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西北五十公里，湘江之滨有座古镇。六十年代初我刚发蒙时到东洞庭湖一家农场探望父亲，乘坐的轮船经过此地时不泊岸，小舢板穿梭入江岸和轮船之间接运旅客。我无缘登岸，数度与古镇擦肩而过，我记住了地名——铜官。
二十多年前，我家出了一位J经理，外贸部门工作，贩运铜官出产的炻瓷出口美国。生意红得如同铜官的窑火一般旺，每月几十个集装箱的炻瓷发往深圳，转口香港发往美国。J经理经常出入铜官各大瓷厂，有时乘轿车，有时乘装运贷物的大卡车，还有一次公司包了一艘快艇，从长沙沿湘水而下，J经理站在甲板上饱览两岸风光，让我好生羡慕。可是没有给我一次同行的机会。
2009年4月下旬一个周日，风和日丽。我挎上相机，带上一壶水，独自出门，目标铜官。长沙汽车北站乘车，一小时许抵达目的地。我先来到湘江边，远眺对岸靖港镇。河道依旧，江水依旧，码头依旧，舢板依旧。此时此景，时光仿佛倒回了五十年。
问路，觅径，来到了铜官镇的老街。一位时髦女子驾着摩托车风驰电掣从石牌坊下掠过。传统与现代，在这时刻和谐统一。行走在麻石铺就的铜官老街，宁静清洁，心情大悦。这是我所见到的湖南最整洁小镇。老建筑还保存几座。临近街口一墙堵清水墙上四个硕大的字“铜官饭店”，饭店已改换门庭，成了供销社的生资门市部。我欣赏那墙头砖砌筑的花边图案，从红砖的质地和砌筑的方式可以辨别，这堵墙是六十年代末的作品，匠人手艺相当不错。老街保护改造有个指挥部，我走进了那张大门。主人笑融融地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芝麻姜盐茶。我边品茶，边提问。这儿原来是铜官剧院，文化单位！征得主人的同意后，我拍下了剧院一组相片。剧院坍塌了，仅剩下了舞台和电影机房部分，观众席被开垦成了菜园，这难道就是基层文化场所的最后的归宿！主人告诉我，六、七十年代，铜官剧院好红火，几乎每晚有演出，场场满坐，花鼓戏是主打剧种。去年湖南省花鼓剧院的刘大娘（钟宜淳女士）来这儿故地重游，见此场景，倍感凄凉。剧院已变卖给了私人。我再也提不出一个问题了，选择离开。
坍塌！坍塌！不断萦绕在心头。
“拍这个旧房子有什么用？”银铃般的少女声音打断了我思绪。见到两张天真无斜的笑脸，我提出给她们拍个照，她们大大方方地摆起姿势。背景墙上残留着字迹：“（学）习最高指示”。时代的印记已经斑驳，但还没有完全褪去。我请她们留下地址，印出相片邮寄给她们。
一幢老房子上墙保留五角星，中间那个最大，左右各有两个小的。这是原来的水运公司。四通八达的公路交通网，曾经是人类主要交通方式的水运走向衰落。铜官水运码头也如同这幢老房子一样，闭门谢客了。
铜官老街还保留一个制陶手工作坊。陶泥、陶模、陶胚、色釉，一应俱全。匠人正在瓷胚做“贴花”，这是一种凸出的图案。见到电炉烧瓷器，这是长沙古窑吗？经打听才知道唐代的长沙窑当地人称为铜官古窑在“上面”。这是当地人以湘江流向为准，表述方位的口语。
从铜官老街打摩的，沿湘江大堤上溯5公里，就到了长沙铜官窑遗址。铁门紧闭，我和颜悦色向保安说明来意，提出进入遗址参观的要求。保安铁面无私，一口拒绝。理由是“尚在整理和修建之中，不能开放。”我不远百里，专程来此访古，到了门口却不让进入。迫于无奈，我拨通了望城县文化部门负责人的电话，不到一刻钟，保安开门，笑脸迎客，并陪同我参观古窑遗址。世上的事情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我尊重恪守职责的保安人格。国家投巨资发掘并修建的古窑遗址为什么不能让纳税人参观呢？制度和观念老土之至。
铜官古窑，古时称为“长沙窑”，位于长沙城北40公里的湘江之滨，南临石渚湖。古窑建在一大片丘岗地上，这儿发现了40余座古窑遗址。漫山遍地都是古瓷片。当地有个形象的地名——瓦碴坪。遗址内用古瓷片修筑了一条行道，古香古色，走在上面，如同进入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古代。长沙窑火起于唐代，迅速兴起，盛于晚唐，它如同一颗流星，放出亮丽的光芒后，迅速衰落下去。衰落之因扑朔迷离。长沙窑出产青瓷，图案有两类，一是画，一是贴。长沙窑瓷器中大量有古人题写的诗词，成了一大特色。长沙窑对中国陶瓷史最大的贡献是发明了釉下彩工艺。长沙窑的产品数量非常可观，远销波斯、伊拉克等中东地区。对外贸易源远流长。
铜官窑遗址内发掘了一座沿山坡而建的古龙窑，从下至上数十米长，现已建成了长廊，加以保护。龙窑遗址散布厚厚的一层瓷片。保留下来的大部分是夹（xiá）钵，这是装瓷胚的工具，避免瓷胚烧结时直接遇火，可以提高瓷器品质和数量。
在遗址内新建了一座龙窑，规模远逊那座古龙窑。不过它能烧出仿古长沙窑瓷器。在当地卖，这称为仿古瓷。如果贩运到美国就成了赝品。美国朋友要注意，买“宝”得睁大眼睛看清楚啊，赝品和真货，文物价值相去甚远！
沿着瓦碴坪的山丘寻寻觅觅，满目青山之中，稍稍翻翻泥土，可找到唐代瓷片。挖掘、捡拾古瓷片都是违法行为。只能看，莫动手。一群小猪崽对我这个外来者流露出警惕的眼神。环顾四周，石渚湖已被围垦，成了万顷良田，农民刚刚抛种的秧苗还没返青。古老的石渚湖成了一条小河，水质清澈见底，成群鸭子浮在水上觅食。我站在围垦石渚湖的大堤上，拦下一辆返回长沙的中巴，结束了一天的寻古之旅。
附：铜官一日游费用：长沙至铜官镇：中巴12元。铜官镇到长沙窑遗址：摩的10元。长沙窑遗址至长沙：中巴9元。全部费用31元。所到之处，民风淳朴的当地人以芝麻姜盐茶相待，一天喝了四、五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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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经理乘风破浪赴铜官
（2）
湘江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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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官老街的石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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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整洁的麻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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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换门庭的铜官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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坍塌的铜官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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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无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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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谢客的水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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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作坊的成品，不但仿铜官窑，还仿半坡彩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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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图案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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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铜官窑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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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址铁门紧闭，若想进入，颇费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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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瓷片铺成的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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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窑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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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修的瓷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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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品？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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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瓦碴坪，小桥下是昔日的石渚湖，如今成了石渚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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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碴坪稍一动土，就能找到唐代的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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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警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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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高度警惕的小猪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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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渚湖被围垦成了万亩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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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秧刚完成，老农正在间苗
（28）
春江水暧鸭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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