下来后,改称这里为朝阳队。与朝阳队接壤的是高门楼村。村与村之间相距两里左右,祥林村在四峒中居中,与座北的关霞村成犄角之势,有左青龙,右白虎之势。

东南面是绵延的开阔田地。发源于杉木冲的青溪与大龙河交汇于此,长风挟水气南来,北有回峰挡住北来的凛冽寒风,故这里一年四季油茶林青青, 松杉林一片苍郁,田土丰沃。

青溪铺是热闹的集市,也是景湖公社的一个大队,辖祥林、朝阳、高门楼、关霞四个生产队,大队部设在祥林村。

祥林村是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村子,它背依马鞍山,前临清溪。

深夜,知青苏仲恒仍在等着去杉木冲砍柴的史清平与王秋鸿回来。浓浓的睡意像山一样袭过来,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朦胧间,此起彼伏的狗咬声骤然响起,高大的史清平挑着一担焦干的棒子柴走进来。他的身后跟进娇小的王秋鸿。史清平粗豪地说,我饿伤了。王秋鸿说,还有吃的吗?苏仲恒一下子惊醒了,哪有二人身影,只有从高窗泻下来的淡淡月光。原来是梦!他抓起闹钟一看,时针正指凌晨三点。他暗叫不好,史清平和王秋鸿砍柴还没有回村,肯定遇到了麻烦!村子后面的回峰东西走向,东南与广西接壤,绵延数十里。杉木冲周围是一片原始森林,山林里禽兽潜伏,野猪横行。那年,王秋鸿在朝阳队放牛时,曾发生金钱豹突袭小牛的事。他思忖,湖广界的那片深山老林随时可能发生不测。他想到这里,马上踏上皮草鞋,推开门,踏着青石板路,急急朝年旺队长家里走去。月光很亮很白,水一样地轻笼在路边刚插下的晚稻上。远处,传来村前青溪的水流声。他在一栋独立的大屋前站住了,急促地敲着关紧的门。

“谁呀?这么晚了还来敲门。”年旺把一件靛蓝色家织布布褂子披在赤裸上身,提着小马灯来开门。他拉开门,望着一脸惊惶的苏仲恒,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仲恒急急说:“史清平和王秋鸿午后去山里砍柴现在还没回来。”

年旺蹙紧眉,“眼下几点了?”

苏仲恒说:“3点多了。你说会是遇到了猛兽,还是迷了路?”

年旺心中一紧,开始摸索着上衣的布扣子,遮住敝露的精瘦的胸脯。心想,这未归的史清平,村里人都喊他史蛮子,是许多人又恨又怕的角色。王秋鸿是大队培养的可以教育好子女的典型,又是生产队的的保管员,还真是队里不能须臾离开的人手;更重要的是传言王秋鸿会嫁给大队副支书卢俊明。从辈份上说,俊明喊他满满(叔叔);但又是他的领导。他听说3年前史清平曾与王秋鸿在朝阳队集中插队时相好过一阵子,但王秋鸿说根本没那事。这二人进山砍柴还没回村,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不敢往下想,“小苏,这样吧,事不宜迟,你在门楼上等,我去叫村里男劳力上山找人。”

苏仲恒拎着手电筒刚在门楼站着,立马听到骤然而起的狗叫声。一会儿年旺手上提着一只燃着枞膏的小网篮,背着一只装了枞膏的小扁篓走过来了。他的身后跟来了冬福、连生、德荣、土生等十来名男劳力,他们有的亮着手电筒,有的擎着枞膏火,身边跟着黄狗,一个个都是酣梦中叫醒的。

“双抢”刚完放一天假,这史蛮子也不让我们安生睡一晚。”说话的是村里的能人冬福。冬福是个40多岁的汉子。除了犁耙工夫了得,泥工、木工、蔑工都行。

“自从史蛮子来了祥林村,村里就没清静过。不是这家菜园少了蔬菜,就是那家鸡婆失踪。”独眼土生说。他想史蛮子不在村里,也许会平静些,“不会是史蛮子拐跑了王秋鸿罢?”

年旺有些生气,回身一举手里的枞膏火,“少说几句吧,人家也许在遭难咧!”

人群中嘈杂的议论声顿时静了下来,一行人沿着出村的石板路,穿过田峒,直奔回峰岭。枞膏火,手电灯筒光像流萤在田峒上舞动。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阴森森的杉木冲,它的左边是一面陡岭,右边是几十丈深的谷底,虽是枯水季节,水声依然很响。

山麂的的凄厉嚎叫声从远山传来,使人毛发悚然。几只夜间飞行的硕大蝙蝠几乎撞到人们脸上。年旺站在一条岔路口,对擎着枞膏火的德荣说,右边通黄沙岭,你放松脂油熟悉那条道,你带土生、苏仲恒等4个人走那里,我带冬福等6个人走左边与神仙峒接壤的大源冲,找没找到人都要在天亮时回村。

德荣点点头,向已冲上左边山梁的阿黄喊了声,“阿黄,回来,”便领着土生等人朝黄沙岭方向奔去。瞬间,两拨人被浩瀚的森林掩没了。呼喊史清平、王秋鸿的声音,带着一种颤抖,一种忧戚在莽莽丛林中回响着,此起彼伏,声音不断。

第一章

1、对付迷路女鬼的招不顶用

午后,史蛮子和王秋鸿沿着山径,进了杉木冲。山路两边,像两条绿色的长廊,时高时低,九曲回环,曲径通幽。愈往里走,愈感凉浸阴湿。山路右边是一片茂密的野树林,百年老树的虬枝旁逸斜出荫覆着林地。高崖缝隙中有细细青藤伸出垂挂下来。左边是一面陡坡。谷底,一株株杉树松树,在稠密灌木的重围中倔强地蹿高着,与山路右边纷披的乔木枝搭枝,叶挨叶,在大冲谷上空形成绿色的华盖。置身林中,只能偶尔看到从叶隙中漏下的锦鳞似的阳光碎片。大冲里,有绿色的浅塘,有涓涓细流。水中的卵石,有桌面大的,磨盘大的,还有状如鹅蛋、小似鹌鹅蛋的卵石潜藏谷底。秋后闲空的日子,村里男人会来这里挑选赭红色的磨刀石,磨他们的钩刀、镰刀。胆大的后生晚上偶尔来这里捉味道鲜美的山蛤蟆。

最初进入林子,感到山里很静谧,时间似乎在这里凝止。面前只有满眼的绿:墨绿的,翡翠绿的,苍碧的,淡青的,绿中亮黄的……同时,感到自己已被无边无际的冷凉浸润着,包裹着。草叶清馨和腐叶的气息一阵阵袭来,耳畔会灌满了树叶的震响,枝梢的震动,那是一种多声部的和谐之音。

太阳一落岭,密林里骤然暗了,适才欢欢鸣唱着的乌雀锐叫一声,向树丛中的窝巢飞去。树林越走越深,越来越浓密的树影从周遭包围过来,使人感到凉凉的。史蛮子和王秋鸿各自挑着一担棒子柴仍在密林间左冲右突。一根根褐色粗藤从密不透光的树梢弯下来,缠住柴担,灌木丛中的刺蓬不时伸出带刺的绿枝拽人。“哗”地一声,王秋鸿的衬衣从胸脯处往下被刺撕开了,露出白色胸罩的一角,她发出一声惊叫。史蛮子不由得回身一望,马上又转过身去。

王秋鸿把柴担靠在一棵巨树虬枝的古樟树身,朝前边走的史蛮子喊道,“我挑不动了。”

史蛮子听到喊声,收势站住,慢慢将柴担换过肩。他肩上这担一人高扎得密实实的棒子柴,怕莫有一百七八十斤。“天快黑了,走罢,越歇越走不动。”他向身后硬硬地抛去话。王秋鸿任性起来“我把这担柴扔了。”

“扔不得。”史蛮子说着把柴担靠住一株脸盆粗的枞树,卷了一支喇叭筒烟抽起来,他还沉浸在不久前砍柴的兴奋里:高山有好水,深山有好柴。杉木冲里,有头年冻折的野树,也有被奔洪推来滚石砸断的杂树,他一口气砍了两堆,王秋鸿那担八九十斤的棒子柴,大约三分之一是他劈的。

王秋鸿翘起嘴,开始抱怨史蛮子,“谁叫你带到杉木冲这鬼地方来砍柴?这下好了,不仅找不到原路,还不知绕到什么地方了。这林子到处都差不多样子,怎么出山呀?”她望着碧树转呈黛色的幽暗林子,急得快哭了。

王秋鸿的话提醒了史蛮子,他猛吸了两口烟,然后用脚踩息,跃起身,把柴担移开,从腰后抽出钩刀,在枞树下部刮去枞树皮后,露出油渍渍的树身,树身饱润了枞脂,是燃火照明的上品。他用钩刀左右劈起来,一会儿劈了一小堆。他用火柴点燃其中一小块时,树块“呼”地燃了,爆跳出桔红色的火光。他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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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脂火后对王秋鸿说,“我们有枞膏晚上照明了。”

王秋鸿蹲下腰挑柴担时,伸不起腰,一脸乏力的样子。史蛮子见状,马上跑过去。这时,王秋鸿的黑底起白花的衬衣两角已经扎起来遮住胸部。他立在王秋鸿身后,用两只手分别握住她的扦担两头,发力向上一抬,王秋鸿即轻松地把柴担挑起来了。史蛮子在前,王秋鸿在后,二人加快了脚步。天快黑时,史蛮子走进一块低洼的斑茅丛,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绵软的树叶,他正待穿过碧绿色的斑茅丛,一声厚重的钝响骤起,一只野猪奔牛似地往左边的灌木丛驰冲而去。史蛮子的心跳到嗓子眼,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好险!这只野猪大约有三四百斤,倘若向我冲来,凭野猪那力道,那獠牙不把我戳几个窟窿才怪呢。

“碰到什么了?”王秋鸿在后颤颤惊惊地问道。

“一只野猪,跑远了。”史蛮子故作轻松地说。

走出斑茅丛,上了一面缓坡,史蛮子望着前面不远的那株刚劈过枞膏的枞树,叫苦不迭地说,“糟了,又回到原路来了。”

王秋鸿也疑惑地说:“好像是,我不久前就在这蔸樟树边歇息。”

史蛮子望着越来越幽暗的树林,感到冷湿的寒气一阵阵袭来,心中骂道,难道真碰上迷路女鬼了。 “王秋鸿,看来只能丢掉柴担了,我担心挑着柴会越来越转不出深山。”二人的右侧是一面凝着苍苔的高崖,左面是一面又深又陡的坡,直逼谷底,史蛮子从柴捆中取出扎在里面的枞膏,用脚朝稳稳立在地上的柴担揣去,柴担“哗啦啦”地朝高崖下滚去,碰到一棵巨杉时,扦担从一头飞了出来,被拦截的一捆柴卡在杉树前,另一捆柴压过小树径直向谷底滚去。

史蛮子望着消失的柴担,用藤子扎紧枞膏时,难过了一阵子。他对也扔了柴担的王秋鸿说:“下面是大冲谷,我们沿着冲谷往下走,看能不能出山。”

王秋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又渴又饥,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到村里。”

史蛮子也感到很饿了,好像前胸已搭着后背,双脚像灌了铅似的。经过一片矮 树林时,王秋鸿眼尖,忽地看见前面有条灰兔在一蹦一跳地东张西望,史蛮子也注意到了这只灰兔。他叫王秋鸿别动,抽出钩刀轻轻跑上去。灰兔听到有响动,撒开四蹄飞跑。史蛮子在加快步子追赶的同时,将钩刀从低空用尽力气甩过去。钩刀砸在灰兔身边的石头上,溅出一片火花。灰兔一下子在一片灌木丛消失了。史蛮子对赶上来的王秋鸿遗憾地说:“钩刀若砸中灰兔,有一餐烤兔肉吃呵。”

王秋鸿苦笑了一声,“只怨我们无福消受。”

这时,史蛮子想起有次从瑶胞口中听到一个故事:大瑶山里因为有“迷路鬼”捣乱,所以不时有人在山中迷路。“迷路鬼”是个绿发白袍的年轻女子。男人在山中迷路时,你只要脱得光光的,怕羞的迷路女鬼便会悄悄跑开,让你回到正途。史蛮子刚听这故事时,觉得荒诞,一定是哪个男人无聊编出来的。他蓦地想到这个迷路女鬼的故事,也想碰碰运气。想罢,他站住等王秋鸿赶上来。

王秋鸿正在捉摸史蛮子为什么带她来这,是否有不轨企图?他回想起大队副支书卢俊明规劝他与史蛮子划清界限的事,十分后悔跟史蛮子上杉木冲砍柴。“什么事?”她险些冲史蛮子喊了起来。

史蛮子脸红地说:“你慢慢往前走,我在后面,但你千万别回头看,只一会儿。”他说完别过脸去,等王秋鸿往前走时,他悄悄开敞开胸,退下了裤子。

王秋鸿踩着散发腐叶气息的地上慢慢朝前走时,听见史蛮子在后面骂着难听的野话。她不由得惊愕地回望狂啸中的史蛮子,只见史蛮子惊惶地提上裤子,心中顿时增加了几分戒备。

2  夜挖马蜂蛹充饥

大冲里虽没有挡道的石崖,拽衣挂裤的荆棘,路仍十分难走。满眼是光溜溜的卵石,大的如桌面、磨盘大小,小的如鸡蛋、鸟蛋,溜光锃亮。史蛮子尽管饿了累了,仍身轻似猿,模亘在冲谷的巨石,一纵上去,一跃下去了,有水,便漟水过去。黄跑鞋总是湿湿的。只是苦了王秋鸿,在家娇娇女一个,尽管作了几年田,哪经历这般艰辛!史蛮子只得不时翻翻脚边的卵石,算是等她,顺便看是否侥幸碰到小螃蟹。这以前,他在离村不过的大冲里捉过螃蟹,火煨螃蟹,很香很脆的。但他一连翻了十几块卵石,竟连螃蟹的影子也没碰到。

天黑时,二人仍未走出大山,让人惊恐的是,前面是三条冲谷交汇的地方,走哪条啊?史蛮子心里骂起来,这个迷路女鬼真可恶呀,看来得在山里过夜了。他站了一会,王秋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来,一只手拎着断了帮的黑色塑料凉鞋。

“史蛮子,我再也走不动了。”王秋鸿说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枕上一块石头,闭上眼睛说,“不巧,凉鞋又烂了。”

史蛮子望了精疲力竭的王秋鸿一眼,无奈地在她对面坐下来,刚一坐下来,忽然看见几只拇指粗细的蜂朝一面土坡飞去。蜂子浑身黑得发亮,细腰身上有一圈深黄色。他陡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追了过去,这时有一只蜂子在土坡前环绕两圈后慢慢钻进地洞,“马蜂窝!”他狂喜地喊道。村里人有句口头禅,黄蜂叮人一副药,马蜂叮人一副(棺)木,但藏匿于土层里的蜂蛹,却有“两蛹斤鸡”的说法,是大补的山珍。饥饿至极,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随即抽出钩刀,由远及近,把方圆丈余宽的地方割得干干净净,随后在一株松树下部劈了几根粗大的松树枝备用,准备停当时,他确定没有马蜂飞出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柴草厚厚地推在马蜂洞上面,码上一把干燥的粗棒子柴,最后压上粗树枝,“呼”地点燃柴草后,他箭一样地向冲谷下边跑去。他跑到王秋鸿身边时,从地上拉起她往大冲下方跑。

“你怎么啦?”王秋鸿一脸惊惶,急忙甩脱他的手。她随后听到上方传来“辟辟剥剥”的炸响声,看到阵阵火光。

“别问,跑到下面那个大石头后我再告诉你。”二人一口气跑到大石头后面停下来。史蛮子说,“这石头下是一个小塘,水不深。万一有马蜂追过来就往水里跳,脸也得藏在水里,闭一会气,一会就没事了。”

王秋鸿楞楞怔了一下,回过神,“你烧了马蜂窝?”

史蛮子笑了,“是呀,我们晚上没吃,明天早晨可以美餐一顿了。”他一边说,一双眼死死盯住空中,观察是否有狂怒的马蜂弹雨般飞射过来。他听村里人说过挖蜂窝的事,一般干这活至少得有一个帮手,还得用水把蜂巢周边先喷湿,让潜伏草从的马蜂误认为落雨退回洞里。因为雨湿蜂翅,马蜂便飞不起来。点火时,得用沾满煤油的破布、烂絮塞住洞口,让它向洞里引燃;以防不测的遮身塑料布也是必备的。史蛮子是在多项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冒险的,所以他不免担心,弄不好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他就这样伏在大石后,静观着上空,谛听着山风中是否有异样的响声。过了一阵,也许有20分钟吧,除了棒子柴的爆响声,只有撒落在头发上、颈上的草木灰屑,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开始畅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烈焰、浓烟灌进马峰窝后,成千上万只马蜂乱成一锅粥,蜂们争先恐后地弹射出来,又义无反顾地扑向火光。马蜂的愚蠢本能,使它们从四面八方聚集,一齐扑向火堆,力图救火。马蜂的薄翼遇火而逝,剩下烧焦的身子弹珠子般落在灰烬里……

马蜂窝周围的火光渐渐熄灭,浓烟散尽后,史蛮子并不理会那里的动静,在二人坐的地方燃了一堆篝火。他对黯然神伤的的王秋鸿说,“烧团篝火能逼晚上寒气,使野兽不敢近身。”

王秋鸿不言不语,望着越燃越旺的篝火,她忽然想起什么,挪得与史蛮子距离远远的。

史蛮子装作没看见,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到下面有口浅塘,可以洗冷水澡,你去吗,我替你打望,保证不偷看你。”

王秋鸿木雕似地,好一会儿才生硬地,“不去。”

史蛮子点燃了一块枞膏,用手擎着,向浅塘摸索着前行。一会儿,远处传来“扑咚”的水声。继而是“哗哗”的水声,没多久,头发精湿,露出结实胸肌的史蛮子来到火堆边,他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洗个澡很清爽的。”

王秋鸿别过脸去,她想起卢支书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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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就是让自己疏离史蛮子么?这倒好,为了知青食堂的烧柴,她竟与史蛮子二人流落到这深山老林里了。卢支书还告诉她,她马上将获准去地区参加师资培训学习。倘若她不能走出深山,死在这里,梦寐以求的东西不是付之东流么!她现在怨恨死了她面前这个人。

史蛮子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一直纳闷:在朝阳队时,两人关系不错的呀,到祥林村后,他、苏仲恒、王秋鸿、肖孟兰(省城未归)共一个鼎锅吃饭,她怎么忽然像陌生人,或者说是生了意见似的冷漠和疏远自己呢?他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王秋鸿。今夜二人独处,他想弄清原委,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意见?我肯定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王秋鸿不屑一顾,“史蛮子,你别自作多情了。我饿了,困了,没精神说这些。”说完把头伏在膝上佯作睡状。

史蛮子一脸困惑。随后跃起身,点燃一块松脂,悄悄地向刚才烧过马蜂窝的地方走去。他原本不想今晚去看马蜂窝动静的。

3  关注大森林的眼睛

苏仲恒昨夜寻找史蛮子和王秋鸿凌晨才回,仅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他是队里牛倌,不能让牛整上午关在栏里。扒了几口早饭出门时,他想,一道养牛的雪飘可能早在牛栏前等了。

苏仲恒到牛栏时,雪飘果然早就在等他了。二人刚一打开牛栏栓,牛们便急先恐后地驰奔出来,两只牛犊跟在母牛身边一边跑,一边“哞哞”叫唤 。牛群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刚从田美队换回的那只“田美牯子,”它在牛群中格外健壮,它通体黑色,脊平腰圆,臂部浑圆结实,黑缎子似的毛随着躯干一阵抖动,虎虎生风,鼻子里呼呼地呼出热的气流。它躯体明显高过那头一身火红色的山西杂交牛。几只或胖或瘦的黄母牛似乎很青睐这位牯牛,一边跑时,不时回头顾盼。田美牯子漠视它身边那只断角老黄牯和在不远处睨视的山西牛,一下子从胯间抖出一根白森森的一尺多长的家伙,向一只黄母牛的后臀上罩上去。一个本地后生见状发出锐叫,“呵嗬。”山西牛站在远处一动也不动。它那双原本红色的眼似乎比平日更红。

田美牯子正在撩拨那只母牛时,身后一阵疾风扬起,山西牯子从后偷袭而来。田美牯子反应奇快,掉过头迎击山西牛,犄角相撞,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田美牯子的四肢强壮而灵活,坚硬而阔大的四蹄不时起落,腿部的肌肉雄健地隆起。山西牯子虽瘦,但骨骼坚壮,一对角极粗、有力,它时进时退,奋力顶撑,斗了半个多小时还未见败像。田美牯子越斗越悍勇,猛一发力,将重八九百斤的山西牯子撬起,摔到高墈下的水田里。田美牯子在晒坪边昂然不动,鼻中重重喷了一口热气,望了一眼慢慢爬起来的山西牯子,昂然地沿着牛群奔去的方向,甩着尾巴,悠然而去。

回峰的岭脚是牛道的终点。牛们奔出牛栏,便踏上横跨小溪的木桥,沿山路穿过一片草坡后,走进一处阴凉的洼地。这里是牛们每天向往的芳草地。每年打霜后,这里会燃起一片大火,一直烧到沿山的绝崖边。枯草的灰烬是一层灰肥,每年这里的嫩草,比峒外萌发得早,且长得肥嫩,冬日衰黄得迟。眼下是嫩草飚长的季节,牛们不急不慢地在这里移动步子,吃着嫩草。未离哺乳期的小牛犊,站在母牛的腹下安静地吸奶。吃得有几分饱的牯牛开始有些躁动,开始用它们的家伙撩拨臀部浑圆的母牛。太阳晒人时,牛们开始缓缓进入一片大树荫覆的巢谷,因为这里野猪成群出没,被村里人称为野猪巢。野猪巢南临大冲谷,春夏时,冲谷里奔洪如雷,深秋后,冲谷的水瘦了,露出如盘的巨石和大小不同的圆润卵石,翻开卵石,偶尔可以抓到只只小螃蟹。牛们可以沿着一条小路去山溪中饮水,却无法攀越到山溪对岸。

一阵悠悠的长风从田峒里刮进岭脚。风拂动缓坡上一丛丛地毯似的碧草时,送过来了一阵焦急的喊声。

雪飘耳灵,锐叫不远处的苏仲恒,“你听,有人喊你。”

苏仲恒正走近田美牯子,摘掉叮在它耳朵后和腿裆间的牛杉皮(一种蚕豆大小,韧似橡皮,以极利的口器插入牛皮下的吸血虫),用树枝拍去落在它尾巴挥扫不到的牛蚊(一种有麻斑的吸血蚊),正在欣赏着它长长的尾巴,听牛尾落在身上发出好听的声响。

苏仲恒一边答应,同时听到了喊他的另一声音。他朝着喊声望去,见年旺队长领着副支书卢俊明走过来了。心中思忖,昨夜,村里男人去找史蛮子和王秋鸿,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卢支书一定是为此事而来。

苏仲恒似乎对卢支书印象不十分地好。在“四清”运动中,有一次,他和知青们去参加一个会议,据说是帮助“四不清”干部下楼过关。开会前,社员首先合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接着是帮助“四不清”干部卢天成。卢俊明当时是民兵营长,发言火药味很重,几次冲到“四不清”干部卢天成前面,按捺他低头,叫他深刻检查。卢天成有些不服,怒目斜视。这位民兵营长秉承工作组的意思,会后,连续三天对他日夜看守,不让他回家,逼他写检查。后来,卢天成在深山里上吊了。社教结束后,卢俊明入了党,还当了大队副支队书。

转眼间,卢支书与年旺来到了苏仲恒面前,苏仲恒对正眨巴眼望着的雪飘说,“你一个人先看顾一下牛群,他们找我有事。”

雪飘大大方方走过来,对卢俊明与年旺队长打过招呼后跑开了。

卢支书说话开门见山,“小苏,我想问问,王秋鸿跟史蛮子去砍柴是什么时候?”

苏仲恒望着远山,努力回忆了一下,“队里‘双抢’已一个多月没放假,放假1天要做的事很多,昨天下午两点时,我与史蛮子、王秋鸿合计了一下,我去自留菜地挖土晒土,掘沤肥的粪池,他们二人去山里砍柴。当时王秋鸿不愿去,史蛮子火冲,你不去,我也不去,看灶里烧什么?王秋鸿没法,只好跟史蛮子上杉木冲砍柴。”

卢俊明接着问,“二人确实是去山上砍柴?有没有带其它东西?譬如挎包、牙膏、牙刷。”

年旺望了苏仲恒一眼,“我印象中,王秋鸿有一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挎包,她没带走吧?”他似乎猜出卢俊明话中的弦外之音,主动发问。

苏仲恒连忙说,“没有,确实没有。”他十分肯定地说,一边思忖,看来他们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卢俊明望了不远处的雪飘一眼,“你觉得史蛮子与王秋鸿关系怎么样?”

苏仲恒想了想,如实地说,“二人在朝阳队集中插队时,蛮好的,插队到祥林村后,二人见面也没有多话,王秋鸿像躲着史蛮子,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

卢俊明绷紧的脸松弛下来,露出明显的得意神情。他知道自己对王秋鸿说的话起了作用。“小苏,大队党支部是相信你的,希望你毫无保留地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包括你的想法。”

苏仲恒迷惑地望着卢俊明,不解地问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发现他们什么啦?”

年旺知道卢俊明的心思,捅穿了说:“你觉得史蛮子有没有拐跑王秋鸿的可能?”

苏仲恒大惊,“怎么可能呢,我觉得可能是二人在大山迷路了,王秋鸿我不敢保证,但史蛮子体壮如牛,迷在山里一二天应该没事。”

苏仲恒一句“王秋鸿我不敢保证,”让卢俊明平添了几分不安,“小苏,大队党支部昨晚对这事进行了专题研究,分析了二人失踪的多种可能,有一个意见,让你马上发个电报给下到祥林村,但在省城未归的肖孟兰,叫她马上去王秋鸿家。如果王秋鸿在家,叫她速回青溪铺,因为她马上要去零陵地区师范接受师资培训。这样吧,你现在马上去公社发电报给肖孟兰,由大队报销电报费。”

苏仲恒明白了一切,暗中羡慕王秋鸿的运气;也意识到,他得赶8里路才能到公社发电报,“好吧,卢支书,你放心,我马上去公社发电报。”

卢俊明听完后意味深长地说,“小苏,我相信你会把这事办好,党组织会关心你、培养你的。”

苏仲恒只是笑笑。

苏仲恒在去公社的路上陷入了沉思:他并非不情愿发这份电报,只是不希望接收电报的人是肖孟兰。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说,他不想与肖孟兰再有任何联系,因为这触及他不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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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4  与失踪者家庭进行联系

名单已列入祥林村花名册的肖孟兰仍在省城。她回省城长沙后一直住在父母家里。她父亲是一家化工企业的副厂长,公私合营前,他是这家化工企业前身的资方老板。肖孟兰的后娘是区文化馆的会计。父亲与后娘生的弟弟已经8岁。肖孟兰算起来,她在家里已经住了一年多。女儿小云已快半岁,后娘虽嘴里不说,心里却早就捣鼓了,肖孟兰带了个没男人抚育的女孩,经济上增加负担不说,还给读小学的儿子带来干扰。尽管肖孟兰一边给一家人打理家务,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到后妈对他爸悄悄说,是否让孟兰回永明去,长住这里不是办法。当时他爸没有作声。肖孟兰知道她该回去了,她不属于这个城市。正在这时,她收到了苏仲恒发来的电报。这以前,她曾收到王秋鸿的一封信。王秋鸿告诉肖孟兰,同分在一个队的还有苏仲恒和史蛮子。她万万没有想到,回青溪铺后自己还得与她深怀歉疚的苏仲恒同在一个队,往后如何面对?她无法想出办法,思绪又回到苏仲恒发来的电报内容,那上是大队叫她去王秋鸿父母家探视王秋鸿是否回省城,她如在长沙,叫她火速回去。这中间可能究竟发生了什么,肖孟兰感到扑搠迷离。她忽然联想到了史蛮子,王秋鸿与史蛮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肖孟兰父母的家离王秋鸿父母的住处相隔不远。晚饭后,她抱着小云,穿过一条长街,走进福顺巷深处的一栋老式公馆里。她曾听王秋鸿说过,她爸解放前是国民党省党部的文员,新中国成立后她爸因为懂英文,安排在省外文书店工作。母亲在一家街道冷作厂做事。她们家那栋两层6间的房子只给她家留下两间,其余的都被没收。王秋鸿的父亲王业千是个瘦削的小个子,母亲何淑云,脸色黄黄的,微胖且有些浮肿,肖孟兰进他家时,俩人好像正在收拾东西。靠墙的八仙桌上,一只黑色的旧皮箱打开着,俩人似乎是在往里拣进物件,床上还散乱地摊着四季的衣裤。肖孟兰抱着小云的到来,使王业千与何淑云着实一惊,“你来啦。”

肖孟兰疑惑地问,“您们出远门?”她的印象中,王秋鸿的一个弟弟下放去了沅江农村,姐姐王春娥在一家区办工厂做事。

王业千迟疑不语,何淑云喘着气说,“老王发了退职费从外文书店回来了,现在安排我们回原籍华容农村。”

肖孟兰抱着小云坐下来时,心情黯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无担心地问,华容那边还有亲戚吗?

王业千纳纳地说,“我在王家排行老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在农村务农。”

肖孟兰这时想起了此行的任务,“伯伯、伯妈,王秋鸿没回长沙?”

王业千很敏感,“王秋鸿根本没回,她在永明那边出了事?”

何淑云似乎也感觉到发生了什么,焦急地望着肖孟兰。

肖孟兰知道俩老目前的处境,尽量选择着字眼说,“昨天一个永明知青发了电报来,是大队叫他发的,说王秋鸿有两天没回队,大队很着急。电报中说,王秋鸿如果回了长沙,大队叫她马上回去。”

王业千皱紧眉,自言自语:“王秋鸿没在队上?”

肖孟兰怕俩老着急,解释说,“永明各公社下乡的省城知青多,知青们常常互相串门子,我去你那里,你来我这里住上一二天,这是常事,也许王秋鸿就是这样,一时忘了向队上请假,说不定王秋鸿这时已回了呢?”

何淑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王业千毫不迟疑地说,“我们马上发封信去问问。”

肖孟兰说:“过两天我准备回永明,回青溪铺后我叫王秋鸿给您们写信。

何淑云急急地说,“也是,你过两天走人比信快,那就拜托你了。你叫王秋鸿马上来信,说我们为这事心焦呢。”

这时,小云皱起眉,苦着脸,不住抖动着身子要走。肖孟兰安慰过俩老后离开了王家。王家俩老一直把肖孟兰送出小巷。

青溪铺大队副支书卢俊明的一栋大屋,是土改时分了一户逃亡地主的。房子青砖黑瓦,翘角飞檐,两层,有天井、堂屋,有厢房、正房,楼上有4间房子。他爹病死于1963年,自从他的两个姐姐先后外嫁,弟弟去参军,他与他娘卢凤花就住了整栋房子。正午,他从祥林村岭脚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凤花问儿子,“去了祥林村,有秋鸿的消息吗?”她知道俊明心里对秋鸿真有点那个了。她是儿子几次提及秋鸿时发现的。这以前,俊明还叫她悄悄送些蔬菜给王秋鸿,还叫她来家里吃过饭。

第二天傍晚,卢俊明又向年旺打听史蛮子和王秋鸿的消息。他深夜空着肚子喝了斤多米酒后,才晕乎乎睡去。朦胧中,他走进了一片阴森森的密林里,忽然一阵冷飕飕的阴风刮来,风过处,一只凶恶的金钱豹怪叫着朝他扑来。他暗叫不好,抽出腰上的钩刀拼力砍过去,“轰隆隆”一声,金钱豹崩山卷石般跌进了溪涧。他提着钩刀继续往前走,前面的山道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呼救声。他急急抬头望去,衣衫被撕破的王秋鸿正被史蛮子按倒在地,一边惨叫,一边拼命地挣扎,但王秋鸿气力不济,衬衫被撕掉了,裤子也一下拉下来了……他气愤至极,举着钩边冲上去,一边喊,“史蛮子,你混蛋……”他忽然惊醒了。

“你怎么啦?”凤花站在俊明的床边,望着头上冒汗,一脸惊惧的儿子问道。

第二章

1蛛网上印像

    王秋鸿在篝火边默默坐着。她确实很累了,但不敢入睡,固守着对史蛮子的防线,直到天亮时才朦朦胧胧睡去。她醒来时,只见史蛮子上身赤裸着,他的蓝工作服已披在她的身上。一脸汗渍的他正把蜂巢里白雪雪的蜂蛹剥出来,放在地上的一片巴掌大的绿叶上。他身边还有两饼未剥的脸盆大的蜂巢。

史蛮子见王秋鸿醒来,把为她补好的那只塑料凉鞋递给她,“你试试看,能穿不。”

王秋鸿一怔,接过凉鞋连忙穿上,竟完好如初。“你怎么补的?”她惊喜地说。

史蛮子说,“火补的。这不容易,把钩刀尖烧热,然后两边夹住胶鞋断处一压,片刻就成了。”

王秋鸿没想到史蛮子有这点小窍门,使她免受脚上之苦,心存几分感激。这时,史蛮子将放着蜂蛹的树叶递给王秋鸿,欣喜地说,“我在火上烤熟了的,味道鲜美极了。听人怎么说蜂蛹吗,男人吃了补肾,妇女吃了发奶,孩子吃了长肉。”

王秋鸿忍不住“扑哧一笑。”其实她不久前在副支书俊明家吃过一回蜂蛹,是用蛋剪贴的,软酥酥的口感极好。所以现在吃着也并不感到新奇,或者不适。再说,饿了一夜,已使她无从选择。她埋头吃了一阵子,抬头看见史蛮子从蜂巢挑出来吃的蜂蛹,有的转呈橙黄,而且有了黑的翅芽,他竟好像浑然不觉地吃得津津有味。她想,蜂巢在地下一二尺深,史蛮子怎么能挖出蜂巢呢。想罢问道,“你怎么挖出这么多蜂蛹的?”

“用钩刀挖,用棍子撬嘛。”史蛮子轻松地说。

王秋鸿一边吃蜂蛹,一边想起史蛮子的轶事。

史蛮子绰号源于那年过春节的前两天。那天,朝阳队猪场安排杀两头大肥猪,碰巧会宰猪的副队长石湘不在,只好让两名胆大的青皮后生杀猪。捅了两刀,猪未杀死,反从凳子彪了起来,往田峒上乱跑。七八个后生连忙追赶,直到受伤的猪跑乏了才让人抓住宰掉。男知青史清平听说队上一时找不到宰猪的,大咧咧地找到年旺,说自己宰过猪。年旺半信半疑。史清平说,不信,刀下见。年旺见史清平胸有成竹,不像开玩笑,便让他试试。史清平来到猪场,叫人拿来两条长矮凳,并拢,招呼两个力大的后生将肥猪抬到并拢的两条凳上,史清平左手按住猪的上下嘴唇,猪立马只剩下沙哑的哼哼,流涎水的份了。史清平右手持把尖刀,在猪的咽喉正中先点一下,随后猛力捅进。刀身进入猪喉咙三分之二时,只一旋,鲜血马上大股地涌出来,流到凳子下面的脸盆里。猪体内的血大体流尽时,猪瘫软下来。史清平将沾血的尖刀在猪身上刮了几下,叫那两个还绷紧脑壳的后生将死猪丢在一边,抬上另一只肥猪。他轻松地又宰了这条猪。他对围观中的年旺说,还行吧。史蛮子的绰号就这样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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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史蛮子并未杀过猪,倒是在农家细心地看过几回杀猪,揣摸过进刀的部位和刀法。

太阳从大岭上升起来了,金色的光束透过冲谷两边树丛的叶隙间漏下来,在滑润的卵石上闪动着,二人吃了蜂蛹,喝了山泉水,渐渐有了力气。史蛮子在抽开没有燃尽的柴棒子,拨息火烬时,忽然发现石壁下有张箩筐大的蛛网,一只硕大的黑蜘蛛居中凛凛立着,两只蜻蜒似乎是在欢快的翔舞中误入了这张网,一只稍小青蜓的已经不再动弹,另一只身子壮硕的青蜓仍在抖动肢腿,颤动翅翼,但似乎是徒劳的挣扎。它每一次动弹,都未挪动能分毫。史蛮子的目光被蛛网牵引,不由得走拢蛛网。黑蜘蛛并不在乎他的拢近,对挣扎中的蜻蜒也不急于马上吞噬,只在与那只垂危的蜻蜒展开对峙。一瞬间,他的心头投下了一团阴影。这时,一只长着锯齿般双臂的螳螂闯进了蛛网,二三下就捅破了蛛网,蜘蛛见势而逃。史蛮子朗声一笑,螳螂的表现适合我的性格,这就是强者生存弱者毙。我所处的环境,不就像一张网,不过那是无形的网。当你感到它憋闭你窒息你时,你就得捅破它,破网而去。

王秋鸿见史蛮子凝然不动,有些奇怪,以为他发现 什么怪异的东西。一边说,一边过来,“走呀。”她马上被那张蛛网牵住了目光,虽然蛛网已破,但是一大一小两只蜻蜒具已殒命。她心里一下子像压了一块石板。这时,史蛮子转过身,不发一声地走了,王秋鸿默默跟了上去。

二人走上一面向阳的陡岭时,史蛮子对身后的王秋鸿说,“记得祥林村在东南方向,我们往东南方向走。”倏地,一只白喙黑羽的鸟雀从枞树林中飞射出来,迎风舒开翅膀,忽儿敛翅飞进另一片树林,纵跳于枝头清脆鸣唱。

一只鹞鹰从远处飞来,低低地绕林盘旋,时而在高空平稳地飞翔,时而俯冲下来,在林间低飞,搜寻猎物,久久不肯离去。

王秋鸿幽幽地说:“我们还不如空中的鸟儿自由呢 。”

史蛮子抱有同感地点点头。

穿过一片齐胸高的密密灌木丛,迎来一面滴着水珠的青石壁。裸露的石壁上开着许多橙色的喇叭状的花,花形小,但开得繁茂,开得灿烂。青石壁下有一条窄窄的路,二人紧贴着石壁往前走。起风了,长风从山外簌簌吹进来,在拐弯处被雄峻的陡壁挡住泼散开来。一时间,松树、杉树、竹林、灌木丛发出不同的响声,像吹奏一部多声部部的乐曲。这时,峭壁边的山路上,从密林里蹿出一只尚未长出犄角的山麂,它通身是纯净的金栗色,毛色格外鲜亮。它姿态优雅地踯躅着,惊奇地望着王秋鸿,又望了史蛮子一眼,忽然,山麂引颈长鸣,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寻找着什么。这时,密林深处传出来一声浑厚、悠长的山麂的叫声,那声音也许是母麂的呼唤,山麂竖耳一听,一声回应,箭一样地向传来呼唤的声音奔去。刚才母麂的那几声柔婉啼声,使史蛮子有了感悟,于是对着丛山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我们迷路了!”他走一阵,喊几声,停停又喊。粗豪的喊声过后,只有山崖的宏声回应。王秋鸿嘴里咕咙着,怎么翻过了一道山,又一道山,都是差不多形状的山峦、冲谷、树冠、石崖和灌木丛呢?大山,你不该捉弄人似的,不该给人出山的路径。

正午,史蛮子与王秋鸿在一面石壁边坐下来。石壁上,几株树冠阔大的古樟从崖顶泻下森凉的树影。巨樟下,一丛丛艳丽的鲜菌吸引了王秋鸿的注意,她费力地走过去,摘了一捧给史蛮子看:“能不能吃?”

史蛮子接过菌子扔得远远的,“你可能不晓得,去年关霞村青苟摘了半扁篓菌子回去,他婆娘出以为无毒,煮了吃。青苟喝酒,自然吃得多些,当晚腹胀如鼓,没送到医院就死了。他婆娘和儿子吃得少,只是轻微中毒,及时送去医院后算是捡回两条命。王秋鸿叹着气,“林子这么大,却怎么也找不到吃的,你看,杨梅落了,野桃子烂了,竹笋和蕨已老得啃不动,吃什么啊?”

史蛮子吞咽着口水。他依稀记得,在朝阳队吃知青食堂时,有些人总是埋怨菜样式少了,肉吃少了,尽吃红薯粉、萝卜干。他想,眼下有两个红薯脑壳就谢天谢地了。这时,王秋鸿软软的话飘过来,“史蛮子,看来我们得剥树皮、刨草根吃了。”她看见史蛮子苦笑了一下。

傍晚,二人攀着陡壁上的树干、粗藤,进了一处不知名的峡谷。峡谷里卵石遍布,水声叮咚。

王秋鸿抓着一棵野树踩上一块铺着绿苔的圆石时,脚一滑,痛得她大叫一声,“哎哟,”左脚不由自主地踮起来,不敢踩下去。

史蛮子一惊,“崴了脚?”

王秋鸿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把一绺柔发粘着。她点点头,“恐怕是崴了脚。”

史蛮子犹豫了一阵说“你坐下,我帮你揉揉。”

王秋鸿扶着谷底的一棵野茶叶树,慢慢坐下来,随后怯怯地把左脚伸过去,“真倒霉,这节骨眼上又崴了脚。”

史蛮子没有回应。他蹲下来把王秋鸿的裤脚轻轻推上一点,他觉得这是一双很美很白的脚,然后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尽力按摩起来。王秋鸿感到史蛮子偶尔在某一穴位用了些许力气,力透筋骨。

史蛮子说:“人体全身经络按部位分为手足三阴、手足三阳,并与十二正经有所相似,为十二经筋。经筋均起于四肢未端,聚于关节、骨骼、胸腹内。每只脚的外侧和内侧、足底都遍布穴位。

王秋鸿忘了不久前的一幕,感到史蛮子轻推时,如风掠水面,重时力透肌筋和骨骼,不由得一阵舒畅。“想不到,你对推拿和按摩也有研究。”

史蛮子毫不在意地说:“我的爷爷是一位老中医,住在省粮食厅宿舍里。‘文革’中,有位厅级干部被打成‘走资派’后,经常被下属单位拿去揪斗,免不了遭到捆绑之苦,有时一绑就是几个钟头。一到晚间,这位‘走资派’便到爷爷的处所求助做推拿。爷爷信佛,心善。每次都帮他做上个把钟头。后来,这位‘走资派’逢人便说,要不是我爷爷,他那双手废了。爷爷今年85岁,腰背笔挺,健步如风,面色红润,声音宏亮,几乎不进医院不吃药。回城的日子,我常去爷爷那里,听他讲推拿的功法,也翻了一些他的藏书,粗知推拿的一些皮毛。”

王秋鸿暗想,今晚真亏了他助力。

史蛮子随后叫王秋鸿配合呼吸。在王秋鸿呼气时,史蛮子力道加重;当王秋鸿吸气时用力轻,往回推。“这叫推气赶血”史蛮子说。王秋鸿感到原来左脚僵硬和肿痛的情况大有改变。不久,二人又缓缓往前走。史蛮子不时摘些野果先让王秋鸿充饥,自己也挖茅草根咀嚼。白茅根有限的汁液虽然甜津津的,却怎么也塞不饱肚子。在冲谷里休息时,史蛮子从口袋里抓出一捧鲜嫩的卵状细叶,“这是我刚才在林间发现的茶叶。若干年前,我们的先人曾在这里栽植过茶叶树。”

“喔,”王秋鸿马上接过茶叶,一撮撮送进嘴里,赞不绝口地说,“是茶叶 ,而且是品质不错的茶叶。”朝阳队,曾在黄土坡上种过20亩云南大叶。茶园开采后不久,大多数知青分到了老村子落户。那时即喜欢种茶的她,虽是偶尔嚼食鲜茶叶,却没忘记茶叶的芳醇,深山的几片野茶叶使她感到心灵的颤栗。

2 死亡之前献出少女的初夜

    天仿佛一下子黑下来似的,黛青色的石崖,青苍苍的林海瞬间变得昏蒙蒙的。大冲谷周遭很静,只有小溪流动的声音。王秋鸿不敢四望,一如陷落在深深的黑色的海洋中。凉凉的山风吹过时,树叶飒飒震响,她会疑惧,那可能是野兽穿过林莽的声音。惟一可以缓解恐惧的,是和史蛮子说话,“我们就真的困在这儿了吗?”饥肠咕咕的她实在找不出适合的话题。

史蛮子低低地说,“还得找点吃的,不然没力气走出去。”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月光给山峦、树冠、石崖镀上了一层银色。月光透过叶隙照到冲谷,仿如无数银色光斑在冲谷的奇石上移动。史蛮子忽然竖耳静听着什么,惊喜地对王秋鸿说,“你听冲谷下方传来的叫声!”

王秋鸿听了一会,不以为然地说,“像是山蛤蟆的叫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到秋天,村里的水塘边、禾田里总有蛙鼓声一片。”

史蛮子站起来,一边整理枞膏,“山蛤蟆是好吃的野味,这机会真不可错过。”他知道,村里人是从不捉青蛙吃的,因为青蛙是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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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乡亲们守护禾稼;另外,稻田经常喷农药,想吃青蛙的人也不敢轻易造次。山蛤蟆却不然,没有农药污染,又比田青蛙大了许多,村里人放心地吃。当然要捉山蛤蟆得翻山越岭,到人烟罕至的大冲谷才能找到。每年六月至十月,是山蛤蟆丰肥的季节,但也是蛇出没的时节。一到晚间,阳坡上的、崖洞里的、阴山里的大蛇、小蛇都在阴凉的冲谷中蛰伏乘凉,而且山蛤蟆与蛇同处,极少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史蛮子点着枞膏喊走,叫王秋鸿等着。王秋鸿四顾黑沉沉的冲谷,害怕地说:“我还是跟你去吧。”

史蛮子望了王秋鸿的左脚一眼,“你怎么走呀?”王秋鸿说:“霸蛮走。”说完忍着痛站起来,一步一步在史蛮子身后挪动。

二人在山蛤蟆叫得热闹的冲谷里站住了。史蛮子叫王秋鸿在一块比桌面大且突兀的大石上歇着,自己却一手擎着枞膏火,一手握着一根小竹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他凝视脚 下时,一刻也不敢走眼,这里的石头上、苔藓中、干涸的溪流边到处是长短粗细不一、种类不同的蛇,他认出了其中几条是剧毒的竹叶青、烙铁头、蝮蛇、乌梢蛇。一只只肥大的山蛤蟆便在蛇群中此起彼伏地喧闹。史蛮子有些诧异:毒蛇怎么会与山蛤蟆和平共处呢?山蛤蟆应该是蛇的美食呀,真有点不明白。他在一只与蛇有些距离的两只山蛤蟆前站住时,疾忙弯腰用灼亮的枞膏火往它们头上照去,山蛤蟆一下哑了,也不逃跑,瞬间成了盲眼。他如探囊取物一般,抓住这只盲眼的山蛤蟆,然后折断它的双腿,放进裤口袋里。一会他又依此方法去抓另一只山蛤蟆。遇到离蛇较近、又不易立足捉山蛤蟆的地方,只轻轻用小竹棍拨拨,让蛇们溜去。他听说越毒的蛇越易发怒,你击打它,它会跳起来追着咬你。

王秋鸿远远看见史蛮子蹲下去,又迅疾地站起来,处理山蛤蟆后放进裤口袋里的样子,知道他已连连得手,衣口袋和裤口袋都鼓鼓的了。她想,有只小扁篓就好了。她听说过山蛤蟆肉质鲜美滑爽,今晚可以美美地尝鲜了。

史蛮子弯下腰,正待用枞膏火照盲一只山蛤蟆时,左边一条蝮蛇比他还快,闪电般咬住了这只山蛤蟆。山蛤蟆发出几声“呱呱”的哀叫。它的叫声刚落,一下子四面八方蹦来了许多只山蛤蟆,奋不顾身地向蛇冲去。有的咬住了蛇头,有的用双脚箍住蛇身、蛇尾。不一会儿,这条尺多长的蛇身上箍满了山蛤蟆。蛇一边死死咬住山蛤蟆,一边摇身甩尾,但始终甩不脱越来越多的山蛤蟆,这只甩下来,那只又忘命地罩上去撕咬毒蛇。史蛮子看呆了,好一场壮观的蛇与山蛤蟆的大战呵,真看得过瘾!想喊王秋鸿来观战,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怕王秋鸿误踩毒蛇。

王秋鸿看见史蛮子忽然愣愣站着不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史蛮子才走回来。因为他至始至终看到了那场惨烈战斗,而且看到了尾声:那条蝮蛇与几十只山蛤蟆同归于尽。他此时悟出了一个极简单的道理:是山蛤蟆团队的拼死精神,使它们在深山中能与蛇群长期和平共处。

王秋鸿听史蛮子叙说毒蛇与山蛤蟆同归于尽后,数落他,“你怎么不捡些死了的山蛤蟆?还免了手脚功夫呢。”

史蛮子不置可否,只是摇摇头。他心里说,死去的山蛤蟆都是一些勇士,我哪还有心情收拾呵;再说,谁知道哪只山蛤蟆中了蛇毒。二人回原地后,用树枝扎了个三角架,燃旺篝火。在火上烤着一串剥了皮、去了头的山蛤蟆(村里人说山蛤蟆连皮带头都进补,是不去头剥皮吃的)。当山蛤蟆烤熟飘香时,一人急不可待地吃起来。王秋鸿用嘴撕咬着山蛤蟆肉,说:“加点盐就好了。”

史蛮子瞪了她一眼,“有盐,我们就不坐这儿了。”

王秋鸿白了闷头吃山蛤蟆的史蛮子一眼,“你怎么啦?”她想,也许他的内心比她还急。他的焦躁,证明他对走出深山的不自信,难道我真的没有明天了吗?想着,想着,她的心被一种无奈、一种绝望占据了。

史蛮子从溪里洗冷水澡回来时,王秋鸿说:“我两天没洗澡了,今晚想洗个澡。”她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史蛮子头也不抬地说:“山里水冷。”他记得昨晚她是拒绝洗澡的。

王秋鸿冷笑道:“我们在朝阳队时,哪个女生不在溪涧里洗冷水澡?”

史蛮子笑了:“那是。”一边说一边拿起最后一块尺许长的枞膏点燃,他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王秋鸿从篝火光中,看到了史蛮子的手抖动。他手中只剩最后一块枞膏,火柴也没剩几根了,这是他手发抖的原因,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然一阵悸动,又想起早晨看到的蛛网上的两只蜻蜓。两只蜻蜓是否象征二人的明天!?那个念头开始牢牢攫住她。

“天黑,冲谷底石头多,别踩偏了。“史蛮子想扶她。她没说,他不敢。

“我知道,这条路我走过两回了。”刚才她与史蛮子去捉山蛤蟆,确实是走的这条路。

史蛮子在自己刚洗过澡的浅塘前站住了。枞膏火在莹澈的水面上动荡着。

王秋鸿望了浅塘一眼,对身边的史蛮子说:“水不深吧?”说着脱去凉鞋,坦然解开被挂破的衬衫,退下长裤和内短裤,去掉胸罩,露出雪白圆润的娇小胴体。

那妙曼动人的胴体把史蛮子惊呆了。他说完“水深齐腰“后便急急走开,在不远处打望。他听着传来的“哗哗”水声,想起刚才第一次见到的王秋鸿的胴体,脸上发烧,心还跳得厉害。

二人回到篝火边时,王秋鸿跪在一块有浅草的地上,解开衬衫,扔去胸罩,脱下裤子,轻轻抱住了史蛮子,用飘缈如烟般的声音说:“你不是想过要我吗?我想在我们死去之前给你。”然后慢慢躺下来。

史蛮子先是惶乱,继而是惊喜,这不是梦吧?还在知青集中插队时,他便喜欢这个娇小动人的女生,她的一颦一笑妩媚动人。他也知道她喜欢自己的粗豪与胆魄。她的钩刀、锄头钝了,男知青中不乏在她面前图表现的人,但她认定只让史蛮了磨她的钩刀、锄头。她也悄悄为史蛮子洗过衣、被子,补过衣裤。当时知青分到老村子插队时,考虑知青日后的婚姻,多少考虑了哪对男女知青之间是否相好的因素,史蛮子和王秋鸿,苏仲恒和肖孟兰同落户祥林村,就是这种情况。大队把王秋鸿作为可以教育好子女典型培养后,情况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变化。二人到祥林村插队后,有一次,王秋鸿当着史蛮子说,她不想与知青们共一个鼎锅吃饭,想搭餐到农户去吃。史蛮子后来了解到,这个“农户”就是大队副支书卢俊明家,是卢支书他娘凤花对王秋鸿说的。这以后,两人形同路人,这次进山打柴,纯属一种偶然。

王秋鸿见史蛮子还在犹豫之间,用游丝般的柔声喊道:“来呀。”

史蛮子毕竟是有七情六欲的热血男儿,也无法抵御曾与之相恋过的王秋鸿裸体的诱惑,他一时激情迸涌,伏下身子急切地进入……他忘掉了深渊似的山林之夜,忘掉了他明天可能在猛兽的袭击中,或在无法忍受的饥渴中悲惨地死去,眼前,只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王秋鸿气喘吁吁,她感触到了一个雄健男子的强劲心跳和呵出的热气,也感受到了他的强悍和粗野。于是低低喊道,“轻点,我这是第一次。”她忽然潸然泪下,“天亮就是迷路第三天,我们可能会在明天,或者后天饿死在密林中,太悲哀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只想把一个姑娘的初夜给曾经喜欢过我的人。”

史蛮子感到一阵震撼,一阵心碎,一阵畅快淋漓的渲泄之后,他抱住王秋鸿,轻轻喊道:“你不会死去,我们要活着出山。”

事毕,王秋鸿忽然变得出奇地平静,冷冷地说,“史蛮子,倘若我们都活着出山,要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而且你不能去纠缠我,你能做到吗?”

史蛮子脱口而出,“为什么?”他忽然悟出了她的潜台词,“你真的准备嫁给卢支书?”他终于明白了此前她对他的淡漠。

王秋鸿叹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插队八年,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找一个男知青成家,我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真受不了那种苦。我们两人出身都不好,结合在一起是一辈子没有出路的。你见过高门楼已婚的知青俩口子吗,他们拖着一个小知青,从早累到黑,吃得又差,那是什么生活?我宁可独身。再说出身问题,卢支书要求我与你划清界限……在乡间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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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男人,是找一堵遮风挡雨的墙。她忽然就此打住,定定地盯住史蛮子,“因为在你以前我已答应了嫁给卢支书,也没法逃避。你答应我,除你我之外,今晚的事不让第三人知道。”

史蛮子无奈地点点头,疲惫地站起来,像判了死刑似地慢慢离开快熄灭的篝火。他从不远处抱了一把柴回来。篝火添过柴后,又重新燃旺起来。他坐近缄默中的王秋鸿说,“我给你的脚再做一次按摩。”说着把她的左脚压在自己的一只腿上,“这样做脚踝按摩,效果会更好一些。”说完两只大姆指按住王秋鸿脚踝的两个穴位,加大力气推移开去。

王秋鸿凝眸着专注地为她做按摩的史蛮子。她觉得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有了一种迎接死亡厄运前的平静。

收松脂人骤然出现

早晨,史蛮子被一群喧闹的鸟儿吵醒了。他从篝火边的茅草窝里伸腰坐起时,只见王秋鸿默默坐着,陷落的眼眶里睁着一双失神的绝望的眼睛。他却不然,经历昨夜之后,他想的是要和这个女人一道走出大山。二人吃完昨夜剩下的几只烤山蛤蟆时,腹中依然空空如也。史蛮子在给王秋鸿做脚踝的按摩时说“不急,太阳没出山不好辨别方向,再说清晨露水大,一动身上就湿了。”太阳出山时,二人继续择路往前走去。上坡和下陡岭时,王秋鸿不时让史蛮子搀扶着走,走平路她则坚持自己慢慢走。昨夜,二人分析了前两天的走法,是绕着山转,没走对方向。史蛮子说,回峰山脉是东西走向,南面是广西。今天得坚持朝北走,这才有可能回青溪铺。王秋鸿身心俱累,加之脚踝受伤,是捱一步算一步。二人爬上冲谷边的一片平地后,开始攀登一面缓坡,史蛮子砍了一根树枝给王秋鸿当拄手棍。远处的树丛中不时传来山鸡的“咕咕”叫声。正午时,二人爬近了一座大山的垭口。史蛮子快活地喊道:“登上垭口,可以看清山势,知道我们目前所处方位。”

王秋鸿身子一震,似乎增添了些许力气。

史蛮子搀扶着王秋鸿走近了垭口,王秋鸿在一块磨盘大的平滑青石上坐下来。史蛮子敞开胸口,抹着头上的汗,享受着从垭口吹送过来的凉爽的风。他被垭口南面丛山下的田畴吸引住了,远远望去,一层层形状迥异的梯田从山腰铺到山下,一条蜿蜒的大道伸向远处。路边那株伞形的榕树远看像一只大蘑菇。“唉呀,我们现在是身在广西的大山里呀。”

王秋鸿一听还在广西,急了,“我们没在永明?”史蛮子平静地说:“这回我倒不急了。四年前深秋的一天,为了准备冬天上大源冲水库的箢箕,一位老农带着我们6名知青去了广西黄沙岭砍竹子,当时就翻过了这道垭口。那边石山上的竹子比大姆指粗,竹枝高,节间稀,编的箢箕经得用。带我们去砍竹子的老农在黄沙岭那边有亲戚,那顿中餐就是在他亲戚家吃的。”

王秋鸿听得迷了。“从青溪铺过来的那条山道 你还记得不,垭口离青溪铺大概还有多远?”

史蛮子望望远处:“这里离青溪铺只有10里路,但山道恐怕被草木遮没了,我记得与广西搭界的地方有一片属于祥林村的枞树林,大的枞树有两抱粗。”

从垭口往北走的山路更陡,二人得不慢行。史蛮子一边走,一边搜寻四周,看是否能发现熟悉的树木、石崖。他的前面出现了一片黑乎乎过了山火的山坡。山火是从广西那边烧过来的,烧的面积很大。这些年,几乎每年都会因烧养牛坪、烧田埂而火势蔓延上山,知青得常去呛人的浓烟中扑火,那滋味真是难受!这时,二人的脸上、手上、衣裤上被划了横一道、竖一道的黑印子。人在过火的山坡上走,头上少了荫蔽,显得更热,更加口渴。日头偏西时,他们才走完了这面山坡,进入一片青苍的野树林。一溶入这片绿色,二人浑身开始凉爽起来。远处,似乎有水的流动声。史蛮子说:“你歇歇,我设法找点水来。”一会儿,他从一处陡壁下到冲谷里,俯下身,饱饮了一顿山泉水。他坐在一块凉润的巨大卵石上,看四周是否有盛水的东西。他始而想找大片树叶,但发觉树叶盛水,太小、太浅。他往冲里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卵石丛中扔着一只尺许长,茶杯粗细的竹筒。他拣起一看,是山里人扔下的一只盛水的竹筒。水筒开了很宽的坼,而且那坼从上一直开到底部。他将竹筒翻过来,翻过去,主意有了:这竹筒的坼形成两片竹,一边浅,一边深,可以分别盛上水端着回去。他让两片筒灌满水,用两皮厚叶包住进出水口,不使水外流,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王秋鸿歇息的方向走去。

王秋鸿喝着史蛮子找来的山泉水,心事沉重地说,“你先走吧,走出一个算一个,再说,你先出去了,可以让村里来人抬我出去。像现在这般走法,我担心两人都走不出深山。”

史蛮子说:“我想都没这样想过。留下你一个人,遇到歹人和野兽怎么办?”

王秋鸿平静地说:“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命运不可强求。”她又想起昨天早晨发现的那张蛛网,哀哀地说。

史蛮子看看回峰岭上日头开始偏西,说:“赶紧走吧。”他走近王秋鸿,拉起她又上路了。他一边走,一边不时仰望悬在岭上的太阳,他想,能在太阳落岭前走进青溪铺地界,见到当地人就好了。

他们就这样样默默地艰难地走着,泉水尽管瞬间润了肠胃,但在烈日下很快蒸发掉了。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走进了一片似曾熟悉的枞树林。史蛮子四周张望着,觉得在青溪铺田峒不远的山边或后村后的大山里,都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枞树林,枞树下部的枝叶总被村里劈去做引火柴,这也使得枞树树干增粗,树冠往上蹿。脸盆粗的枞树是挂竹筒古收松脂油的资源,国家和生产队以及割脂人,都可以从中得到好处。德荣是队里派出收松脂油的人,此刻遇到他就好了。史蛮子有些亢奋,叫王秋鸿坐下歇会,独自往林间走去。林子里有好几株脸盆粗的枞树,树冠直入云端。枞树齐人腰高的地方向下开了一个箭形的小槽,箭槽下方都挂着一个长不盈尺,茶杯粗的竹筒古,竹筒里都盛满了白雪雪的松脂油。芳馨的松脂香使他有些迷醉,他知道,割松脂油的汉子,盛夏和秋天都在枞树林里转,能准确地推算出到哪天该收松脂。这时,从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山鸡快活的“咕咕”叫声。他抽出钩刀,循声跟过去。只见一只羽毛璀灿的雄山鸡正在与一只丰肥的母山鸡交尾。在离交尾的山鸡约莫两米远时,他将钩刀急急甩出去。他惊异不已,许是力气不足,钩刀离山鸡还有几寸。受惊的雄山鸡骤然跳离母山鸡的背上,一边惊叫,箭一般逃去,母山鸡尾随其后没命地奔逃。史蛮子紧紧追赶,跑得过猛的他忽然一阵昏眩,脚下触了一个树桩,一个趔趄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一棵粗壮的枞树上……

王秋鸿久久不见史蛮子回来,急了,一边喊,一边瘸着腿在树林寻找史蛮子。她很久才在那棵枞树前找到史蛮子,见血正从史蛮子的额角流出来,一阵惊悸,晕倒在史蛮子身边。

过了许久,史蛮子朦胧中听见有人喊他,那是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消失后,一个男人哼着野趣的山歌由远及近。那宏亮的声音是他熟悉的,是谁呢?他在努力地回想着……

走近史蛮子的来人,正是来这片枞树林收松脂的德荣。史蛮子和王秋鸿正好倒在他准备收松脂的一株枞树边。他厚厚的嘴唇里蹦出几句话:“这两天让村里人好找,原来你们就在这里。”他知道二人最需要的是食物和水。他从盛松脂的空桶里摸出两个红薯和一只盛水的竹筒古,先靠近史蛮子,并轻轻拍着他,“醒醒,醒醒。”德荣给史蛮子吃过喝过之后,接着又去给王秋鸿吃的喝的。

史蛮子首先醒过来,一会儿王秋鸿也醒了。她深情地望了史蛮子一眼,那眼神是告诉史蛮子,你真让人急死了。那眼神深深刻在史蛮子的脑子里。

德荣在二人恢复知觉后,把来盛松脂油的两只桶藏掖在灌木丛里,为了更隐蔽,又割了一大把树枝茅草盖在水桶上面。见二人已能说话,他对史蛮子说:“我们下山吧。”

史蛮子对德荣说:“等等。”他摸摸血已凝固的头部,咬了咬牙,“我是能走的。但是王秋鸿崴了脚,你背她出山吧。”

卢德荣腼腆地对史蛮子笑笑,又不好意思地望了王秋鸿一眼,见她低垂下头表示默认,便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一伸腰背起了王秋鸿,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史蛮子捶了一下卢德荣,“可不许你把她摔下,否则,我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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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者因祸得福

史蛮子和王秋鸿回村,让整个祥林村沸腾起来。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来知青大屋向二人问长问短,都啧啧连声地说,两人在山里迷路3天,居然还活着出山,硬是命大。王秋鸿回村的第二天,年旺通知王秋鸿去卢俊明那里。王秋鸿心里明白,卢支书是最挂牵她的人。

上午,卢俊明在大队部坐立不安,焦急而又兴奋地等着王秋鸿的出现。

卢俊明是从江华那边迁徙过来的平地瑶后代。上百年前,他的曾祖公与伯曾祖公徒步数百里来到了青溪铺。

几年后,曾祖公与伯曾祖公分别讨亲后分了家,他的曾祖公领着新婚的妻子来到了关霞峒开荒种地,许多年后,关霞村成了一个拥有三十来户人的村落。永明县解放不久,他爹在湖广界上与广西人争水发生械斗被打伤了,不久抑郁而终。他爹死时卢俊明才5岁。他娘拉扯着把小俊明养大,一直没有改嫁。“四清”运动时,工作组看中了这个常逞血气之勇的后生,让他当了大队民兵营长,两年之后当了大副队支书。前几年,大队一下子来了近百名省城知青,其中有60多名省城知青集中在朝阳队落户。

在老辈人的记忆里,朝阳队原名神仙峒,曾经是一个富饶的山村。后来瘟疫流行,村里人死的死,走的走,只留下一片断墙残瓦,成了豹子、野猪出没的地方。1964年省城知青在那里垦荒种地、种菜,数百亩黑土地上,长满了绿色的禾稼。知青宿舍和食堂都是知青们踩泥、扮土砖,砌起来的。知青食堂用大锅炒菜,木甄蒸钵子饭。生活用水是用接拢加长的松木笕槽从大山冲里引出来的。天极旱时,才进冲谷里挑水。

卢俊明作为大队知青主管,免不了常去朝阳峒。有人怂恿他说:“朝阳峒那么多长得乖的城里妹子,你不会从中挑一个做婆娘呀。他想也是,自己爹死得早,家里没有积蓄,结婚拿不出几百元,婆娘难得进屋。对于贫下中农,几百元是一个天文数字。再说,他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哪个妹崽愿找个三天两天骂人动拳使粗的人?他为此碰过两次暗钉子。他拿定主意之后,自然到朝阳队去得勤了。那天上午,他去朝阳队时,正好遇见王秋鸿提一只竹壳热水瓶从知青食堂出来。她身着一件白底起绿花的连衣裙,显得娇小玲珑。

“卢支书来了。”王秋鸿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嫣然一笑时,露了浅浅的酒窝。

“小王,正湘队长还没收工?”卢俊明冷冷的眼睛忽然一亮。

“应该快回了。”王秋鸿说,“卢支书难得来朝阳队,您就在我那坐会,喝杯茶,解解乏。”王秋鸿得体地说。

卢俊明心想也是,不知不觉着跟王秋鸿走进了她的房间。王秋名和另一名女知青共一间房。靠北面的窗下摆着一张条桌,条桌中央靠墙那面,摆了一个宝书盒,竖插着《毛主席语录》,旁边,一只瓷瓶里插着几支山花。两张床分别立于条桌两侧。房间陈设虽简单,但很女性化。王秋鸿的床上缝着红色印芯的被子折叠得十分齐整,枕头上罩着勾织的白色纱巾。

卢俊明和颜悦色地向王秋鸿询问队里生产和知青生活情况,王秋鸿如实作答。她的声音委婉而动听,一口一个有大队领导的关心和爱护,队里生产不错,知青也在劳动中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卢俊明听得很舒服,不由得多看了王秋鸿几眼。他想,王秋鸿对贫下中农蛮有感情,不像某些知青傲里傲气,不太理踩人。后来他得知王秋鸿表现不错,但出身工商业者兼地主家庭时,仍决定好好培养她。

不久,传出朝阳队一位女知青豹口救牛的事,这个女知青就是王秋鸿。

那天午后,王秋鸿与一个女知青在岭脚放牛,忽然,一只百十斤重的金钱豹从灌木丛钻出,箭一样地射向一只牛犊,猛地咬住它的一只腿后向山林奔去。这一幕,正好被王秋鸿看到了。她一边招呼同伴,一边抽出钩刀,一边锐喊:“豹子叼牛啰,救牛呵,”她当时只想到抢救牛犊要紧,至于金钱豹是否会咬她,她根本没去想那些。她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一边穷追豹子不舍,硬是冲到豹子身边死死抓住牛犊的一只腿。那只豹子被她的气势吓住了,迫不得已把牛犊放下,逃进了深山。王秋鸿抱住那条只受点轻伤的牛犊,送到母牛的身边。母牛不停舔着牛犊,牛犊发出低低的“哞哞”叫唤。她望着牛犊偎依在母牛腹下吸奶的场景,脸上浮起一丝快意,同时也感到一身瘫软下来。

王秋鸿豹口救牛的消息传到了公社,公社广播站对她进行了表扬,县知青办编印的简报也报道了她的事迹。

大队从此把王秋鸿树立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卢俊明也把她锁定为自己的追求对象。

1968年冬,农村落实毛主席他老人家“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的指示,青溪铺集中落户知青都分散到了老村子插队。卢俊明没有忘记那一次在朝阳队与王秋鸿的邂逅,王秋鸿到祥林村插队时,他建议年旺队长让她担任了生产队保管员。对卢俊明来说,多了接触她培养她的机会。王秋鸿内心的喜悦自不待言。她从小出身在一个优裕的家庭,山村的冬天下地,或上水库挑堤多冷呵;酷暑对她来说,无疑也是一种磨难。担任保管员后她可以免却日晒雨淋之苦。她曾想过,要设法摆脱田间劳动,但很朦胧,卢俊明的出现,使她看到了一线希望。她从心里感激卢支书。卢俊明也抓住机会,适时地向她进行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熏染,一段工作后,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王秋鸿走进大队部,推开卢俊明办公室的门时,急不可待的卢俊明连忙关上门,搂住王秋鸿,近距离地端祥着她的脸,“那天听到你没回村的消息,真急死我了!你怎么能跟史蛮子单独进山砍柴,而且走那么远。这三天你受苦了,瘦了。”王秋鸿静静地伏在卢俊明臂挽里,感受着他呵出的灼热气流。渐渐地,她感到腰挟得有些疼痛,于是轻轻推开卢俊明“让我坐会儿吧。”卢俊明让王秋鸿在他对面坐下,端给她早早泡好的已经凉了的茶,“你坐下歇会。”他说完拉出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封盖了公章的函件。他指着上面的第一封函件说:“这是公社通知,3天后,你与另外两名回乡青年去零陵地区师范参加为期半年的培训。这是县教育局组织的,机会难得。县里说,转国家教师会先从这批人中确定。第二封函件是公社对零陵师范开出的介绍信,我替你从公社开回来了。”卢俊明不无得意地说:“培训回来后,公社打算先安排你在青溪铺村校教书。

王秋鸿马上问道:“那原来的女教师青宜呢?”

卢俊明说:“人家如今是公社王副主任的未过门媳妇了,她即将调往公社中心小学。”

王秋鸿浅浅一笑:“真麻烦卢支书了,不过我从地区师范培训回来后,不想回青溪铺村校教书,我也想去公社中心小学。”

卢俊明一惊,瞪着王秋鸿:“你不是已经答应在青溪铺村校教书吗?”

王秋鸿偎近卢俊明,用纤细的手搂着卢俊明,柔柔地说:“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看青溪铺村校,就一间雨天漏雨冬天进风的破房子,你忍心让我天天站在那里上课?再说,第一次教书没安排熨贴,想挪地方多难呵。青宜的公公不是公社管交教卫的副主任么,你与青宜还是叔伯兄妹呢。不是有办好此事的门子么?”她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她想离史蛮子远点,以免他来纠缠。

卢俊明一下子傻了。原想,自己已把该为王秋鸿想的都做好了,想不到竟又遇到了新问题,这女人眼光还真高呢,“我去想想办法,青宜早就想走了,就让她走好了,不过谁来接替青宜当青溪铺村校的老师好呢?”

王秋鸿一下子站起来,拍着小手笑道,“苏仲恒行呵,他是高中生,我们中学的学生会副主席兼学习部长,如果和我比较,他不知强过我多少倍。”

卢俊明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苏仲恒那张清俊的脸,“你是说在祥林村与雪飘喂牛的那个知青?”

王秋鸿说:“正是,我不会向你推荐错人的。”她把得意的情绪压在心底。那夜她与史蛮子的肌肤之亲,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前的一种冲动,一出山中,她就后悔了,对卢俊明多了一种歉疚。如果她留在青溪铺村校教书,她与史蛮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免不了尴尬,从此离得远远的多好呢。卢俊明沉默了一阵,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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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山里那几天,史蛮子没对你有什么举动?”

王秋鸿轻蔑地说:“他能有什么举动?我会让他做什么吗?不过,没有他的蛮勇,我也难走出深山。好,不说他了。”王秋鸿表现出漠然的神情。

卢俊明信任地望着王秋鸿点点头,“今天晚上,我娘炖了一只母鸡,弄了几个新鲜蔬菜,想接你去吃晚饭。”

王秋鸿大大方方地说:“好。”她觉得自己坚守的女人的最后防线已被攻破,今夜去卢支书家也就坦然了。

第三章

1 搭顺风车遭猥亵

四面苍莽的大山环抱着永明县城,清澈的潇水从潇水大桥下穿城而过。午后3时许,一辆扬着厚厚黄尘的长途公共汽车开进县汽车站。随着蜂涌而出的人流,一个瓜子脸、细长眉毛的颀长女子走出车站。她的背后背着一个大行李包,前头用蓝色的网兜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女儿。她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短袖衣,背后、腋窝处有了很阔一片汗渍。她就是受王秋鸿父母之托急急回青溪铺的肖孟兰。此刻,她站在车站右侧那株几抱粗的槐树下,望着天空。偏西的太阳从叶隙间中漏下点点金色的光影。见天色尚早,他向车站的一位年轻乘务员询问,乘务员告诉她,每天只有上午11.40的一班车开往青溪铺。她有些沮丧,慢慢地向旅社方向走去。昨夜,她坐慢车从省城出发,半夜在衡阳火车站转车,到冷水滩火车站时已凌晨两点,为省俭起见,她与女儿小云在车站坐了一夜,够乏的。走近旅社门口时,她忽然站住了,心中有了几分犹豫,是住下呢,还是去找便车?她想,在县城住一天的花销将是半个月的工分值呀,还是回公社吧。她费力地背上小云和背包朝公路岔道走去。她知道公社有两部解放牌卡车,常出入县城,也许今天运气好,能碰上呢。再说,永富公路经过景湖公社,或许还有开往广西的货车,驻防的6950部队军车开过去呢。她蹲在苦楝的树荫下,小心地放下前面兜袋的小云,让她坐着。当她吃力地放下背后的行李包,有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一阵带着稻花香、草叶清新气息的风悠悠刮过来,她感到比什么都舒坦,她有两年没有闻到这熟悉的厚土气息了。她让小云喝过水,又给她饼干吃。

小云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这陌生地方的景色,她的眼睛似乎在问:“这是哪里呢?”

肖孟兰说:“这是你妈下放的永明县,现在要回你妈下放的地方去。”

这时,一辆草绿色的解放牌汽车从县城拐过弯,驰上永富公路,她心中狂喜,抱着小云跑过去:“师傅,给个方便,我去景湖公社青溪铺。”她一边大声喊,一边挥着手中的花手帕。

解放牌汽车“哧”地停下来。一位中年司机探出头“你去哪里?”

肖孟兰望着司机关切的眼神,心中一喜,这下碰上好心人了,“我去景湖公社青溪铺。”

“哎呀,我去凤天农场,不到景湖公社,你等后面的车吧。”司机不无遗憾地说,汽车卷起一阵黄尘开走了。

她整整等了一个小时,公路上只有从广西那边开过来的汽车,唯独没有开往景湖公社方向的汽车。太阳离落岭只有几尺高了。她暗暗着急:即便到了景湖公社,去她住的村子还得走半个多钟头,那时天都黑了。正在她发愁时,一辆货车从县城方向开上永富公路。肖孟兰喜出望外,又抱着小云跑上公路,在货车的右前方站定,“师傅,捎我去景湖公社青溪铺吧。”

货车停下来,一位40岁左右的胖司机探出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肖孟兰,缓缓说,“上车吧。”

肖孟兰对胖司机那双眼睛感觉不好,但还是把行李扔上了车箱,坐进了驾驶室。小云依旧用兜带抱在她胸前。货车驶出县城,一路扬起厚厚的黄尘。大道两边是大片的黄土坡,地上铺着绿毯似的花生。肖孟兰望着前面,开始想着回村的事。她是在朝阳队出工时离开青溪铺的,她的皮箱和被盖等生活用品都搁在朝阳队。此番回去,却得去一个新的地方关霞村,她想起同班同学苏仲恒、史蛮子,想起了曾在朝阳队度过的6年,心里头热了起来。浑然不觉间,一只肥厚的手按住了她的左腿,然后顺着她的大腿内侧游移。肖孟兰一惊,望也不望,用左手拉开那只手。一会,那只肥厚的手又摸过来。“师傅,你专心开车吧。”她一脸通红,压抑住了恼怒。小云惊讶地望望她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货车上了一道坡后,开进了一片低洼路面,路两边是低矮的灌木丛,车速在减慢着。肖孟兰发觉那只讨嫌的手又摸上来了。“师傅!”她提高了声调,且带着明显的愤怒。小云惊愕地望着她妈。

县城到景湖公社青溪铺只有50分钟车程。进入景湖公社青溪铺地界时,视野中出现了苍绿的茶园,这片茶园是他们那批省城来的知青种植的。茶行与公路垂直,一条条玉带似的茶行已经高高过膝,像一条条长长的绿色琴键,一直铺向远处。肖孟兰出神地了望茶园时,那只肥厚的大手竟又大胆摸到了她大腿上,她气愤至极,又一次打掉了他的手。

胖司机恼羞成怒,一踩油门,加快了车速,货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开去。风声呼呼,道边的苦楝树向后飞速退去,车速太快使小云有些害怕,她伏在肖孟兰的怀里一动也不动。肖孟兰知道胖司机在报复她。货车开过青溪铺老街时,不仅不停下来,还保持着车速向前冲去,道旁的黄狗、鸡群惊惧地向远处闪避。

肖孟兰喊道“师傅,请你停车,停车。”

胖司机只当没有听见,过了商店,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开去。

肖孟兰急了,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件花格衬衣,猛地站起来,双手张开花格衬衣死死遮在胖司机前面的挡风玻璃。这时,挡风玻璃完全被花格衬衣遮没了,前路一片昏蒙。

“你疯啦?”胖司机一脸刹白,说话也打哆嗦了。他猛一踩刹车,汽车“哧”地停下来,卡车边扬起一股尘土,肖孟兰身子晃荡着,一下碰在车前面。胖司机蛮横地拉开肖孟兰持花衬衣的手,“你看见吗,右侧是一面丈多高的高墈。你不要命啦?”他惊魂甫定,喘了一口粗气,“你下去吧。”

肖孟兰的脸色也由白泛红,慢慢移出驾驶室,从车箱搬出背包后,朝胖司机淡淡一笑:“谢谢你了。”

汽车开走时,胖司机骂了一句粗话,但肖孟兰没听清楚,她也无需听清楚。

肖孟兰走进青溪铺时,从高天落下一张巨大的帐帷,周围的山峦凝着黛色,田峒一片昏暗,只听见路边高墈下溪涧的“哗哗”水声。她脚下的路面,要么是深深的拖拉机辙印,要么是突出的片石或卵石,不免时时颠着小云。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才看见祥林村前不远的永济亭,亭后巨崖上那株黄连古树凝着阔大黑影。她还记得门楼上那滑润凉爽的长凳。以前,大热天从朝阳队去公社路过这里,偶尔歇息片刻,去几步远的泉井捧几口泉水解渴。想不到今日她却真的要进入这村子,与这里的乡亲朝夕相处,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门楼。一位背着幼儿的老头听说肖孟兰要去史蛮子住的地方,一直把她送到史蛮子住屋门外。

屋敞开着,透出淡黄的煤油灯光。肖孟兰一进屋,向坐在桌边吃饭的史蛮子说:“你没死呀!倒把王秋鸿的爸妈急坏了,他们还让我了解你与王秋鸿的情况呢?”肖孟兰刚才已从送她来这的老头嘴中知道他二人失踪三天的事。王秋鸿已去地区参加培训使她感到使命已经结束。

正在吃饭的苏仲恒与史蛮子大吃一惊。

“你吃了吗?”苏仲恒关切地说。

“我们带了吃的东西在来这的路上吃了。你们吃,我们边吃边谈。”肖孟兰见屋角有张骨牌凳,便搬来坐下,小云惊异地睁眼望着这陌生的地方和不认识的叔叔。

史蛮子的脸微微一红,说“王秋鸿的爸妈也知道了这事?”

“是呀,”她一边说,一边看看屋里,这大概是灶屋,灶屋的里角,砌的省柴灶。白木小方桌,大概是史蛮子的处女作,现在已是油渍斑斑。一盏擦得锃亮的小马灯摆在桌中央,桌上摆着一菜碗酸菜,黑乎乎中有红辣椒的切丝,倒也悦目。南瓜是用一只很大的瓷盆盛的。一碗红薯粉上面飘浮着嫩绿葱花。史蛮子独自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几只油炸青蛙,蛙肉上面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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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6/7 7: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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