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1、雪飘她娘的伤心情事
村口。用牛车从公社拖饼肥回村的连生告诉雪飘:“今晚公社演电影,去吧?”
雪飘说:“去不了。”
连生奇怪地问:“你不是很爱看电影吗?”
雪飘还是说,有事。低着头想走开。
连生寻根究底:“晚上又有什么事?”
雪飘说:“
连生无望地望了雪飘一眼,赶着牛车走了。
雪飘她娘秀英在队里做另外的农活,回得早些,一进屋,便蹲在火塘边淘米煮鼎锅饭。她见雪飘进屋,忙喊雪飘去自留地砍蔸白菜,摘几个番茄回来。雪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雪飘只有一个弟弟,今年去了公社中学读初中,寄宿。弟弟只在周六傍晚回家,周一清早就走了,娘少了许多事。吃饭时,雪飘扒了一碗冷粥,吃了一碗干饭。因为吃饭比平时快,引起了爹娘的疑问:“吃得这么快,去看电影?”秀英在巷口听见几个伢妹细崽在讲晚上去看电影的事,以为女儿也是。
雪飘坦然地说:“没空去看电影。”
她爹问:“去干什么?”
“你别老问那么多好不好。”雪飘说罢,去火塘边的鼎锅里倒热水冲凉。
雪飘家的冲凉房是天井边的一间空屋。平时放些锄头、扁担、蓑衣、斗笠,还有口酿酒时用的灶。冲凉房是两截窗,高窗一人多高,打开时,高窗能泻进外面的日光。低窗是紧闭的,从里面糊了白纸。窗下摆着一块近两尺见方的青石板,人便踩在青石板上冲凉。说是冲凉,其实,祥林村人从来都是热水洗澡。雪飘冲凉时,窗边那面方镜被水蒸气沾得朦朦胧胧的。她擦身时,把方镜擦得锃亮,这才觉得,自己真变了:那带娇羞的有红有白的脸,亮亮的大眼睛,尤其那一对饱满的胸脯,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微微吐露,但还没有鼓出来的、淡红的乳头,脸更红了。难怪,大嫂们喜欢用眼睛直瞟她的眼脸、她的胸脯。平时,她也不时发现男人偷偷看她胸脯,一旦被她发觉马上转移眼神。许多时候,她还生活在儿时的情境里,跟伢崽一样打赤膊,去山后摘桃子,在路边拣落下的酸枣……那时,在队上摘油茶籽后,爹总有几天在油榨房干活。那时,雪飘还小,老缠着爹带她去油榨房玩。油榨房里堆满了新鲜的茶果,也堆着榨过油正散发余香的茶籽饼。榨房内,一只大水牯,嘴被竹笼头套上,黑布蒙住双眼,不紧不慢地拉着巨大的青色大碾盘,在深深的圆形槽边碾着茶籽。茶籽碾碎蒸过后,再倒进油榨里。爹和另一个健伟的男人不断推着长而沉重的木锤砸过去,橙黄的、香香的茶油便滴入放置好的桶里。雪飘便在油茶果堆边玩着那些青色的、青红参半的油茶果。有一次,她对爹说,让水牯罩着嘴,蒙住眼一定难受的。一天,快收工时,石碾道里的油茶籽已碾得碎碎的了,她抢在爹之前去给水牯牛解竹笼头摘遮眼黑布。当时,水牯牛正喷着一嘴白色的唾沫,竹笼头上也有白泡沫。爹望着她笑了,娘说,女大十八变,雪飘知道,村里人暗地里评价她是青溪铺最漂亮的妹崽,听到这时,她总是又喜又羞。她冲完凉,穿上一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衣和洁净长裤,正准备走出天井,她爹喊住雪飘,说,“又是去跳舞,人家背地里早有议论了,你得听听呀。”
雪飘说:“爹呀,是排节目,是公社定了去县里参加会演的,连大队两位支书都支持的呀。”
雪飘娘凤花走近雪飘小声说:“你在村校里排节目时,人家都看见了,说你与
雪飘急了,“你别封建呀,那是排节目的需要。”
雪飘娘摇摇头,“我就怕你们没结婚真抱到一块儿去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提醒你,城里人是靠不住的,在外乡漂的人是靠不住的,外乡人的心是水上的浮萍。你不知道娘当年的事吗?”
雪飘知道触动了娘伤心的往事。20年前,祥林村来了一位20来岁的小木匠。外公把他安顿在自己家里。小木匠是宁远九嶷山人,脸盘子又白又俊。他那双手真有魔力哟,长长的粗杉木,很快锯成一截木筒或者木板,他打的水桶,又牢实,又耐看。他做的挑箱,又精致,又轻巧,既讨嫁女的老人喜爱,又讨快做媳妇的妹崽喜欢。小木匠人乖巧,嘴巴甜,专替雪飘娘做了一对小木箱,逗得雪飘娘一天看了好几眼。以后她看见小木匠,脸盘开始红红的,心有些跳跳的了。她用好几个夜晚,背着爹,把煤油灯放在蚊帐里,悄悄地给小木匠纳了一双密扎扎、紧绷绷的青布鞋。按照永明一带的风俗,女崽给后生做布鞋,就是挑中了心上人。娘把女儿家最宝贵的东西给了小木匠。不久,九嶷山下来一班人,把小木匠架回了家。人家说,小木匠是逃婚才出来做木匠营生的。小木匠一去再没回来。等两年后,雪飘娘才恨恨骂道:“异乡人的心是水上的浮萍。”
后来,雪飘娘相跟一位三十好几的老单身,雪飘生下才五岁,不久,又生了弟弟永福,雪飘知道,这几年她与爹过得很勉强。
雪飘说:“那是隔年的老皇历了。”她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