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乡插队杂忆(2)
乐 乎
剃头师傅
大队有好几个剃头师傅,大家当面称他们为师傅,背后却叫剃头佬。在安乡,凡是带“佬”的称呼都不好听,象杀猪佬、挦鸡佬、劁猪佬等等,低人一等,比不得木匠、瓦匠、裁缝,那是上等手艺,社会地位高,受人尊重。就象现在凡带“节”的职业,都是一些经济地位低,工作辛苦的工种,如“教师节”、“护士节”、“环卫工人节”……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白领节”、“公仆节”、“金融职工节”的。
我们四队的剃头师傅姓龚,三、四、五、六队的人都在他手里剃头。他家的禾场靠着一条狭长的小湖泊,湖里有莲藕,夏天里荷叶茂密,荷花盛开;禾场上有一棵老杨树,枝条四处张开,树荫遮了一半禾场。只要不是下雨下雪,杨树下就是他的工作间。
龚师傅饶舌,让他剃头,就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奇闻趣事,新闻旧事,大队发生的事在他那里汇总,又流向四面八方,他好比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的电台,又好似新闻发布中心。有些不剃头的人,没事也去龚师傅的禾场坐一坐,为的是听一听他的新闻发布,所以老杨树下经常人满为患。
龚师傅的手艺则不敢恭维。他只会剃两种发型:一是光头,45岁以上的男人都剃光头;二是“粪瓢子头”,又称“马桶盖”,就是依人的头型,把头发剪短,45岁以下的男人,大都剃“马桶盖”。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发型是“一枝花”的重要体征,被他这么一糟蹋,不是光头就是马桶盖,男人都成豆腐渣了。但方圆几公里就他一个剃头佬,不找他剃也没办法,再说大队其他几个剃头佬都是他的徒弟,想必手艺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知青见过大世面,瞧不起龚师傅的手艺,买了理发工具互相剃,虽没拜师学过艺,怎么也比他那“马桶盖”强。后来,村里的年轻人也要我们剃,抢了龚师傅的生意,以至他见了我们都怒目相视,指桑骂槐。为了搞好群众关系,我们婉拒了慕名而来者,毕竟那是龚师傅的饭碗,一家大小都靠着它生活,岂容他人染指。
龚师傅剃头并不是脱产的,照样还得和大家一道出工拿工分。不过他早工可以不下田,剃两个人的头,一个五分钱,共收一角钱,交给队里,可算一个早工,计两分工。当然,他一个早晨不止剃两个头,多剃的就由他赚了。晚上天黑前,他也帮人剃头,也是自己赚的。工分是农民的命根子,工分虽不值钱,每10分工多的不过七八角钱,少的只有三五毛,但烧柴、粮食、油料是按工分来分的,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所以龚师傅除了剃头以外,还非得出工不可。
龚师傅的一个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也拿起了剃头刀,还在码头上搭了一个草棚,挂起了理发店的招牌,当起全脱产的剃头师傅来了。龚师傅老了,又非常固执,不愿意接受新生事物,传给儿子的剃光头和“马桶盖”的手艺早已落伍,他还不准儿子“离经叛道”,对发型进行改革。儿子理发给村里的年轻人留点鬓角,他知道后,气冲冲拿着竹棍追打儿子,“你个狗杂种,丢哒我龚家屋里先人的丑,老子打死你!”
时隔21年之后,我于97年“五一”回了一趟生产队。龚师傅已去世多年了,他儿子在县城里开了一家新潮的美容美发店,发了财,盖了楼房,连娶的老婆也是县里吃国家粮的,这可是龚师傅在世时做梦也想不到的——剃头佬还能发财盖楼房,娶城里老婆,可惜龚师傅看不到也享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