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虎口余生
在我下放的公社有一座山,叫鸡公山,这山又高又陡,从山脚到山顶只一条唯一的路,呈“之”字状,有十八道弯。隔山相望,那之字路就象一根竖立的弹簧。凡去过或要去鸡公山的人,只要一提起那之字路,那十八弯,就对它望而生畏,因为实在是太陡太难走了。在鸡公山之巅,住着几户瑶民,其中有一位姓赵的大叔,年近五十,中等个子,长着一付结实的身板,是一位憨厚老实的农民。赵大叔酒量好力气大,他一次能喝足两斤米酒,然后挑着百斤担子,走七、八里路后,再爬上鸡公山顶。知道他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公认他为一条好汉。鸡公山的稻田很少,粮食大部由国家配给,瑶民们除在陡峭的山坡上种些红薯、苞谷作为补充外,还有一项营生,就是狩猎。拿他们的话来说,这叫靠山吃山。
赵大叔在山上装了好多个野猪夹。这野猪夹实际上是一付铁牙,它由两半带齿的铁环和一个弹簧组成,使用时将铁环撑开,放进预先挖好的陷阱里,并用铁链拴在树干上,为的是防止被野猪拖走。撑开的野猪夹就象一张张开的大嘴,只要野猪失足踩到上面,就会被它咬住。说是野猪夹,其实对其他野兽都适用,例如獐、麂之类的动物。由于主要是用来对付野猪,所以做得特别坚固,也因此而得名。陷阱一般设在野兽们经常出没的地段,对于这个,赵大叔是一位能手,听说他对野猪的行踪规律摸得比较透,所以往往容易得手。
一次,赵大叔出去三天没有回家,走时没有跟家里人打过招呼,这很是有些反常。那几天,赵大婶是一等再等,一盼再盼,老是不见他回来,因而耽心他喝酒醉倒了,怀疑他走路不小心掉下山崖去了,真是心急火燎,寝食难安。后从一邻居那得知,那天他说了一句要去看野猪夹,莫是被野猪咬了。大婶听后吓出一身冷汗,她清楚,若是被野猪咬了,那是要命的,于是二话没说就往山林里跑。她在山林里转了一、二个小时,边走边喊,可看到的只是参天的树木,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回声。她怀疑他不在山上,她已经准备放弃寻找了。当她往回家的路上走时,发现不远处的灌木有被压倒过的痕迹。她顺着那痕迹往前走,终于找到了赵大叔。他仰卧在灌木丛中,昏迷不醒,衣裤被撕裂成布条,手脚、后背均被划伤,血肉模糊,头部有明显的牙痕,脸色苍白,但呼吸没有停止,身上还有热气。她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将赵大叔抬回了家里。由于两天两夜没有进食,没有进水,加上白天烈日蒸烤,夜晚寒露侵袭,赵大叔的身体已严重透支,极度虚弱,伤口发炎、化脓、浮肿,那模样,那惨状,真是目不忍睹。幸好赵大叔体质好,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养,伤病逐步好转。他向家人和邻居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赵大叔说,那天吃过午饭,他象往常一样,去检查野猪夹是否捕获了猎物,结果发现一处野猪夹不见了踪影,遗留的半根铁链已严重变形,树丛中有野兽受伤后的血痕。他异常惊讶,以前捕捉过二百多斤的野猪,也未能将铁链挣断,这头野猪难道有这么大的力气?这山里难道还有比野猪更大更凶猛的野兽?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探过究竟,他顺着血痕跟踪搜索,手中操着一根木棒,准备随时提防野兽的攻击。赵大叔有丰富的狩猎经验,他一辈子不知道与野兽打过多少次交道,特别是野猪,他有一套对付的办法。他边走边观察,试图从周围的环境作出判断。他边观察边琢磨,脑海中掠过了许多猜想。可想来想去,他最后还是把目标锁定为野猪。血痕不断地向山林深处延伸,走着走着,天色渐渐阴沉。山里的白昼特别地短暂,眼看夜幕即将降临,继续前行将会有很大的危险。可赵大叔就是这么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强汉子,不达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猎物,他谅它拖着那么大一个铁夹是跑不了多远的,他不想在即将成功之时贸然放弃。他不怕迷路,他在这山上生活了几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是那么地熟悉,即使天黑了,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回家去。
赵大叔的决断是正确的,他果然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头能将他的野猪夹带走的野兽。可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他万万没有想到,躺在面前的竟是一只斑斓大虎。那老虎俯卧在一处低洼地段,身边的草木都已压平,碗口大的左前腿仍被野猪夹死死地咬住,它正用舌头舔舐着伤口。赵大叔的出现令虎一惊,它忽地站立起来,用三只脚撑住身体,受伤的腿微微弯曲,双目紧逼,虎视眈眈。此时的赵大叔是处于进也进不得,退也不能退的绝境。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恐怕今天是葬身虎口了。他别无选择,决定与老虎拼一死活。他紧握手中的木棒,双腿叉开,面对老虎而立。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纵身一跳,猛扑过来,那速度之快,恰似一阵狂风,赵大叔根本来不及招架和躲闪,就被扑倒在地,手中的木棒也跌落一旁,老虎从他身上腾空跃过。赵大叔迅即爬起,只见老虎已经掉转身体,一声大吼,再次扑来。那吼声真是山摇地动,震耳欲聋。说时迟,那时快,赵大叔的脚跟还未站稳,又被扑倒,头部被虎咬伤,身体被压在虎肚之下,人和虎面对面,紧紧地裹在一起。只两个回合,赵大叔就完全败下阵来。不过,躺在地上的片刻,赵大叔的头脑反而由木然变得清醒,他充分发挥出人的特长——智慧。他抓住与老虎贴身的机会,双手死死抱住虎脖,双脚紧紧夹住虎身,并用头死命顶住老虎的下巴,使老虎抓他不到,咬他不着。求生之人真能将自己的体能发挥到极限,他就象一块膏药紧贴在老虎身上,任老虎怎么甩也没有甩脱。虎威扫地,带伤逃窜,它在丛林中飞越狂奔,赵大叔的身子在灌木荆棘中一路划过。那种疼痛,恐怕只有受过酷刑的人才能感受得到。他明白,他绝不能放手,他只能忍受。他一直坚持到精疲力尽,四肢瘫软,才从虎身上掉下来。而老虎也无心顾及这位与它奋力拼搏了一阵子的英雄,逃它自己的命去了。脱离了虎口,赵大叔才发现头部在流血,浑身皮开肉绽,他已经无法站立,也无力攀爬。他在身边摘了一些树叶,用嘴嚼碎,敷在伤口上止血。此时,天已全黑,月光暗淡,他那微弱的呼救声,被山林的各种虫鸣所覆盖,根本传不出去,久而久之,便昏迷过去,在这里一躺就是两天两夜。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访问了这位英雄,他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说他伤愈后曾去找过那只受伤的老虎,可始终没有找到。我将他的事迹记录下来,于是便有了上面这篇文字。
二零零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于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