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春秋

[续三]

   　  李妹子一边有一句冒一句和毛哥他们答腔,一边眼睛盯住对面茶铺,搞得毛哥开大叫:"咯是么子搞法罗,吃我的饭,想别个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咯餐饭我硬要喊得久伢子来买单!"

    "你喊他来唦,我正巴不得!我只要有吃有糊.你总不得要我买单!"李妹子口气硬扎.她确实想看见久伢子.久伢子已经三天冒来恰茶了,打他电话也不接,烦躁!"哎,照我看,你一件好事做到头算了,大家朋友一场!"毛哥把脸凑到她鼻子前头,涎着一付脸,悄悄地说.

  "我晓得罗,要你来操空心!"李妹子答应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久哥带哒那位乡里妹子进来了."真正是说曹操曹操到,来,快坐!"毛哥赶紧站起来招呼,李妹子动都冒动.场面有点尴尬,一桌人都吃闷酒.乡里妹子姓王,比起李妹子,身材胖了一点,眉目子倒是蛮端正大气,年纪不到三十吧,白白净净,自有一番风致.李妹子前几天到前街买衣,小王也在看衣,两人搭起腔来,成了朋友,就慢慢一步一步拉着手逛店铺,边看边聊.小王乡下逼她结婚,为了一份万把块钱的彩礼,硬要把她嫁到老山垌里去,王妹子只好逃到长沙.

     幸亏读过初中,讲得普通话,找到一家手机行打了两个月工,那晓得上个月手机行老板突然关门不做了,工资也冒领到,就只能在街上车船码头打流!李妹子看了小王的身份证,就决定帮她,把她带到久哥开的麻将馆.李妹子的原意是给小王找个落脚的地方,她万万冒想到,久哥看见了王妹子,就象王八碰见了四麻子,就象蚂蝗沁到了烟袋水里,就象飞蛾子扑火,亡死亡命贴上去了.上午见面,中午倆人就睡到了一起!下午小王就以老板娘的身份收麻将馆的台子钱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就当着李妹子的面发生!李妹子实在有点接受不了:最近几个月,是我与久哥同进茶铺同出茶铺同吃一碗面同吃一杯茶呀,哪个茶客冒看到不晓得?此时此刻,李妹子面对排排坐起的久哥和小王,心里还真是乱成了一团麻:这件事,蠢得做猪叫的是自己呀! 李妹子正在打肚官司,那边先是久哥,后又有小王端着酒杯站到了对面.久哥一双醉眼盯住李妹子,,蛮深情地说:"我晓得你对我好!你也晓得我爱人丢下我跑了好久了!她就是回来我也不要他了.你是我妹妹,她是我爱人,要得要不得,你一句话!"

  李妹子堵气不做声,那边又只见小王端起满满一杯白酒,举起来对李妹子说:"谢谢姐姐救命之恩,今生不报来生报!"此话一出,满座惊讶,都来望这一桌人.李妹子到底撑不住了,也很豪气地端起面前的白酒,同王妹子碰碰,说:"妹子,干了!"  

       毛哥一干人,齐声呼喊:"痛快!""明天赶早吃茶!"                    

     茶铺春秋  

[续四]

　　　这条街是城里的"茶铺一条街",从左手临马路的口子数起,不到一百米街面,接接连连有十几家茶铺.巷子口上的马家茶铺最是历史悠久的.听说上世纪五十年代,这家茶铺因为有名气,差一点就被一家国营大茶馆给公私合营掉了.

    业主马老板,从旧社会起就一直守着这份家业.其实算起来也可怜:一一架三进的烂屋,几把炊壶,几张桌子而已.大概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起吧,民坊习惯把开茶馆茶铺的甚至在茶馆茶铺店堂上兑开----给客人续茶水叫"兑开"----的叫"茶博士".

      到了六十年代,马家茶铺还开着,马老板当然依旧被尊称为"茶博士".那份执着,你不得不佩服:那个年代,大家都忙于搞运动,谁有工夫,谁敢于搞"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吃茶"?马老板昏了头,当然.也可能是冒得别的路子可走,他居然还敢开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茶铺!结果,他被"文化"革了"命":红卫兵小将破'四旧",砸了他的店,批斗他挂的牌子上,居然写着十个大字:"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出身贫民,胸无点墨,居然是"学术权威",居然挨斗!不怨天不怨地,谁叫你挂名"博士"?! 岁月如流水,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茶铺一条街只有两点变化:一是茶铺越开越多;二是"茶博士"还健旺得很,而且名头越来越响!老板他早就让给他的崽伢子马胡做了----早年他和咯条街上的胡妹子结婚,为了表示对刚时兴的男女平等的拥护,就把父母的姓合成了儿子的名子----但他每天仍然老着一副脸,泡一大杯参须麦冬茶,坐在最上头最中间那个座位上,抿一口,瞟一眼满堂茶客;再抿一口,再瞟一眼满堂茶客,一付心满意足的神态;要不,他就拄起那根龙头拐杖,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听那一串串人对他喊出一串串"茶博士",那时他的样子,真的象一个几岁的小鬼,吃了一串冰糖葫芦,甜从脚下起,笑向脸上生,只可惜跳不起来了! 马老头子一高兴,喜欢站在别个茶铺阶级边旁听茶客讲时政,偶而插一嘴,就有句名言蹦出来,让茶客们莫忘记他是这条街"博士"级的人物.其中最经典的一句是"贪官死得早;百姓生得健!" 何时何地何种情境下蹦出来这一句,已无从考证.茶客们只记得他讲出来后,冒隔几天有个茶客引用了这句话,"贪官死得早,百姓生得健",还说这句话是毛大爹讲的,可惜找不到那本小红书了,不然准可以翻得到!

    这个茶客刚闭嘴,马上有几个茶客起哄:"你乱讲咧,是茶博士讲的咧!"搞得乱讲的茶客一脸通红. 谁也冒想到,咯样老了的马老板还会阴沟里翻船,而且是翻在了"贪"河里,真叫人叹息! 那天,他突然就叫马胡他儿子遍请全街茶客到马家茶铺"参观".这本是一件犯忌的事,有"抢客源"之嫌.不过,茶客们都去了,连街上其它茶铺的老板也都去了.马家茶铺里挤满了人.只见中间那间房里新添了一张靠壁红木柜,上头一格,铺块红布,打了一支日光灯,竖摆着一块烧得焦糊的大餅样的东西;再看下一格,图钉钉一张白纸,写几个大字,一念,乖乖龙的冬:"古普洱茶购价60000元"!当下,茶铺里议论的热烈自是不消说得,单是"昨晚马老板上了电视"这个信息,就够让人韵味的了.当然了,反映各有不同,出来,有的人说"他们显阔!"有的人说茶博士""放钓","想钓大鱼"!那几天,一条街讲的就是咯个事情.有的说,台湾来了一个富商,花一百多万,买走了云南一块千年古普洱茶;有的说,普洱茶的确有神效,某某某恰普洱茶,连冒好久,糖尿病就好了,象是吃了火宫殿划来的苻水!倒是那块价值60000元的古普洱茶,很少有人讲了.

      连冒过好久,马家茶铺涌进去一大帮卫生防疫,质检部门的大盖帽,仪器一大堆,围着那块焦糊的大餅忙了半天,又进里屋和马家父子讲了半天.他们涌出去以后,.围观的人都听见,一世冒发过悲声的茶博士,发出了一声象老猫叫一样的呜咽:"我被台湾那杂鬼骗惨哒啊!我不该贪心啊!"  

      从此,马家茶铺收起了那块打广告的大烧餅.这条街,本来就很少有人吃普洱茶,现如今更冒得人吃了.

茶铺春秋

                                            [续五]
　

　　　　隔大盖帽查验高价普洱茶餅冒几天,马胡就进了妹姐家,一坐下就喊妹姐莫泡茶,"我坐一下就走."妹姐笑着说,"你咯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喃!"一二十个茶客都把眼睛来望马胡.马胡其实一点不含糊,他从左边口袋里拿出一包芙蓉王烟,就一个一个开烟,还给冒得打火机的点火.不恰烟的,他就给递一口槟榔,一脸子笑,谦恭得很.

   五筒子很做作地点燃烟,朝天上吐出一个大烟圈,梗起筋爆爆的细脖子,故意呲牙裂嘴地说:"咯是马大老板有事要求咯些人喃,太阳从西边去来哒!"马胡发完烟,就站在咯群人当中,开口就骂他爹老子,"我那扎爹老子越老越回去哒!七八十岁哒还想出名,听哒电视台那班小傢伙的撮,跑到商业台去当什么佳宾,和那个从台湾来的撮骗搞什么麼对话,宣传什么麼普洱茶的特殊功效!那个台湾来的撮巴子,那硬是晒衣竿上的一只乌鸦,一把寡嘴,死的讲得活.你们猜,他给我那老头子戴顶什么高帽子?"马胡端起五筒子那杯茶,一口恰了一大半.歇气卖关子."那还不是'最后一个茶博士'之类!"坐得靠壁弯里看报的勒哥哥头也不抬就说."哎呀!你蛮有狠讲,硬是猜得一字不差!那台湾人一口一个'博士',他搞得我那爹老子血压都升上来哒,做完节目就花六万元钱买了他的一块茶饼.好象那六万元是昨晚上他弯腰就捡的一样!你看咯从那里讲起!那块茶,经过大盖帽检验,只抵得万把块钱唦!""只值得几十块钱呗!你莫还想戴我们的笼子呗?"勒哥哥从报上抬起头,硬扎扎地望着马胡说."那冒关系唦,做生意有赔有赚,你咯次亏五万,下次又赚得回来唦!你屋里又不靠这几个钱做用."正端着一碗面唆得发响的端舅舅,突然就抬起头,把话投枪一样扎向信口开河的马胡."话不是咯样讲唦,端舅舅嘢!"马胡好象冒听见勒哥哥说的,又从右口袋里摸出一包芙蓉王烟,撕开,抽一一支,含到嘴里,点火.转过头答端舅舅的腔,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茶铺里气氛略有些紧张的样子.和李妹子坐得铁紧的毛哥站起身来,拍拍马胡的肩,说:"我们都想听结果,你莫讲那多.""那还不是我屋里吃死亏!"马胡赶快接了毛哥的话尾子,"报上都登了,说台湾人花一百多万买茶饼是假新闻,我还有麼子话说!"马胡很气愤的样子,"但是,我相信,普洱茶肯定是好东西!"他用一个"但是",结束了他的演说,晃着两只肩膀出了门.

  大家都望马胡进了斜对门的南货店.正在发狠打毛线衣的华姐,细声细气地说:"他还蛮看得这些人起咧!"毛哥说:"你晓得麼子罗,他咯是来做广告,宝耶!想找个替死鬼买他那块不值钱了的茶饼子.你买不?"华姐老老实实说:"我有钱也不去寻咯号尸背.何况我冒得钱."搞得毛哥一付无限爱怜的样子望住她,不忍心再策她。"那他今天有事做了,咯条街上的茶铺他都要拜访到,烟都要开一条,只怕还少哒!"华姐一边发狠打毛线,一边自言自语."你真是咸婆婆操辣心,管得宽喃!"毛哥忍不住又讲华姐. 这时,只听到端点舅舅一声长叹:"马家茶铺只怕要败在马胡手上了!" 众位茶客都吓了一跳！

                                                                                   （待续）

          蒲哥的文章这么耐看，皆缘自于所反映的就是每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佩服他肚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的白话俗语以及歇后语一类的词汇……高尔基说：“除了风景画，还有风俗画。”      

        ——谢谢蒲哥给我们提供星城市井世态的“风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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