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宿夜遇
戴经邦(邵阳知青)
月淡星稀,山道逶迤,中巴车在一座小桥头坏了。抛下我们这些去湘桂边陲城步苗族自治县八十里大南山旅游的老知青,找地方修理去了。
月色下,公路孤寂地躺在群山壑岭之间,好不容易才有人匆匆经过,我上前打探地名,那人甩下令人惊悸的二字:“独宿!”独宿,独宿,今夜恐怕真要在这荒山野岭间露营独宿了。正焦灼间,几位山民打着手电出现了。
当其中一位黧黑的汉子知道我们是当年的老知青,态度立即热情起来:“我们这大山里也有过好些知青,我还去过他们城里的家吃过饭喝过酒呢!今天到了我家门口,就是到了自己家,请进屋去喝碗苗家的油茶吧。”
我们一再婉谢,山里汉便转而建议:“既不肯全体进寨,我们就弄些柴来给大家烤火,不过,无论怎样要去些人进寨小坐,否则有愧当年与你们知青结下的友情。”山里汉义气重,一席话煽得我们心头热乎乎的,烧好篝火后,我们一行几人随他进寨。
随着几声犬吠,一位俊秀的苗家妇女笑盈盈地迎出门来,山里汉大声招呼:“来贵客了!”山里女人异常兴奋地去了厨下。
正厅神龛上,一幅笔力遒劲的对联吸人眼球:
德积三代元气厚,
书经百载善人多。
坐定后,汉子唱开了迎客的山歌:
石榴花开叶又青,寒舍来了我亲人。
来了亲人无招待,山歌一曲表亲情。
这似曾熟悉充满原始情调的歌声,让在大山腹处生活过十余载的我们激奋不已,我们回唱了一支《达坂城的姑娘》,汉子竟回应了一支七十年代流行的知青情歌,令我们忘情击掌!
又见灶屋门上用粉笔写着“马忠骅”字样,我便上前以“骅”字讨教,汉子诵道:“马者,吾辈姓氏也;骅者,良马也,寓不忘故国之情也。”
接着,他兴奋地抢入卧室捧出一迭书文,正色道:“诸君可知抗日名将薛岳否?我大伯马空北乃抗战时期第九战区司令官薛岳麾下爱将。‘忠骅’乃我大伯给犬子所取之名,大伯他难忘故国亲情,远隔重洋从美国寄书赐号……”
一种用英汉两种文字写成的信封赫然桌上,信中那字字含情的蝇头小楷果然有汉子转述之语。
马氏族谱上亦鲜明记载:“永流长子字空北,又号侠骥、得邻,黄埔八期生。清宣统三年辛亥九月十八日子时生。”族谱上亦注明汉子二伯与三叔皆黄埔将校,红头文件则是县政府给汉子参加侨属大会的通知。
嗬,透过这深寓爱国情怀的海外传书,我仿佛看到了异国他乡的老将军正在翘首东望,这时,山里女人献上了苗乡温馨诱人的油茶,我不禁想:独宿夜遇,真是人世间一首动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