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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知青各地知青江永知青 → [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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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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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唐志龙长篇小说《留守远村》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章

第十一章

       学生眼中最喜欢的人

星期六这天,苏仲恒带着20多名背背篓的学生去摘茶籽。一进茶山,学生们都像雀儿似地奔向茶岭。桂苟个子瘦小,却背着一只大背篓,进山时,他拦住牛高马大的亚男,“今天,我们比赛。”春天摘茶叶时,桂苟输给了亚男,很不服气,他想在这次摘茶籽时,挽回面子。

亚男头上扎了一对翘尾巴,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呀,有一点,刺篷中的茶树你得钻,不能漏下不摘。”  

桂苟挺着胸,“再高的茶籽树你也得上。”

亚男不服气地说:“草丛里落下的炸了果的茶籽你也要拣干净。”

苏仲恒也背了一只背篓进了油茶山。他望着桂苟和亚男,无声地笑了。这时他注意到,国茂今天赤着脚,但他对脚下的草丛,远处的灌木丛毫无惧色。苏仲恒紧走几步,望着他那双又宽又厚的脚,叮嘱道:“国茂,你得小心树蔸把。”他对那年曾被竹尖戳伤至今心有余悸。他知道这孩子住在最远的回峰岭下,每天早出晚归,中餐带几个红薯和酸咸作中餐。

国茂回过头,毫不在意地说:“老师,不碍事,我从小赤脚惯了的。”

苏仲恒目送着国茂进山,只见他敏捷地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油茶树。顷候间,满山里响起“啊嗬”的喊山声。

太阳快落岭时,一名学生跑来说,桂苟出事了。苏仲恒急急奔过去。只见桂苟一脸煞白地坐在地上。见苏仲恒过来,桂苟撩起左裤脚,只见一条两寸多长的带血的伤痕正在慢慢渗出血珠。桂苟移身时,感到左脚一阵剧痛,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哼了一声。他望了一眼围观的同学们,瞪了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不过破了点皮。”

苏仲恒哑然失笑。他叫几个孩子替桂苟把滚出背篓的油茶籽拣进背篓。自个拿起钩刀,在一棵粗茶树前蹲下来,用雪亮的刀锋在树身轻轻刮了一撮褐黄色的树皮灰,匀匀撒在桂苟的伤口上,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小方格手帕一撕两半,接长后不紧不松地包住桂苟的伤口。

桂苟感到老师那双手是那样温软。他受伤的脚包上油茶树皮灰后,血不流了,痛感减轻了许多。

苏仲恒对桂苟说:“我背你回去。”

桂苟说:“我能走,没事。”他试着扶着油茶树站起来,刚一动,感到钻心地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国茂赤着脚走过来,“老师,桂苟的背篓我背。” 他说着,把桂苟的背篓一起背上。

苏仲恒点点头。他背对着桂苟蹲下来,一边催促着,“来呀,磨蹭什么。”

夕阳里,金色的光影一圈圈从林子里退隐,莽莽苍苍的山林踱上墨绿色。田峒里,挺着圆鼓似肚腹的牛们回牛栏时,一边发出“哞,哞”的悠长叫声。

桂苟伏在苏仲恒的后背上,在时陡时平的路上晃荡着。刚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慢慢地,他感到心境平和了,腿脚也不那么痛了。

苏仲恒把桂苟背进村放下后,桂苟再三叮嘱:“老师,一定要告诉他摘的油茶籽多重,他因为和亚男比赛了的。”苏仲恒一边回应, 一边飞奔而去。因为同学们还等着他和队里会计为同学们摘的油茶籽过称呢。

开山摘茶籽季节,是油榨房忙碌的季节。苏仲恒走进油榨房时,两个壮汉子把晒干后已去了壳的茶籽倒进碾槽。碾碎后蒸熟的茶籽,则由一个赤脚男人助力,嵌在两三个男人方能合拢的“龙口”里,再以几个榫头塞满塞紧。一切工作就绪后,两个精壮有力的男人,抱了一根两丈长短的锃亮圆木,向榫头砸去。落点沉重而准确,每一次撞击,都会发出“嘭”的重响,声音沉宏,有力。随着每一次撞击,榫头会进一截,在榫头的推进中,茶油顺着榫头的缝隙中滴下来。那股股细细的油线,能在一两个小时辰内,注满一只大桶。他无心细细地观赏油榨房的风景,从榨房里拉着会计泰旺走出油榨房。门外,同学们都急着知道当天自己摘茶籽的数字,争着挤向会计,眼睛盯着那杆大枰。亚男挤在头里称完自己的油茶籽后,等着桂苟摘茶籽的数字出来。桂苟的油茶籽是国茂帮他称的。让亚男等了老半天,等桂苟的油茶籽重量出来以后,亚男的头垂了下去,半信半疑地说:“桂苟怎么比我多一斤二两。”她一边说,一边提着空背篓沮丧地回去。

灯下,苏仲恒正在批阅学生们的作文。这次的作文题题目是《我最喜欢的人》,学生们有写爹娘的,写姐姐或爷爷奶奶的,只有桂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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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众不同,写的是他的老师苏仲恒。这是苏仲恒没想到的,便慢慢看起来。

“我最喜欢的人是青溪铺村校的老师。他不像学校过去的女老师,说话尖刻,喜欢骂人,动辄发脾气,还上门向家长告状,让人受不了。老师有点不同,是关心你,贴近你,用道理说服你。我不论犯错,或是表现不好,他都不生气,用感情打动我。记得前不久,我在摘油茶籽时,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他没说一句批评我不小心的话,而是替我包扎伤口,还背我回家。我伏在他背上,让他背进村,感到有些难为情。后来伤口也不那么痛了。老师是城里人,像他那么有文化,怎么会在我们青溪铺村校呢?今后我要努力学好文化,像他那样,成为一个对祖国有用的人。”

苏仲恒看到这里,好像看到一颗纯朴的心。他想:孩子的喜爱或反对,是对老师教学方法的最好检验。他又看了一遍,感觉眼睛有些潮湿。

2、一位知青家长的困惑

市中心一条麻右老街边的小巷里,有一栋旧公馆,公馆里很安静。旧公馆的主人是苏仲恒的父亲苏冠雄。苏冠雄年过半百,双宾有了不少白发。他戴着深度近视,正坐在一条油光泛亮的旧藤椅上,伏在老式的书桌边,在台灯下看着刚收到的苏仲恒的来信,神情显得有些忧郁。他看完信,递给正在一部医学著中查阅资料的妻子钟慧兰,“你看看仲恒的信吧。”说完,他摘下黑边眼镜,陷入沉思里。

苏冠雄出生于城郊一家富户,家中有房产,有土地。兄弟三人中,他排行老二,老大是姐,老三是妹妹。他父亲医文双修,在他们达到入学年龄时,父亲将他们分别送进了学校读书。大姐读完了医科大后当了医生。弟弟走上了仕途,而他东渡日本留学。他攻读的是化工,获得硕士学位回国后,进入了一家私营化工厂,厂主是肖孟兰的父亲肖鼎仁。不久,苏冠雄担上了工程师。肖鼎仁倒是个深明大义的有抱负的民族资本家,他经营的这家化工企业,其产品市场覆盖率高,且有诚信。公私合营后至“文革”前,苏冠雄是这家化工企业的副总工程师。后来,他被作为“反动权威”打倒了,目前还在车间寂寂无闻地工作着。他四顾周遭,家中一切如旧,荸荠色的雕花大床,高高的藏青色书柜,大樟木箱,但是三个孩子却在一瞬间长大了。大女儿远在重庆,数年难得一见,三女儿苏灿明在苏仲恒下乡第三年也下放到了郊区的金井茶场。苏灿明很孝顺,有机会常回家看看。那些年见回城无望,她嫁给了当地的一名茶场工人。现在有了一男一女,日子也紧巴巴的。每次回到长沙,省俭的父母总让女儿带些腊猪头、香干回去。茶场的收入也不高,女儿女婿拉扯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钟慧兰一字一句地看完了苏仲恒的信,而且看了两遍,她放下信时,眼角有了晶莹的泪珠,“冠雄,看来仲恒要和这位叫卢雪飘的村姑在农村成家了。”

苏冠雄默然。他知道儿子原来的梦。仲恒读书时,从读初中到读高中,成绩一直排全班第一,全年级头三名以内,高中毕业那一年担任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兼学习部长,他是有望考上大学的,然而他落榜了,后来才知道是出身的原因。他知道仲恒有很重的失落感,未接到高考通知的许多天里,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父母知道儿子内心的痛苦,给他说了很多道理。不久,在上山下乡的感召和动员下,他报名去了永明县插队落户。那时,苏冠雄是没法反对的,再说,那也是大势所趋。仲恒走后,苏冠雄感到怅然若失。在妻子和同事的眼里,他的三个儿女中,仲恒最有乃父之风,假以时日,他是可造之才,有可能在日后一展身手。可是,他走了,一走就是八年,现在收到儿子的信,却分明是要娶一个当地贫农的女儿为妻,在那里安家,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他与钟慧兰相信叶落归根,儿子总会回家的。可是,儿子的信却分明地告诉他们,他要长留在农村那块土地上了。许多年前,他不就是农村的儿子吗?那里很艰苦,缺乏文化生活,没有较好的受教育的条件。他又想回来,这不正是仲恒这代人需要改变的农村现状么。

钟慧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仲恒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恐怕难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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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冠雄轻轻地说:“我们也不能说他有什么不对。”

钟慧兰说:“我总觉得仲恒留在乡下当一个村校老师有些浪费。雪飘,这是一位怎样的贫农女儿呢?他竟能让我们的儿子这么痴迷而宁愿在农村呆一辈子。”

3、记录人的旅程

    肖孟兰与德荣的关系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她觉得以后不会后悔,况且小云也很快接纳了德荣。德荣与肖孟兰结婚这一天,天一下子变得奇冷,巷口里的青石板路都结了冰凌。村里年轻人闹洞房时,肖孟兰冷得真受不了。婚礼一散,她与德荣一同在木盆里泡完脚,套上棉鞋急急进了新房,她撩开被子,脱了棉衣、毛线衣钻进了被窝。德荣随后进了新房,拴上了门。肖孟兰在被子里喊,“太冷了。”上牙磕着下牙直打冷噤。

德荣赤裸着上身进了被窝,对直打冷噤的肖孟兰笑道,“你怎么盖两床被子,不会热出汗吗?”

肖孟兰一下子抱住了德荣的壮健身子,“快扎紧被子,以免透风。”

德荣一睡下来,肖孟兰把头靠进他的臂弯里,一条腿搭在他的健壮的腿上。德荣倒抽了一口冷气,像贴了一根冰棍。两人的嘴唇紧紧地胶合在一起,双方均没有作声。德荣的大手抚摸着肖孟兰并不丰隆的乳房,觉得她很瘦。不像那有着一对雪白大奶的女人。他想,这不是她的错,是过去她感情生活的不幸,现间生活的重负带来的。他想到自己已成为这个女人的丈夫,以后就要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让她丰满起来。

肖孟兰沉醉在一种宁静和甜蜜中,那遥远了的情欲,随着德荣给她的温暖慢慢达到沸点。她无限欢悦地说,“德荣,你真像一炉火,尤其那里温度高。”

德荣不停地吻着她的嘴唇,“那你就把腿脚放在那地方吧。”

肖孟兰吻着德荣厚厚的唇。“真的,我每晚会把冰凉的脚放在你那里。”

德荣真诚地说:“好。不过你每晚在睡前泡脚时间可以长一点,热水放深一点,这样上床时,双脚不至于这么冰冷。”

肖孟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今天像个乖女孩。

那事儿过后,德荣说:“想不到今晚婚礼上,你的歌唱得那么好,《在北京的金山上》那个舞也跳得蛮好。”

肖孟兰自豪地说,“我上幼儿园时,舞就跳得不错了。上初中时,学校推荐我参加了市红领巾歌舞团,还得过奖呢。下乡后不久,零陵地区的一次文艺会演中,地区文工团的领导见我舞跳得好,想招我去文工团,但是因为出身问题被卡住了。”

灯光里,德荣望着陷入幸福回忆中的她,脸是那么红润,眸子因含情而泛亮,好像是双青春少女无瑕的、充满向往的美丽眼睛。“我看,你各方面条件不比王秋鸿差。”

肖孟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运气比她差。但也有运气好的时候,那就是找到了你。”

德荣吻着肖孟兰的脸颊,感到身边传来了妻子细微的鼻息,那样柔和、匀徐。忽然,他触到了微湿,他轻轻抹了一下肖孟兰的眼角,原来是肖孟兰的泪水,从微咸的泪珠里,他体味到了这个女人的艰辛。

天刚亮时,德荣醒了。他轻捷地从被窝挪出身子,在房间里穿好衣,又将肖孟兰的被子扎紧,拉开房门,又轻轻关上。他想,自己有些日子,没进山打猎了,但鸟铳没锈,硝药和铁码子都在,阿黄脚力尚健,他想重返大山打猎,打些山中的野兔、野猪什么的,以滋补肖孟兰的身子。德荣在火塘边拿鸟铳时,阿黄从堂屋的狗窝里蹿过来,跺着脚,吐着舌,晃着头,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德荣在鸟铳上装好铁码子,把装硝药的牛角别在腰上,背着鸟铳走出了大门。他脚底下的薄冰发出“嚓嚓”声,走上田峒时,阿黄已箭一样地射向山脚。

昨夜,在德荣家闹洞房的一帮后生折腾到深夜,四女来不及收拾屋子,公鸡一叫,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待她整理好屋子时,天已大亮。她拎着一堆衣裤去村口井台洗濯。这时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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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的二崽德旺也起来了。两天前,肖孟兰便嘱咐四女,她与丫头的衣裤要用肥皂,由她自己洗,还说浅色衣服不用肥皂搓,洗不干净。四女知道城里女人不兴在井台上用棒槌洗衣的。所以,她洗的是自己与德荣、冬成的三套衣裤。但她总觉得,一家人两种洗衣法子有点那个。在洗衣池,四女碰到了正在槌洗衣服的士英。

士英对四女说,“昨晚的婚礼蛮热闹,也蛮风光。你收了个能干的城里媳妇。”

四女说:“是了。也医了我一块心病,也遂了我死去男人的一份心愿。德荣他爹死得早,也没攒下钱,如果不是孟兰与德荣情投意合,德荣讨婆娘难哪。唉,家里只有德旺没讨亲了,不过德旺还小,还可以等几年成家。”

四女停下槌,翻动了一下家织布衣裤,这时,村路上走动的人多了。男人们都牵着牛出村去,将牛绹在草坪上吃草。

士英说:“这些年,孟兰拉扯着丫头,也蛮苦的,找个老实汉子,又有你这么个好娘,也是她的福份。”

四女说:“说来也是我们的福份。孟兰田里地里的活都能干,人也乖巧,譬如这场婚事都是她铺排的,钱也花得不是很多。”

士英表示赞同,“我看村里人讲的礼数,她都想到了。那几桌饭菜,村里人都说吃得新鲜,吃得有味,像上馆子里吃的饭菜。不像村里的吃法:大块肉或蔬菜,都是盖上锅盖一锅煮。”

四女笑起来,“也亏了孟兰有人缘,炒菜的,是她请来的省城知青。人家见过大世面,吃过大场合,自然花样多,味道好。我还从孟兰那里学了一句新名词,什么吃要讲究色香味型具佳,讲究科学和营养。”

四女与士英洗完了各自的衣裤,离开了井台。

德荣家的新三门柜里,有一本很大的像册。一天,德荣好奇地翻开了像册,像纸墨黑色,每一页用彩色像角固定着像片。前面几页看来是肖孟兰的家人,有带着圆绒帽穿长袍马褂的老者,有梳着油亮头发,穿西装的俊朗青年,也有梳着髻,穿着旧式华丽衣裙和绣鞋的女人。德荣知道那是肖孟兰的祖父母和父母。听肖孟兰说,她的父亲毕业于福旦大学,还参加过北伐,……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大概是肖孟兰的爹。他发现,肖孟兰小时的像片,并不怎么漂亮,留着短发,一副顽皮的小男孩模样。他向后翻去,像册上出现了多张黑白照,都是肖孟兰的,有赶牛照、插田照、锄地照,还有与老乡的合影。一张知青合影吸引住了德荣。照片上是一群脸上充满稚气的小青年。他从合影中认出了肖孟兰、史蛮子、苏仲恒,有几个认识,但喊不出名字。肖孟兰那时梳着一对翘尾巴,显得单瘦而清纯。知青合影的背景是直入云天的大山,山下是一排打垒的土砖墙,前面是一片葱绿的田峒。他知道这是知青刚下乡时的朝阳队。还有几张肖孟兰与苏仲恒的演出照片,德荣也认真看了看。他接着翻过去,里面有许多张肖孟兰身着军装,带着红卫兵袖章的泛黄照片。她脸上红光勃勃,一副飒爽英姿。这一张张照片的背景上看,是她先后在长沙、武汉、郑州、石家庄、北京以及西安、广州等地照的。

他想,孟兰跑了好宽的地方呀,他还记得孟兰口中曾蹦出过一个名词叫“大串联,”这些照片想必是大串联时拍的。

这时,门“匡当”一声开了,“好呀,你偷看我的照片。”随着喊声,肖孟兰笑涔涔地走到德荣面前。

德荣好奇地说:“大串联是什么意思?”

肖孟兰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我们下乡的第三年,发生了“文革”,那时,我们着了魔似的在农村“破四旧,”立“四新,”后来都成了红卫兵。那一年我佩着红卫兵袖章参加了全国大串联。我们每到一地就联合当地造反派揪斗“走资派。”那时到处有红卫兵接待站,你就是走遍全国,也不用担心没饭吃,没地方睡觉,没有车坐。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文革”像是闹剧,我们像是风魔的一群。”

德荣还记得,当年青溪铺的庵子有菩萨、有香炉,还有主持,他猜想,当年砸庵子的红卫兵当中也许有肖孟兰。“那时你们蛮好玩的,要是农民也跟着一道大串联,真要喝西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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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德荣笑着说。

肖孟兰听罢,沉寂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往事哪堪言呵,她就是那次大串联时认识前夫、小云她爸的,几年后,那个当年给了她极好印像大学生,一封信把她召唤到了省城,后来又绝然地与自己分手。“那时,我太任性、太不懂事了。”肖孟兰喃喃地说。

4、先斩后奏

婚后的日子里,肖孟兰感到四女娘崽没对小云另眼相看。四女知道小云喜欢吃石灰蒸蛋,家里总留着一砣新鲜石灰备用,每天早、中餐都给小云做一个石灰蒸蛋。春节前,四女给小云做了两套新衣,其中有一件花棉衣。小云穿上之后,悄悄对肖孟兰说:“妈,就是太厚了点,穿上像个花刺猬。”孟兰笑着叫女儿赶快住嘴。其实,她心里也觉得那花色土了点。德荣上永明城关圩市,或者去麦岭赶闹子,总给小云带些糖和水果。小云也对德荣十分亲近。

德荣的阿黄对新来的女主人和小云,也表忠诚。肖孟兰回家时,阿黄总会远远地迎上来,轻轻地叫,一边舔她的脚,舔她的手。女主人进屋之后,它会静静地伏在德荣和肖孟兰之间,似乎随时听从他们的差遣。偶尔,阿黄会去猪场,远远地看女主人剁猪饲料,或是跟着她去水井边挑水。有一回,肖孟兰挑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坐在路边揉生痛的脚。阿黄一见,箭似地彪了出去。不一会,他领着附近做事的德荣急急赶来了。那担空桶让德荣重新盛满水后挑回猪场。回猪场的路上,阿黄在肖孟兰前面慢慢走着,不时回头望望肖孟兰,那是一种关切和忧伤的眼神,让肖孟兰异常感动。阿黄对小云也一样,小云坐在小矮凳上时,阿黄会让小云或轻或重地揪它摸它,它不时亲她的小手。小云最不能忍受和骇怕的,是她拉完屎后,阿黄舔尽地上的屎后,而且想舔干净她的屁股,那回小云乱挥着小手,吓得哭起来。她没能理解阿黄的好意。有一次,正好被德荣看到了,他喝住阿黄,做了制止它莽撞的手势,还训斥了阿黄几句。这以后阿黄再没让小云骇怕了。

四女发现,孟兰搬过来后有一样不和,那就是鸡群不和。孟兰原来养的九只鸡用一只竹鸡笼关着,让德荣提了过来。傍晚,孟兰家的鸡挤挤挨挨,硬是不肯进德荣家的鸡埘。德荣笑着,这一家人两窝鸡还认生呢,鸡埘又不是黄鼠狼洞。他打先拎起那只俊美的黑公鸡塞进去然后一只只送进鸡埘,黑公鸡似乎有些不快,在里面“嗯嗯”直叫。

清早,两只公鸡一先一后在鸡埘里叫起来,显得十分热闹。四女家屋后是一片空坪,种着二十来蔸无核蜜桔,如今蜜桔树冠阔大,枝叶披垂,凝着青碧色。二十来只鸡,一只只争先恐后地过了浅沟,来到了桔园里寻食。肖孟兰的那窝鸡,有两只公鸡还未开叫,鸡冠虽不大,但血红血红的。几只浅黄色鸡婆都开始生蛋了。其中一只还是生头个蛋,蛋壳上满是血丝。那只黑色大公鸡在那群鸡中分外俊挺,它通体纯黑色,鸡冠极大,鲜红如血。随着它昂奋地拍翅,尾部那绺黑羽格外翘起,使它显得更雄气。几只仔公鸡、母鸡围绕在它身边,一如众星捧月。

德荣家那窝母鸡毛色与肖孟兰带过来的鸡毛色大多近似,只是个头略大,毛色更鲜亮。鸡群中那只纯白色的大公鸡,显得威武雄壮。说时迟,那时快,黑公鸡振动着颈下的绒毛,翎毛怒张,朝白公鸡直冲过来,白公鸡稍稍退后,粗着脖子迎上去,一场恶战开始了。两只公鸡劲道十足,一忽儿跳起扑斗,一忽儿仰头猛啄,互相以狠啄对方的冠顶为目的。黑公鸡似乎不及白公鸡个体大,但斗劲十足,斗着斗着,小云过来了,她觉得很好玩。听到小云的叫好声,德荣也出来了,他发现小云是在为那只黑公鸡喊加油。四女也出来了,见两只鸡往死里斗,一边喊,有什么好斗的,从门后拿出一只扫帚,往相斗的两只公鸡中猛压下去,两只公鸡骤然躲开。见斗鸡散了,四女也就离去。

德荣抚着小云的头,“斗鸡好看吗?可惜你妈没看见这场斗鸡。”

小云似乎有些遗憾,低声地说:“好看,只是让外奶奶搅散了。”

德荣笑起来。这时,只见黑白两只公鸡各自带着原来的鸡群,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寻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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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傍晚,德荣去了四女房里,娘崽之间似乎发生了争执,但很快悄无声息。两人走出房间时,正碰上肖孟兰,肖孟兰看出了婆婆脸上少见的不快神色。

第二天晚上,四女家的餐桌上,比平常多了一碗炒鸡。肖孟兰心中纳闷,火塘边的熏腊架上还挂了半边新鲜鸡,但不知道宰了哪条鸡。转念一想,横竖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哪家的。

德荣知道肖孟兰喜欢吃鸡的活肉,不吃呆肉。活肉是指只鸡的活动部位,如翅、爪。他将一对鸡爪、一对鸡翅挟进肖孟兰碗里,鸡腿挟给小云吃。然后对娘说,“你吃呵。”

四女应了一声,“你们吃罢。”话音里仍有些不快。

小云添第二碗时,德荣将另一只鸡腿挟进小云碗里。肖孟兰与德荣相视一笑。她望着菜碗里的那硕大高冠的鸡头,对德荣说,“你吃鸡头”。晚上,肖孟兰听德荣说,家里黑白两只公鸡斗得很厉害,是娘打散的。她马上明白晚餐吃鸡是怎么回事。晚上,肖孟兰枕在德荣的臂弯里,柔柔地说:“你好伟大。”

德荣故作不知,“怎么啦?”

肖孟兰说:“你杀那只白公鸡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德荣笑起来,“让我说杀原先你们家的那只黑公鸡?”

肖孟兰轻捶了一下德荣结实的胸脯,忧郁地说:“多俊美的一只白公鸡呵。”

德荣幽默地说,“不杀掉一只公鸡,会经常发生战争呵,我没杀白公鸡前,每天早晨一打开鸡埘,黑白两只公鸡各自带着一窝鸡分两个方向走了,这叫一窝鸡,南辕北辙呀,你明早看,现在鸡群一出鸡埘,都会跟着你原先的那只黑公鸡走了。”

肖孟兰身上有3个月没来了。早上起床后,心里有点想呕。同时,又出奇地想吃坛子里的酸咸。她收工一进屋,便直奔火塘边碗柜下一排酸水坛子,挑那酸萝卜、酸豆角、酸菜梗子吃。这让四女偷偷地乐,让德荣也当着肖孟兰发笑。

一天傍晚,德荣在肖孟兰面前弯下腰来,一边撩开她棉衣的下摆说:“我想听听我们的奶崽是不是在动。”

肖孟兰轻轻推开他,“没有那么早,才三个月哪能听出什么。你想得美,假如是女崽呢?”

德荣知道肖孟兰误会了他的意思,“哦,哦,是女崽也好。你看村里的年旺,他婆娘两年一胎,生了四个女崽,还想生个奶崽。”

肖孟兰不理德荣,瞪了他一眼,“谁跟你生那么多啦?又不是下猪崽”说罢,去了他们的睡房里。她想,村里生育条件差,还是回省城生孩子,那里各方面条件都好。后母冷眼嘛,不管那些了,为了孩子。再说,她也有好几年没回省城了,她知道父亲还念着她。她暗暗拿定了主意,在省城生孩子,孩子满月就回来。

天刚亮,德荣去大源冲收拣昨天傍晚安置的“炸弹。”说是炸弹,其实是用新鲜猪大肠装上硝药和雷管,然后把“炸弹”安置在野猪夜间出没的小路上。他刚跃上田峒,便听到一声沉宏的“炸弹”响声,他判断出是安在大源冲的炸弹响了。不由得庆幸昨天雨后进了大冲谷。雨后林地湿,野兽经过处,无不留下蹄印。哪怕是穿林而过的竹鸡,蹄细身轻的山麂。野猪体重,它走过的地方,往往留下深深的脚迹窝。他在山林中发现,自从那次围捕后,那处密林中的野猪脚迹窝不见了。他在另一处灌木丛发现了野猪新的脚迹窝,他猜想可能就是那次围捕中逃脱的野猪。他还发现它选择得更加隐秘,它潜伏的那片林地,堆着厚厚的松毛须和落叶,而且三面可进可退。一旦发现猎人进击,它马上可逃入周围的群山。德荣搞清了它进出的通道,而且算准了它会晚间出去寻食,便把炸弹埋在野猪可能出去和回窝的小径上。搜寻了一阵,德荣发现了一滩血迹,顺着血迹,看见了伏于叶丛里一只头黑乎乎的黑底带白花的野猪,一动也不动。他狂喜地跑上去,蹲下来,一看,果然是上回逃脱的那只大野猪。它推了推,约有三百来斤,凭一人之力背不动它。为了防备其它人听见炸声弹响后进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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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的猎物,他费了好大的劲,将死野猪推到附近一处草窝里,用脚踏去血迹,用刀砍了一些枝叶盖上,直到看不出掩藏痕迹之后,才奔出山回村里找二弟德旺来抬死野猪。

德荣炸了一条三百斤野猪的消息在青溪铺不胫而走。都说,德荣祖坟开了坼,可以一年吃香的喝辣的,不用上闹子砍肉。一天,神仙峒的一位叫莫湘铭的男知青提着一对桂林山花酒到德荣家拜师。德荣说,我只是那天运气好。酒酣耳热之际,向莫湘铭讲了一些放炸弹的方法。想不到,莫湘铭在一天傍晚去放炸弹时,脚踩空了,身子重重压在背后的背篓上,引爆了几颗炸弹,臀部炸出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等峒上来人看究竟时,他早断了气。那一夜,德荣很难过,饭也咽不下。

肖孟兰对德荣说,“你带了一个徒弟,却让他送了一条命。”

德荣此后不再放炸弹炸野猪,也不与人说放炸弹的事。不久,他在邻村的彭铁匠那里,打了一把沉重的铁夹子回来。他觉得安放铁夹子捕猎物来得安全,也让家里人放心。

第十二章

1、旅行结婚让村姑开了眼界

雪飘一心一意与苏仲恒相好,苏仲恒在青溪铺的口碑,雪飘她爹娘全看在眼里,觉得也有脸面,便不再反对两人的婚事。苏仲恒熟知这边婚嫁礼数,自然对岳父母和近亲的礼数悉数考虑,使他们皆大欢喜。苏仲恒父母得知儿子决定与雪飘结婚后,喜忧参半。儿子年纪不小了,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爱他,是他的福气。忧的是儿子真要在那偏远的穷山村过上一辈子了。忧喜之余,苏父说,他想见见雪飘。妻子善解人意,顺水推舟说,那就叫他俩回一趟家吧。

苏仲恒收到父母的来信兴奋异常。他对雪飘说,我们就来个旅行结婚吧。雪飘不解其意。苏仲恒告诉她,旅行结婚即是不在村里,也不在省城大办酒席,收受礼金,在旅途中结婚。此后只需请双方父母和近亲吃餐饭,向祥林村乡亲发包糖果即可。雪飘听罢,拍着手说,这太好了,既不铺张,礼数又到了。

雪飘与苏仲恒去省城旅行结婚,回村的那一天,村里忽然间热闹起来。晚上,一伴儿的年轻人和近邻都来了。苏仲恒忙着给来人发从省城带回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几个妹崽便争着看雪飘在省城照的彩色照片。一张奇大的结婚彩照,惹得几个妹崽“啧啧”惊叹:这多大呀,看我们雪飘姐,真像电影里的美女,去省城才一个月,白了,胖了。

一个妹崽好奇地问:“你穿的白色衣真洋气,叫什么。”

雪飘回答说:“婚纱。城里人结婚都兴女的穿婚纱,男的穿西装。女人穿的婚妙是租的,租了穿一次,以及照一张相都要好几十元。结婚照冲洗后,都在卧室挂着。”

另一个妹崽也“啧啧”起来,“这乡下屋子都让柴烟熏得黑黑的,哪挂得出来呀。”

一个妹崽翻到一张苏仲恒与雪飘的合影。俩人身后是一片绿莹莹的水,叫道“城里的水库好宽哟。”

雪飘笑起来,“这是长沙烈士公园内的人工湖,才宽哩,从湖中的桥径直走过去,也得半个钟头。”她开始向姐妹们介绍岳麓山,岳麓山是毛主席青年时读过书的地方,进岳麓山都是水泥路,走路很舒坦,但没有永明的山高峻奇峭。难怪苏仲恒说永明回来不看山。”

雪飘告诉姐妹们:“苏仲恒的家离白沙井很近。他样去那儿看过一回景致。白沙井依山而砌,并排的四口井都是用麻石铺的,泉井不深,但清澈见底。奇怪的是泉井随舀随满,不论是旱是涝,从不漫溢。据说白沙井已流了千百年。附近的居民,包括住得很远的人,都爱喝白沙井水,用手提或用单车拖。什么时候去都是人挤挤的。但不论老少,都守秩序,一个一个地挨着用壶、桶、瓶装水,才有趣哩。”雪飘说着说着,一脸好看的红晕。她说:“我们这次带回去一些干笋、南风菌,城里都拿它当宝贝,我婆婆用干笋蒸肉,每次舍不得放多了,只放一小扎。她说,多好多嫩的笋子,只有山的灵气才长得出来呢。我告诉婆婆,一到春天,清溪铺道道山岭都有掰不尽的嫩笋。夏天,枞树林里的南风菌逢雨就发。婆婆还把干笋、南风菌当宝贝似的送给亲友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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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肖孟兰大着肚子从人墙外挤进来。苏仲恒忙把替猪场买的甜菜籽、青菜籽、洋苋菜种籽交给肖孟兰。

肖孟兰道过谢后问雪飘,“到省城感觉怎么样?”

雪飘说:“城里走步路都舒服,也不像乡间一到晚间黑灯瞎火,死气沉沉的。城里晚上比白天还生动。只是有一处不好。”

肖孟兰忙问,“什么不好?”

雪飘小声说:“在大街上尿憋了找不到厕所。”

雪飘的话逗得肖孟兰哈哈大笑起来。

苏钟恒与雪飘从省城旅行结婚回来,给村里每户送了一小塑料袋糖果。也送去了王秋鸿家里给她带的东西。苏仲恒给雪飘她爹买了一顶棉帽,给雪飘她娘和士英伯娘各买了一顶黑色的平绒软帽。两位老人都十分喜欢。他没有忘掉学生们,给每人买了铅笔。这种笔县里买不到,它比本地买的铅笔铅芯粗黑,而且不容易断。在复式班读书的三个年级,期末成绩排一至三名的,他带回了一套12支的彩色笔作奖品。从省城回来,苏仲恒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雪飘却一直沉缅在亢奋的回忆里。

2、女教师恶梦连连

一天傍黑,王秋鸿在学校吃过晚饭,刚开始改作业时,卢俊明一身酒气地闯进来,劈头就是一句,“你今晚又不回去?”

王秋鸿一算,是有五六天没回关霞村了,见男人凶神一样,没搭理他。

卢俊明一声“哎嘿,”很大一股酒气喷到王秋鸿脸上,呛得她十分难受,站起来倒退数步。卢俊明站在房门口,冲着王秋鸿开骂起来。

王秋鸿先是不理他,见他骂得越来越难听,锐声吼道,“你要骂,回关霞村去骂,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卢俊明一听更来气,借着酒威,提高了嗓门,毫无顾忌地骂起来。一边骂,一边拖王秋鸿回去,“老子要把你拖回关霞村去,看我怎么治你。你以为你当了国家教师,翅膀硬了。没有我,你能当教师?你当了教师又怎么样,你还是我老婆。我仍可以打你骂你。我今晚就是要丢你的脸面……”

王秋鸿与卢俊明的争吵惊动了中心学校。看热闹的老师和家属远远地在自家门口观望,只不近前。王秋鸿与她男人的争吵是家里的事,谁也不便调解。忽然,王秋鸿奋力挣脱卢俊明的手,气咻咻地跑到宿舍北头,一下冲到青宜家门口,用力推开她家的门,奔进去,“匡”地一声从里把门栓上。

卢俊明猝不及防,眼睁睁望着王秋鸿从他身边挣脱,跑了。愣怔了一下,在那扇关紧的门外擂起来,“开门,开门,王秋鸿你出来。”

“你擂什么门呀?”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青宜落落大方地站在门口,“别骂了。俊明哥,我看这样影响也不好,老师怎样在学校呆呀。”她声音不冷不热,瞟了卢俊明一眼。“你?”卢俊明一怔,傻傻望着十分镇定的青宜,“青宜,是你家……”他脑子一下清醒了许多。青宜虽曾在清溪铺教过书,但现在人家是公社蒋副书记的媳妇。听说,这媳妇还深为蒋副书记喜欢。

青宜像是在下逐客令,“俊明哥,这不是解决家庭矛盾的办法,你还是回吧。”

卢俊明瞪了一眼青宜的房门,无奈地转身,离开学校,溶入夜色里。

卢俊明一走,王秋鸿跑进自己屋子,关上门啜泣起来。

王秋鸿刚经历了一场惊恐,朦胧间睡着了。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王秋鸿吃罢晚饭到大队部去送一个材料,这是大队副支书卢俊明叫她写好送交的。卢支书管知青和文教工作,正在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典型。他说,王秋鸿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她从卢支书的话里感受到了党组织的温暖,也对卢支书心存感激。

大队部设在祥林村,离朝阳队有三四里路。卢支书说,她一个人送材料来就行了,谈思想也方便些。王秋鸿想,也是。也就免了邀请肖孟兰作伴同去大队部的念头。那一夜,天上虽有银星亮月,过高门楼队冈地那一段,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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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山边凄惨地啸叫着。刚收罢花生的黄土坡上,远远听见野猪在撬地上残存花生时发出的“哧哧”声。她走过那块地时,牯牛似的野猪见有人过,轰然朝山边奔去。她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大队部是一间有天井、有厢房的独立大屋。走进天井时,感到阴森森的,只有一盏煤油灯亮着。卢俊明在他的办公桌边等着王秋鸿的到来。王秋鸿恭恭敬敬地递交了她的那份思想汇报材料。卢俊明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表扬了王秋鸿几句后,关上门,拴上木拴,急不可待地抱住了她,用酒气很重的嘴强吻她,拿粗蛮的手抓捏她的胸部。她吓懵了,又不敢喊叫,一番挣扎之后,她跑出了那间让人惊怕的屋子。几天后,卢俊明告诉王秋鸿,大队推荐她去零陵师范,但政审没有通过。正在她情绪不稳定之际,卢俊明说,他可以让她先在青溪铺村校教书,以后再获得培训机会,设法转为国家教师。五秋鸿心情很复杂,她默默听着他这番话,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此后尽管她接受了卢俊明的安排,但始终小心谨逊,固守着女人最后的防线……仿佛间,她又回到那间阴凉的卧室里,这时,卢俊明深夜醉熏熏地回来了?她刚说了他一句,怎么这样晚回来,他听完一拳朝她胸口打来,她踉跄着,倒退了好多步。她胸口痛,心里更痛。接着,他拉她上床,开始了无休止地折腾。他事后呼呼入睡时,王秋鸿却怎么也睡不着。愤怒中,忽然,她拉开抽屉,摸出那把锋利的剪刀朝她男人的胸口扎去,一下,又是一下,鲜血喷泉似地喷到蚊帐顶上,她吓得“哇哇”大叫。她醒了,是一场恶梦。

3、远村的呼唤

四女说,孟兰为了多带点干笋回省城,扯笋子扯得有点“疯”了。

暖暖的春风一吹,不论是苍苍碧树,还是光秃秃的枯枝,都在瞬间绽出一丛丛、一片片鹅黄,鹅黄而变成翡翠色。高坡上、峻岭上、石丛间,嫩竹一忽儿从地下拱出来,一夜长高几寸。肖孟兰中午喂完潲,会背着小背篓跑到山后的石山边扯笋子。下午收工后,则去远山上扯笋子,常常摸黑回家。德荣说:“婆婆也念,别这么不顾身子嘛,你肚中已有了孩子呢。”肖孟兰也不争辩,只是默默地把扯回的嫩笋用滚开水泡上。上一回泡的嫩笋有点泛白时,用簸箕散开,放到阳台上去晒。她扯嫩笋也有些日子了,晒干了的,扎成一小捆,小捆再拼作大把。望着晒得黄森森、干焦焦的干笋,她比吃了还有滋味。在乡间,只有年终分红才有点点钱,买不起物件孝敬故乡父母,多带些干笋回去,是他的最大心愿。她最揪心的是,扯了大把大把笋子后,逢阴雨天,没有太阳晒,只能在火塘的撑架上烘干。撑架下的火是不能出火苗的,火大了会烘焦嫩笋,甚至烧坏簸箕。火细了,嫩笋烘不干,要霉坏。幸亏这种时候不多,即算有这时候,四女暗中更操心。

四女知道媳妇性格,也只在德荣面前唠叨,叫他劝孟兰别叫孟兰大着肚子去扯笋子了。德荣对娘说,哎,你就让她扯吧,谁能拦得住她。

四女生气地说:“翻山越岭的,万一不小心,肚子里的崽出了问题怎么办。”

德荣说:“不会的,你怕她还娇生惯养,有时她比贫下中农还贫下中农呢。”

四女没法,只得不时抽空扯点嫩笋,让媳妇少扯点。过了扯笋子的季节,肖孟兰又忙上了拣南风菌。关霞村与祥林村中间有一片繁茂的松树林,林地潮润肥沃。夏季,每当大雨过后,便爆出无数或大或小的南风菌。肖孟兰从未放过每一次雨后采菌机会。每次采菌回来,他细细拣干净沾在菌朵上的枞毛须或腐叶。细碎的留着家里开汤吃,整朵的晒干。一天、两天,一个月下来,晒的干南风菌有好几斤,每当肖孟兰把晒得焦干的南风菌一小袋、一小袋扎好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德荣总是望着她笑,看来青溪铺的山珍都被你带回城了。

肖孟兰肚子里的孩子怀到8个月时,她说:“我得回省城去生了。

婆婆望着挺着大肚子却不在乎的媳妇,心里很是发愁,对德荣说:“你能不能陪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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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德荣说:“想是想陪她去省城,可是,肖孟兰与继母那种关系,我能回去么?再说她家巴掌大的地方,容得下孟兰已不错了。”

婆婆想了好几夜,说:“孟兰,你就在这边生孩子吧,你这次回城,又是坐汽车,又是改乘火车,又要带那么多东西,一个人多不方便,万一出了事怎么行。”

肖孟兰说:“你放心好了。到时我会平平安安抱个胖儿子回来见来您。”

德荣在一旁微笑着。他了解这个城里女人,她想到的,说到的,就一定得做到。

肖孟兰回省城,一踏进熟悉的家,便有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仿佛一只青涩的果,忽然失去了大树的傍依。那种寂寞是无形的,而且无时不在。留城的同学都在城里有一份工作,都有个家。一听说肖孟兰找了个农民老馆,像怀疑她有毛病似的,显得有些隔膜。她要找的同学都推说有事,未能见面。一个当年在中学与她同座,还向她递过纸条示爱的男同学,听说她要找他,连连推脱,不肯见她。她也去了市知青办。市知青办的人明白告诉她,与当地人结了婚是不能回城的,但日后当地会统筹安排工作。几个刚返城的知青告诉肖孟兰,她们回来都是集体指标招回的,大都在区街集体企业,进国企也是全民带集体,而且安排的工种大多是勤杂工、厨工、搬运工和普工。

肖孟兰乘车回到永明后,从县里把电话打到大队部,让大队干部转告德荣,让他来县里接她回去。肖孟兰果真给卢家抱了个奶崽回来,让四女高兴死了。肖孟兰生了个奶崽,村里人都说肖孟兰会生,夸德荣有福气,小云也为添了个小弟十分高兴,不时地亲亲小弟粉嘟嘟的嫩脸蛋。

回村那一夜,一家人都在想为奶崽取个好听的名字。四女拟取的名,跳不出“养、福、苟、旺、生等字,”德荣倾向于娘的意见,肖孟兰则不然,两方各执一词。肖孟兰说就叫“长永”呗。长是长沙的长,永是永明的永。四女和德荣觉得“长永”情深意远,长永也有长寿的意思。长永的名字就这样喊开了。

肖孟兰回祥林村第一个想见的是苏仲恒。晚上,肖孟兰大大方方走进苏仲恒家里,锐声喊苏仲恒。雪飘在里屋连忙应声。苏仲恒正好从村里进屋。肖孟兰向苏仲恒扬扬手中的包裹,“苏伯伯、苏伯妈让我捎给你们的。”

“捎的什么?”

“腊猪头,煎好的猪板油。”

苏仲恒叫肖孟兰坐,雪飘为肖孟兰沏好一杯谷雨前茶。

浴后的肖孟兰一脸绯红。雪飘也觉得肖孟兰回了一趟省城样子很好看。苏仲恒与肖孟兰谈话时,雪飘退去屋里陪小波写作业。

肖孟兰呷了一口茶,揣摸着苏仲恒的神色,“苏伯伯、苏伯妈没什么大病,小毛病总有点点。苏伯伯心事很重,他说女儿灿波回不去,你也回不去,他很想你。你可能不知道吧,这次知青大返城是全国性的,都潮水般撤回去了;少数没回城的,也都归心似箭哪。我爸还问起你,说你在农村是埋没人才。”

苏仲恒刚才去了村里家访,家访后的好心情一下子搅乱了。

苏仲恒轻轻叹了口气。

肖孟兰沉默了一会,终于大胆地望定苏仲恒:“你曾想过我们一起回城吗?”

苏仲恒吃惊地望着肖孟兰,他读懂了她短短两句话蕴含的深意,他看到了她双眸闪射出的热烈的期待的目光。这意味着两人都离婚返场,这个危险的念头在苏仲恒的脑际闪电般出现,但那只是一瞬间,而且瞬息即逝,理智终于使他复归沉寂。两人静默着都没说话。

苏仲恒打破了两人间的短暂沉默,用极慢极软的声调说,“其实,我早知道,离婚是我们可以设法回城的最后一次机会。雪飘也说她配不上我,拖累了我,只要我提出离婚,她会同意离婚但要留下小波。我感到对她们有了一种责任。雪飘母子和我的学生们,这两种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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