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梅如果说窦桂梅是植根于小学语文的土地,由下而上脱颖而出,那么徐冬梅的开始,则是从高校的教学法研究的高度自上而下地向小学课堂渗透。徐冬梅的“亲近母语”研究课题是成千上万教学研究课题之一。许多课题从“申报——审批——批准”之后,就“开题—一研究——结题”,如农民种了一年的庄稼,从播种到收获,结束了。徐冬梅则不然,她紧紧地抓住这个课题不放,准备干它一辈子,甚至还想世世代代传下去。何以呢?因为她认定了这是小学语文教育的核心、是关键,甚至是小学语文教育的生命,更要紧的是她和她的这一团队坚定不移地确认:母语是每一个儿童乃至成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他们的课题是一个神圣的课题。我看徐冬梅是一个以事业为中心的女性,她的一切活动都是围绕着这个“亲近母语”的事业。我与她接触得愈多就愈发现,她的事业心是很强很强的。
她的“亲近母语”事业,依托和吸取着来自各方面的力量,有她的老师顾黄初教授,有以梅子涵教授为代表的儿童文学专家,有国内许多从事小学语文教育的专家,有海内外热心儿童阅读的名家,有出版社的编辑,有报社的记者……她召集的每一次论坛都有干人的规模,而且每一次论坛都能使人畅论一番、对话一场,造成很大的影响。她的事业得到地方教
行政部门的大力支持,甚至把“亲近母语”作为当地的“文化品牌”加以扶植,“天时地利”都被她占尽了,但关键的问题还是“人和”,她的团队成员和成员的“团队意识”实在是太精彩了。这里有高校儿童文学的教师,有小学语文教学的教研人员,更多的还是在第一线的语文教师,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块园地,而每一块园地都是“亲近母语”的试验田,他们的办公室是“亲近母语”的实验室。他们散开来在自己的园地里耕耘,合起来一起研究讨论;他们散开来到各地去传播交流,合在一起撰写论文专著。最近我看到他们撰写的《儿童阅读指导丛书》一套六册,每一本都是个人的专著,合起来则体现了“亲近母语”基本理念。
细想下来,确也如此。每日每时,都有我们的子子孙孙在不断地出生、成长、学说话、学写字、学习阅读和写作……他们每一个人从出生就平始生活在母语的天地之中,在母语的培育和帮助下成长。母语就是他们精神生活的基本条件,如空气与水一般,须臾不可分离,它的力量和作用早已超出了一般所谓的“学科”,它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只要有人就有学习和使用母语的事实,只要有学校就有学习和使用母语的语文课,这是一个永恒的研究课题,是所有学科研究中的第一课题,是“母题”。徐冬梅站在这个高度上来认识和展开她的研究,我对此十分钦佩和赞赏。
更值得赞赏的是她和她的同伴们,把儿童文学作品,放在儿童阅读的首位,不,应该说是基本的地位。他们都坚信:儿童的基本读物该是儿童文学作品。什么是儿童阅读的经典?就是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这在世界先进国家中是基本的共识,但在我们这样一个有着三千年封建文化传统的“泱泱大国”,“五四”以来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品,后来又受到种种干扰,使之染上种种色彩和所谓的“教育意义”,如今再使它回到儿童的本位,“亲近母语”这个团队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使中外儿童文学名著,在他们的手上普遍地向学校、向班级、向小朋友、向教师、向家长推广。我每想到一个个孩子沉浸在天真无邪、神奇美妙的童话世界里;我每想到年轻的爸爸妈妈和孩子共读一本儿童文学作品,发出咯咯的笑声,散发出一家的温馨;我每想到在小学的课堂上,孩子在听老师讲述儿童文学的故事,眼中满含含热泪;我每想到孩子们拉着父母亲的手到少儿书店去选购心爱的书籍……我就会想到冬梅和她的朋友们的努力,她们是把童心、童言、童真和童趣整个地还给孩子。你能说这个事业不神圣吗?
而徐冬梅这个人又是如此之娇小,你会惊奇地发现,她身上有超越她这个人本身的力量。她策划、她组织、她安排,她布置,是一个领导者和指挥者;同时,她利用一切时间加大她自己的阅读量,去感受、去探索、去研究,然后把她新吸收的知识能量融入她的团队活动中去。渐渐地,江苏扬州的这个“亲近母语”组织成为语文教育研究和儿童阅读的一个中心,通过讲座、报刊、书籍、活动,向全国乃至海内外扩散。这个小小的徐冬梅真有办“跨国公司”的魄力,但她的目的不是“公司”的利润,而是润泽每一个孩子的心田,使他们的精神在纯真的语言世界里茁壮成长,同时也使我们运用了数千年的母语,经过孩子的淘洗,更纯洁、更明丽、更辉煌。
她提出的这个口号——“读经典的书,做有根的人”,我相信可以影响一代又一代人。它应该是小学语文教学乃至整个语文教学的基本理念,是全体语文教师的共识。
薛瑞萍
薛瑞萍,她是另外一种人,在我看来,她是难得的一个,但又是最平凡、最普通、最基本的一个,一个小学语文教师,一个读书人;我更相信,她是一个传统而又崭新的“书生型教师”。再也没有比这个道理更简单了:一个人读书,读多了,又喜欢读,自然而然把读到的书介绍给比自己年轻的人,下一代,把知识的种子播下去,把自己的心得说出来,与别人对话交流,从而再读书,再思考,再教书,再交流,直至生命的结束——一代代真正的读书人走的都是这条路,薛瑞萍如今走的也是这条路,她绝对不是“另类”,更不是“异端”,她是一个普通的、爱读书的、极爱读书的小学语文教师。
但是,这样的教师在很长一段时期,是鲜为人知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网络交流,是不可能冒出来的。我过去曾说,薛瑞萍是一个“隐士”,隐于教师之中。现在看来不对,有“隐”必有“显”,有“庙堂之高”才有“江湖之远”。也许在薛瑞萍的心目中,原本就没有什么“显”“ 隐”之别,没有“江湖” “庙堂”之分,她只有读书——教书的心思,不需要考考虑其他。元人小令中有一句话:“诗书丛中且淹留”,句中那个“且”字是“姑且”的意思,说明诗人的无奈;而薛瑞萍则不然,她没有那个“且”字,她不无奈,她“淹留”就淹留了,遑论。
薛瑞萍的教书,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自行其是,她认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绝不受世俗和习惯的限制。她的自行其是又绝对不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其实她的行事倒还是回到教书的本相,是返璞归真。她在课堂上让学生大声地读,自己也大声地读,甚至各读各的,这不是鲁迅先生在“三味书屋”所受的教育吗?我是欣赏那位寿镜吾先生的,他的读书能向学生证明:世上真有这么美妙的文章,也能读得出这么好的韵味。薛瑞萍把自己读到的好书,大声地读给孩子们听,不管他们是否完全懂,这就是熏陶,就是感化,就是精神的传递,就是美的吸引。五十年前,我的老师告诫我:“你以一个读书人学者的姿态站在讲台上,你还怕你的学生不喜欢读书吗?”——薛瑞萍走的,或者说继承的就是这一个路数。
我最欣赏的是她把自己的教育对象,或者说影响其读书的对象从学生延伸到家长,再由家长在家庭内形成读书、求知、明理且获得情趣的氛围。她在电脑上每周给家长写信,在电脑上同家长交流。她要求每个家庭都要读《爱的教育》,把它作为假期的作业,而且家长还要写一篇心得文章。这不是强制的,但家长写来的文章,真是感人至深。请看一位家长写给薛老师的信:
本准备进市买《爱的教育》这本书的,没想到家门口就有。匆匆给孩子买了一本,带拼音的那种,让孩子自己试着读,他似乎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翻了翻那本书,说真的,对一个一年级的孩子来说,这本书似乎深奥了一些。我决定改变方式,自己读给孩子听。孩子听不懂的地方。我就解释,他逐渐接受了这本书,好奇地问这问那,读到《卡隆的痛苦》那一篇,我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感情去读,他聚精会神地听。我一口气读完了,他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惊讶于他的安静,仔细看他,就看到了他的眼眸。我不敢相信,这个只有七岁的孩童的眼眶中居然会有泪水——饱含着泪水!他喃喃地说了句:‘卡隆真可怜。’我重新审视手中的书,这才感到这本书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巨大得可以震撼一个不懂世事的孩童的心灵,让他幼小的心灵体会到爱的含义。我会把这本书继续读下去,我要和孩子一起寻找爱的真谛。
一(1)班 杨雷霆父亲
八十多年前,师范教师出身的夏丐尊先生从意大利译过来这一“爱”的火种,它燃烧了我父亲那一代人的心,我的父亲又在六十年前把它交给我,使我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忘不了它。如今,当我看见比我年轻三十岁的薛瑞萍老师又把它广为传布,照亮每一个孩子的家庭,夏先生若地下有知,会欣慰地说:这才是教育,这才是真正的教育,中国教育的前途应该从这里开始。
在当前这个以考试为中心,以考分为衡量教师师和学生的唯一标准,以大量的习题和作业为学生的主要功课,以沉重的书包为枷锁禁锢孩子的灵魂的教育现状面前,薛瑞萍被视为“另类”、“异端”;但是只要跳出这个圈套,你就会发现,这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读书人、教书人。何异之有!
1960年,我在安徽霍山中学教书,因为校长不能让我“自行其是”终于拂袖而去,从此困顿半世;薛瑞萍,这位1984年毕业于霍山师范学校的合肥小学老师,终于凭自己的努力和耐心,做成了一个“自行其是”的老师。她比我高明,同时也证明,时代毕竟是进步了。我可以倚老卖老地称她为我的“第三代”,因为她在霍山师范学校读书时的老师是我的学生,但是我必须承认,她比我高明,她的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甚至她的为人处世都远远地超过我,最近我读到她的新著《薛瑞萍读教育理论》,更是瞠乎其后了。她怎么能读这么多书,而读得又如此之从容。她的勤奋努力是常人可及的,她的从容淡定,却是难以企及的,至少我是。
把这三个人放在一起,我看到了一股力量在崛起。如同在经济界、企业界、金融界、文化艺术界、科学技术界、学术思想界一样,现在有了一群不甘于因循守旧的教师,他们有一股磅礴的创造力难以遏制,他们的思想冲决了种种藩篱,甚至可以不顾功利的诱惑,他们真的想把自己的职业提升为事业,想终其一生来从事这一事业。
我常常想:小学教育,小学语文教育,对每一个六岁到十二岁的小公民进行良好的母语教育,使之能听、能说、能读、能写,使之能思考有情趣,使之渴望学习,乐于交流,为他们打下一辈子做人的第一道基础——世界上还有比这个事业更重要的吗?这个事业是需要无数英才尽其一生的力量去从事的。小学教育地位的高低,可以衡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但最要紧的还得有这么一批优秀的教师。他们才是这一事业的脊梁骨。
有一件事是大可欣慰的,就是在全国的教学科研与交流活动中,小学语文教育是最活跃、最引人注目的;在网络的交流中,据说也是最活跃、最频繁的。假如考试的绳索不再紧紧地束缚教师和学生的手脚,那么他们进发出来的能力将是爆炸性的;假如陈旧的体制和陈腐的观念不再束缚教师的创造力的话,岂止是一个窦桂梅,一个徐冬梅,一个薛瑞萍,中国也能出现苏霍姆林斯基和阿莫纳什维利,甚至也会出现杜威和罗素。
这三个人的共同之处是已经把生命融入小学语文教学这一事业了。她们都认为:孩子是教育的主体,母语是小学教育的核心,教师是实行教学的灵魂,读书是教9币的安身立命之本,儿童文学作品是孩子主要的精神食粮,对话是人际交流的主要方式——就凭这几点,我赞赏她们,祝福她们。“德不孤,必有邻”,会有成千上万乃至几百万的老师们走到一起来。
希望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