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弟弟晓屏从河南洛阳打来电话,说两个姐姐都在我这,你能来吗?都希望你来哪。我说,我上着班呢,来不了,以后吧,洛阳这么好的地方我肯定要去看看的,一有牡丹,二有弟弟,三有...
我兄弟姐妹七个。母亲在世时常说我命硬,上头克死一个姐姐,下面克死一个妹妹。其实我的一姐一妹一弟都是穷死的。这些不说也罢。现在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天各一方。姐姐在南宁,妹妹在杭州,都是随儿;弟弟在洛阳,却是因为一段奇遇。
弟弟原本在长沙,做了大半辈子车工,有老婆有女儿。他从小命苦,自幼有尿床的疾患,一直在躺椅上长大。又因得过脑膜炎,一只眼睛斜睨。10岁那年因文革开始,小学也没毕业。再加上我们有个“历史反革命”的父亲,总之倒霉的事都让他摊上了。由于这些事他的性格孤僻,不善言谈,和我的妹妹云屏两人,一个倔,一个犟,我在家里没少用棍棒教训他们;而且我们三人相互都不说话。其实我那时十七八岁,自我意识膨胀,根本就没有关注过他们。母亲天天上班,姐姐锦屏早已嫁人,家里我就是老大,整天看看书,拉拉琴,吹吹笛,会会友,逍遥自在。直到下放那一天,离家的时刻,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吧。”在我下楼时,我听到妹妹的哭泣。她虽然不和我讲话,但心里还是舍不得我这个混蛋哥哥啊。弟弟呢,当时不在家,我也没在意。没想到我到生产队几天后,收到弟弟的来信。里面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他竟然填了一首《沁园春》,述说我们兄弟情深的往事。他才13岁呢。看来,我这个粗心的哥哥在家里看过的书,都被他偷偷地读过了!
我当了知青后,他又迷上了京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技艺练出来了,完全是无师自通,让我这个引路的哥哥自愧不如。后来,他进了工厂,再后来,他和一个同事结了婚,有了女儿。平凡而清贫的生活过了十几年。他尝试过自考,想改变一家人的状况,但没有坚持到底,在精神上陪伴他的就只有京胡。他的老婆不甘贫穷,时常尖刻地敲打他,终于感情破裂。工厂改制后,他把厂里给他的钱都给了老婆,用以支付女儿的学费,自己到湘江剧场当了挂牌坐堂琴师,混一口饭吃。后来剧场拆了,他又和别人办起了京剧票房,收一点茶水钱,勉强维持了一两年。因街道上办了一间不收钱的票房,弟弟的票房终于还是关张了。
我和他的两个姐姐都为他着急。那时大姐的儿子在河南漯河搞了一个综艺公司,把他这位小舅弄了过去,做做办公室的事情。但这个公司效益不好,而且正准备南迁广西。弟弟是不是跟着去呢?去吧前途未卜,不去吧又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时候,弟弟接到湘潭一个京剧票友的邀请,去参加一次活动。在从漯河到湘潭的火车上,他遇见了一位优雅端庄的女士,恰好也是应邀去湘潭赴会的票友。谁也想不到,这次相遇竟是弟弟命运的转折点!这位女士比弟弟小一岁,家住洛阳,丈夫亡故多年,有一子一女,一个是公务员,一个在经商,家境富裕,雅爱京剧。丈夫去世后,她心里慢慢产生一个信念:她还会遇到一个男人来托付终身,而且这个男人对她前世有恩,她命中注定这辈子要报答他、伺候他。她寻觅了很久,这一回,她认定了弟弟就是这个男人!这一句话,她后来跟他说过,也跟很多人说过。
那天在火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弟弟后来也语焉不详,他已经沉浸在幸福的波涛中去了。他们结束了湘潭的票友聚会后,两人结伴直接回到了洛阳。足不旋踵,她又带他去了郑州和北京,见了儿女。现在,弟弟一口一声叫的都是她的乳名“丫头”,她把家里所有的钥匙都给了他。平时她大手大脚地花钱惯了,现在她想花钱得问他要,要两百他只给一百,因为他说一百足够了。他跟我们解释他要帮她当好家。他们的故事在她那个小圈子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弟弟会做一手好菜,写得一手好字,又拉得一手好琴,还说得一口河南话,他很快便征服了所有的人。现在他俩经常去泡票房,票友们争着要他伴奏,老是抢白她:你在家里还没个够!她简直就轮不上...
我曾在电话里严肃地和他讲,人家现在对你这么好,你可要珍惜啊。弟弟不住地说,是啊,是啊,我会的,肯定...
我听说姐姐妹妹和她见面后,相见甚欢,十分融洽。现在,当我正在敲着键盘,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他们大家或许还在一起有说有笑呢。所以,我一定要找个时间去趟洛阳,因为那里一有牡丹,二有弟弟,三有“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