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往事》
前 言
1969年1月15日,是我们省城望麓园街道办事处400名社会知青和成户人员下放到常德地区桃源县茶奄铺区杨溪桥公社落户的纪念日子(随后的2月份又下放了300来人到茶奄铺公社)——那是一个令我们所有下放人员永远无法忘怀的摧心日子,那是一个叫我们毕生刻骨铭心的悲伤日子,那是一个使我们一回首就难过一想起就会忍不住哭泣的落泪日子啊……
在白雪皑皑、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我们这数百个都市的下放人员就被无情地抛掷在湘西北的那个偏僻山冲旮旯里。从此,伴随我们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遥远等待;可等待而来的却是天真希望破灭之后的失望打击,乃至到最后剩下的就是厄运留给我们的绝望挣扎与痛苦呻吟……
虽然后来我们经过炼狱般的生存筛选后,绝大部分人先后陆续返回了省城,但我们的青春岁月都已经葬送在那个遥远而偏僻的异乡,再也找不回来了!我们青涩的初恋,我们花季的梦想,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东西都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而这些就是我写《桃源往事》纪念下放40周年的主要理由;另一个纪念的原由就是我们街道下放人员中有不少是成户下放人员,他们在乡下遭受的磨难比我们单个下放的知青更大更多更惨!其中不少家中有人客死他乡:离别都市时没有人为他们遥远的流放送行!离开阳间时没有人为他们冤屈的幽灵招魂——至今都是流浪的孤魂,漂泊的野鬼:有在冰天雪地里被赶出屋、抛掷在牛栏里门板上而活活冻死的街邻修鞋老头子;也有因双抢得急病而累死的清纯花季少女;还有因吃错药、打错针致死的可怜孤老婆婆子……
仅仅这两个理由我们就应该来纪念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反思那段苦难的岁月。那些冤屈的阴魂已经像梦魇一样牢牢紧贴在我们的心灵上,挥之不去呀;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我们苦难人生旅程中的青春驿站,牢牢镌刻在我们的心碑上,岁月的沧桑抹不去!时空的利剑砍不掉呀!
为慰藉自己这颗不安的悸动心灵,同时也为了告慰那些将青春和生命捐献在他们长眠着的热土上的老三届冤魂,现在将我2008年9月后发在网上的下放文章集为《桃源往事》,发到乐园,请各位兄弟姐妹指点,赐教![其中一些文章已得到斜阳、晏生、彭姐等兄弟姐妹的点评,在此致谢]
桃源啊——你是我心碑的祭奠地
那儿留存着我人生跋涉的足迹
那儿埋葬了我青春苦难的黎明
那儿的天空曾落下我思乡的泪雨
那儿的田野曾浸溢我辛劳的汗水
那儿的溪水曾吞咽我四年的叹息
那儿的村庄曾带给我无数个梦魇
桃源啊——你是我心疤的蒙难地
我害怕去回忆你 却又想念你……
[原创] 桃源往事(之一)…… 赶山记
赶 山 记
七十年代初,我曾在常德桃源乡村插队落户四年,我的下放地挨近湘西沅陵山区。那时的知青生活确实很苦很累很无奈,但苦乐年华生活中也有一些难忘的趣事,印象最深的要数那次赶山了。
所谓“赶山”,就是打猎,即上山打野兽。赶山最好的季节是冬天,而且是下过大雪后的天气,因为野兽此时都躲在林中的洞穴里,赶山的猎狗将它们赶出山洞后,埋伏的猎人就抓住机会击毙逃蹿的各种野兽。
那次赶山是在我们下乡后的第三天,头夜刚好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我们村前屋后的山岭都变成了一座座白雪皑皑的美丽屏峰,那晶莹剔透的雪景可是自小生活在大都市里的我们从未看到过的奇观呢!一大早,我就听见队上老乡们隔着屋舍沟壑打着吆喝:“喔…赶山去!喔…赶山去……”
我从幼小时起对事物就怀有一股好奇心,听到这种孩童时代向往的趣事,正打算去问我的房东,他已拿着猎枪来到我门口。
他问:“你们几个伢里去不去赶山?”
我赶紧说:“咋不去呢?”我们队下放了三个男知青,一个是特别爱睡懒觉的憨弟,就没有喊他。与我同铺的高个子人虽不勤快,但起得早,因为他早上一醒来就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于是,我就喊了他同去。我们生产队总共不到六十人,赶山又只能是男人去,全队赶山的人员聚拢后,加上我和高个子,也只有十一、二个人,七、八条猎狗。
自古以来,狗是人类的好朋友,狗也是狩猎的好帮手。当地猎手都养着一条好狗,没有它们的帮助是打不到猎物的,我们这行人沿着羊肠小道出发了。我们翻了一座小山,过了一个长长的山谷后又翻上一座高山,已经到了与牯牛山公社接壤的高山脉。队上枪法好的猎手不多,当然是由队上资格最老的猎手熊爹布置任务:三个枪法好的年轻猎手隐蔽在山腰上的主要岔口;其他几个人则到山脚下去放猎狗,赶野兽出洞。
我和大个子跟着放狗的乡亲绕到山脚后,大个子累出了一身汗,他望着一望无边的山峦,气喘喘地说:“不赶山了!我回去了。”说完他就要走,正好有一个年龄小的伢子也想打转,于是两人回队了。
猎手将猎狗一字儿沿山脚推放开后,就各自走开到自己埋伏的位置去了。猎狗慢慢地从山脚下的第一排荆棘树丛开始了“搜索”。此时,头一次进山的我,套靴里已灌满了冰雪,每挪动一步都非常费力,只能东摔西倒地在树丛中行走,慢慢就变成无目标地钻来钻去了。一心捕获猎物的乡亲这时没有想到已丢下了我,跌跌绊绊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远,周围没有一人了。老乡爬山如履平地,一个吆喝就跃上了坡。
"人太紧则无智",我急得不知往那个方向才能钻出林丛……就在我围着原地盲目团团转时,“砰、砰、砰”几处的猎枪齐声响了,这时,树丛中的野兽都被猎狗赶出了窝,它们慌作一团,四散奔逃,伏在各隘口雪地上的猎手纷纷开枪射击。我身边倏地蹿过几只黄色幼麂,飞快地跑掉了。
行动缓慢的我听到枪声和猎狗叫声后,仍不知道应该从来山脚的路旁出林,却继续从山中往山上爬。与我同来的人们早就抄近路到了山腰隘口,埋伏在那里堵截猎物,我满头大汗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迈着一步又一步。就在我快要爬出堆满雪花的树丛时,忽然听见山顶有人对猎手喊:“那边山中还有一只大的,快开枪!”,我一听心里顿时犯怵了:天哪!千万莫将我做麂子误中了。
正当我忐忑害怕时,“砰”的猎枪猛然响了,随后听见“打中哪”的叫声。我立时不知所措,双腿一软,随即绊倒在雪地里……
我终于镇静下来,伸手一摸背心,出了一身冷汗,庆幸刚才那一枪击中的不是我,我鼓起劲,急急爬出了荆棘丛林,奔到刚才枪响的地方一看:两只猎狗正咬住一只硕大的母麂,雪地上流着一滩麂血,它的臀部被击中,脖子被两只猎狗撕开后,最后躺倒在地呻吟了几声就不动了。
回到村里后马上分配猎物:连我在内共十人,熊爹即将麂肉剁成十份,每份近两斤,每人一份。击中麂子者除分到一份麂肉外,另外多分到一个麂头;其它的内脏肠子等物则“赏”给了去的猎狗。我一边看着他们剁麂肉,一边想:这分配方式还带着满浓厚的原始牧猎遗风呢!
中午我们三个知青做麂肉吃,因是头一回弄野味,毕竟不里手。我准备用热水洗一下后爆炒吃,但大个子硬说这麂肉会有臊味,不由分说就将麂肉煮开了,然后再将煮的水全倒掉了,自然也将麂肉的鲜味倒掉了一半。但最后我用队上产的茶油一爆炒,再加上辣子、花椒等拌料,炒好端上黄泥灶台后仍然香气溢鼻,味道自然不错,都说:“在长沙还冒呷过咯种野味呢!”
我一边吃一边对大个子说:“ 要是你不打转身,我们不是要多分一份吗!”他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曾载《常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