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中生活杂忆(两则)
乐 乎
“解放全人类”
“解放全人类”是“解放世界上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三分之二人类”的简称,这句话经常在同学的作文中出现,堪称誓言。它在官方媒体上的出现频率也非常高,报纸的头版头条动不动就高呼要“解放全人类”,其激情一点也不亚于我们初中生的作文。最近有本新书叫《中国不高兴》,就颇有点解放全人类的味道。
说实话,当时我们虽然觉得生活并不太甜,但也不认为它苦,因为大家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才是真正的苦呢!据老师说,世界上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那就是中国、朝鲜、越南、古巴和阿尔巴尼亚等国家的人民,我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甜蜜生活。
我们之所以又觉得生活并不太甜,是因为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的肚子经常处于饥饿状态,即使刚刚吃完饭也是如此。我们穿得也不太体面,多数同学的裤子都补着三大补钉:一块在屁股后面,两块在膝盖前面。男同学的鞋子大多露出脚趾头,女生的鞋稍好一点,她们比较文静,不象男生到处乱跑,而且在路上见到什么踢什么。
诗言志,文也言志,我们对生活的理想有时也会在作文里表现出来。有一次,老师出的作文题是“我的理想”,大多数同学不是写长大后投身世界革命,解放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类,就是写建设社会主义,保卫祖国等等。但有一个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家伙却写道:“我的理想是发明一种方法,让老天爷不下雨而下白糖大米面粉,大家随便吃。”结果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罚他重写一篇。
学校文艺会演时,我们班演了一个小话剧,剧本是从《少年文艺》上找来的。内容是说台湾的小朋友如何受苦受难,他们小小年纪就失学,被迫去当童工,受尽欺凌和侮辱。他们不但饥寒交迫,吃不饱穿不暖,而且经常遭到美国大兵和蒋匪帮的毒打,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剧本的结尾是:两个台湾的小报童站在海边,眼泪汪汪地遥望祖国大陆,盼望早日获得解放,过上大陆人民一样的幸福生活。
演出非常成功,尤其是演台湾报童的那一对男女同学,演得很逼真,惹得台下的同学泪光点点,有的女同学还呜咽起来。以后只要一想起台湾报童那凄苦无助的泪眼,想起台湾、美国、日本、欧洲等地还有千千万万的孩子正在水深火热中受煎熬,我们就更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苦,甚至觉得自己的确是“泡在甜水里长大的”了。
撤 职
从入校起,我就任班级学习委员,算是“资深”人士了。一直干得好好的,既没有犯错误也没有不称职的表现,却在初三下学期被撤职,不让干了,“晚节不保”。导致撤职的原因是教育局的一纸红头文件,当然那个红头文件不是针对我个人,而是针对一批人而发布的。文件所体现的思潮,影响了一大批人的前途和命运,十几年后,它的影响才得以肃清。
文件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为了体现党的阶级路线,让无产阶级占领教育阵地,学校的重要学生干部职务必须由三部分人的子弟担任。所谓重要的学生干部职务是指班长、团支部书记和学习委员,所谓三部分人是指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和贫下中农。
我们班的班长是马××,他的父亲当时还是革命干部(被打倒是文革中的事了),自然得以留任;团支记王××的父亲是空军某部的师政委,响当当的革命军人,她的班干部地位不可动摇。我就惨了,父亲不但不是“三部分人”,甚至还不能称之为“人民”,他是黑五类“地富反坏右”中的一员——戴着帽子的现行右派分子,是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敌人。碉堡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如果让地富反坏右的子弟担任“重要的”学生干部职务,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怎能落到实处,无产阶级的江山怎能保证千秋万代永不变色,问题确实非常严重。
我的学习委员的职务顺理成章地被撤了,学习委员无缘无故被撤,班主任很不过意,让我在劳动委员和体育委员中任选一项职务,我很没出息,屈辱之下居然还“官瘾”十足,答应担任任期只有一个学期的体育委员。因为马上就要中考了,谁也没有什么心情和精力大搞体育活动,所以业绩乏善可陈。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我任职期间,我们班的篮球队以全胜的战绩取得级冠军,而以前我们班还从来没有进入过决赛。
此后有好几年,我疯狂地迷上了篮球,下乡后连去县城掏粪也带上篮球,先过把瘾再去掏粪。还曾作为公社篮球代表队的队员到县里比赛,遗憾的是我们的代表队实力不济,没能进入前八名。至今,我唯一的明星偶像就是篮球巨星乔丹,这也算是撤职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