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下乡潮中,两子妹下乡的,经常看得到;三子妹下乡的,就比较少了;四子妹都下乡的,那就更少见了。放在现在,年轻人们会说那是你们喜欢农村的清新空气、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我想我四人的思想境界还是有待升华的。农村苦、累、脏,至今还是中国的“第三世界”。要解释这个问题,有A、B、C、D等多个讲法。而要准确地回答这个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我四子妹都下乡,追本溯源,需要从我的父亲说开来。瞬间,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浮现在我的脑海,千头万绪,涌上我的心头……
老三,二哥。1959年长沙市一中初中毕业后考入湖南土木建筑学校工民建专业。当时的一中旷壁成校长曾力主他读高中再上大学。因为她欣赏这个校足球队的主力前锋、校学生会的劳动部长的学生。我父亲当时的工资已由每月100多元降至每月的34.5元,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让他和大哥分别就读中专学校和师范院校,因为在当时中专和师范类院校既不用交学费,也不用交生活费。别无选择,我家当时一门心地只想尽快找一条生路,解决家里的实际困难。1962年7月,二哥毕业分配至长沙县桥头驿的湖南省地质勘探二三五队。此时,“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无产阶级专政”的口号,在神州大地的城市、乡村、机关、学校、厂矿和穷乡僻壤正一波接一波地反复吟唱、响彻云霄。二哥青春年少,时年十九岁。他努力工作,平日话不多言。中专见习期一年,每月工资34.5元,加上下井津贴、保密费、工作餐等补贴,一个月有近60块钱。自用有余,还可补贴父母子妹。因为有文化,工作勤劳、肯干,下队半年后,就被提拔当了班长。他们班有二十多号人,都是小学文化的居多,当中有很多是复员军人,其中几个宁乡人结成一派,自持工龄长、资格老、出身好,对二哥照章施工、抓管理颇为不满。平日里有名有姓不叫,而是直呼二哥为“毛头”。对于“宁乡帮”的这几个刺儿头,二哥也总是息事宁人,只要不太出格,也就不理会。有次下井掘进,“宁乡帮”不听调度,停下风钻不干,几个人在旁抽烟、喝酒,导致当天全班半停产,影响了月掘时度。升井后,二哥向分队部上报了此事。分队部调查落实后,对为首的汪姓大块头给以了记小过的处分。事隔一个多月后,二哥去长沙城公干回到宿舍后,发现自己的被子不见了,脸盆、口杯也不见了。问旁人,吱吱唔唔地都说不晓得,“怕是小偷拿了吧”?小偷要被子还说得过去,口杯、牙刷也要?何况一个宿舍十几个人都没丢东西,唯独偷了二哥一个人的。被子最后在厕所边找到了,但污渍点点,已很脏、。二哥怒火攻心,立马找“宁乡帮”责问。汪块头倚仗“宁乡帮”人多势众,不但不认错,反而嚣张地说:“丢了你的又怎么样?你看见了,哪个证明?”二哥血气方刚,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平日里小心谨慎、言语不多的他,劈手就是一巴掌,又把汪块头的被子也丢到厕所里,进而和追来的汪块头打了起来。“宁乡帮”扯阴架,二哥和汪块头都打出了血,两个都鼻青眼肿。分队部知道后,调查处理意见是:双方都有错,二哥不该先动手打人,两人都写出深刻检讨,每人扣发半月工资。二哥记小过一次。风潮就这样过去了,二哥也以为没事了。一个多月后,“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上下传达。“宁乡帮”经高人指点,汪块头等人告状到大队部,否认先动手扔二哥被子一事,反口狡辩二哥动手打人搞阶级报复。阶级报复?分队部处理意见明显不是,大队部也心知肚明,但汪块头接二连三的跑来闹,大队部也不得安宁。在这种政治气氛中,大队部人事科作出决定:1、二哥作精简处理,退回长沙市;2、汪块头调出二三五队。二哥差一个月就要转正,工作证、工会会员证刚刚捂热,真是舍不得呀!但有理讲不清,只好拿了三个月的遗散费,灰溜溜地回了长沙。街道办事处的刘主任和劳动科的彭科长还是热心,很快安置二哥在北区区委长桥农场当了临时工,每月工资26块。
老四,即笔者。1963年7月在长沙市七中高二十四班毕业,高考时自我感觉不错,但终究榜上无名。知道自己落榜后,反倒心里平静了。因为事情早有预兆。那是1961年10月,我刚上高二一期。我父亲解放前后一直在湖南公路界,他是属于元老级的。十月初,我父亲听说湖南公路技工学校又在扩班,所以特地找了老上级,也是地下湖南省工委的老领导,时任湖南省交通厅的张副厅长帮忙,想让我插班进该校。张副厅长面对老下级二话没说,打电话询问以后,写了一张便条。父亲带我找到了位于劳动路的学校。找到校长室,校长见条后蛮热情,要我们去体检。第二天拿了体检合格表到学校。校长不在,但交代别人要我们到后去找政工科。政工科一位吴姓科长冷淡地接待了我们,拿着体检表翻来复去地看,看来看去,突然说:“体重不达标,不行!”我当时十六岁,体重99斤,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技校又不是飞行员学校,招的都是初中生,三年毕业后,哪个都会有百多斤重。看样子,这是话里有话。上面有条子、打过招呼,硬拒绝不行,只好鸡蛋里挑骨头。我们只好走了。事后,我父亲又找了张副厅长。张副厅长说,他们不买我的帐,我现在也是讲不上话了。事隔几十年后才知道,那时的南下干部已全面接替工作,原地下省工委的干部基本上都靠边站了。在那个讲政治成份的年代,无论成绩各方面等都不差的我,之所以不能上大学,可能和进技工学校的情况一样,很大部分原由也是那个方面未能通过!1963年7月底我从武汉回长沙。那时我父亲已调往零陵(现永州芝山区),我母亲带我弟、妹二人住在武汉。和二哥会合后,我借住七中母校。其时,一些没被学校录取的同学,有的去了岳阳君山,有的去了永州江永县,喻沛苍就去了桃川农场。我们两兄弟游走在街头、岳麓山……“我爱大清国,大清国不爱我” 。家在哪里,我们已无家可归。零陵父亲处我不想去,虽然父亲是工程师,也是技术主管。但单位的青工小伙称呼我父亲一般都是喊“老傅”,而那些转业干部,尤其是兼有党员身份的,更是直呼我父亲的姓名。况且我两兄弟去的话,不说单身宿舍住不下,就是老父亲那每个月的34.5元工资也难以维持我们父子三人的日常开销。8月底,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的母校没有舍弃我,七中的贺益恩校长特批我三十块钱作生活费。在长沙我是呆不下去了。岳阳是血吸虫区,去不得!我哥俩选择去了江永。听说桃川农场是国营的,我们还梦想着在那兴许会发放点工资。1963年9月28日,我们两兄弟一起到了江永桃川农场,开始了又一轮的艰苦、磨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