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李运彝老师

    秋语兄的一篇《画画》，让我在这绵绵春雨的清明时节怀念起初中时期的美术老师李运彝。李老师已经作古四十年了，但提起李老师，他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我的眼前：高高瘦瘦的，戴着一付眼镜，眼睛里透出和蔼的光芒，修长的手指常常夹着画笔或粉笔，最显著的特征是突出的喉结，讲话时一上一下地运动。李老师有着悦耳的男中音，使人感到亲切，他的歌唱得很好，尤其是一些外国歌曲，但不常听得到他的歌声。虽然没有他的照片和画像，但他的形象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考进五中，李老师便教我们的美术课。还清楚地记得他给我们班上的第一堂课是从讲故事开始的。他说以前有两位画技高超的青年画家比赛，约好某日将自己最得意的画作带到一间展厅，请观众和评委们当场评比。到了那天，两位画家都带着一个包袱走进展厅，把包袱放在讲台上。第一位画家打开包袱，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篮新鲜的水果，苹果、葡萄、香蕉、草莓……逼真的形状、鲜艳的色泽让评委和观众们馋涎欲滴。正在大家一片赞叹声中，一只鸟儿从窗外飞过，见到室内的这篮水果，迅疾地飞扑到画上啄食，发现受骗又迅疾地飞走了。观众和评委都热烈鼓掌，认为这位画家实在是了不得，他的画作居然可以骗过鸟儿的眼睛，这次比赛理所当然是他获胜了。然后评委们又催促另一位画家展示他的作品，这位画家却微笑着默不作声。一位评委急不可待地上前想要打开这位画家带来的包袱，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包袱，“包袱”就是这位画家摆放在讲台上的作品。观众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因为他的作品居然骗过了这么多观众甚至专家的眼睛，胜利的桂冠自然非他莫属了。这个故事立刻让刚刚升入初中的学子们对美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李老师在授课时还经常带来一些世界名画的复制品给我们传看欣赏，我记得很清楚的有俄罗斯画家列宾的《伊凡雷帝和他的儿子》、《近卫军临刑前的早晨》、《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贵妇人》等等。那些严谨的构图、准确的线条、丰富的色彩、变化的笔触刻画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叙述着一个个久远的故事。不会忘记那些鲜活的身影、一张张富有个性的面孔和表情。最记忆清晰的是《伊凡雷帝和他的儿子》，李老师说：伊凡雷帝是俄国历史上一位脾气暴戾的皇帝，但他的独子、皇位继承人却非常温顺。有一天伊凡雷帝突然对爱子发脾气，用自己的手杖打破了儿子的头。儿子临终前温顺无力地躺在父亲的怀里，伊凡雷帝抱着被自己粗暴断送性命的唯一爱子，他的瞳孔紧缩，满脸写着惊恐和悔恨，僵硬的身姿透露出内心极度的痛苦和绝望。列宾的画作和李老师的讲解使我们幼小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还有那幅《贵妇人》油画像，高贵、优雅的忧郁气质深深地感染了我们。李老师有时也将自己的画作带来给我们欣赏，“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的每一堂课都是对我们的教育与熏陶，在他身上最充分地体现出孔夫子提倡的“有教无类”的精神，他深刻地影响了我们一生的艺术眼光和审美情趣。

    我和李老师熟悉和接近起来是源于一堂素描课。那天，李老师要一位同学自告奋勇担任模特，好几位同学举手，李老师选中了我，要我站上讲台——那个我一直认为神圣的地方，我在讲台上一动不动的站了一节课，头不敢扭，连眼睛也不敢乱眨，只听得满教室铅笔在纸上擦出的“嚓嚓”响声。因为我当模特，自己没有画，课后我就补了一幅作业交到李老师办公室。李老师表扬我素描基础好又认真，鼓励我加入课外美术小组。从那以后，与李老师的接触就更频繁了。但因为自己画画天分太差，想象力不丰富，总是没有画出哪怕是自己满意的作品。记得有一次李老师出题要我画一幅学生生活画，体现又爱学习又爱体育锻炼、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主题。我不假思索提笔就画，画的是一个学生正在教室里读书，脚下却踩着一个足球，墙上贴着几张标语“政治挂帅”、“又红又专”。几十年后想起我当年的这幅“一心二用”的幼稚画，我还觉得脸上发烧。但是李老师没有批评和嫌弃我，反而是耐心地指点，又拿了许多别的同学的作品给我观摩学习。不久后，美术小组的几幅作品被送到青少年宫展出，其中就有秋语兄提到的《校门外的大樟树》。（那棵树的确是樟树不是枫树，但因为母校所在地叫枫树山，对面就是枫树山小学，所以我总是固执地把那棵标志树“认为”是枫树）我的画作自然不够送展资格，但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鼓励我，又拿出一叠厚厚的美术纸作为给我的奖品，我失落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暖意。我感激地望着敬爱的李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几张美术纸我珍藏了好多年。他教给我们的岂止是美术。

    到了高中，不再有美术课，但我仍热爱着美术，每次路上遇到李老师，我会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向他鞠躬问好。靠着这点美术底子，班上的墙报大都是由我画刊头和插画，甚至在下放农村的知青生涯里，公社、大队抽调我去画画（阶级斗争展览馆、忆苦思甜宣传）、刷标语、“农业学大寨”写美术字，都是靠初中时打下的基础。再后来靠着这“半技之长”，我在剧团画过布景，回到长沙在工厂担任工会宣传干事也少不了写写画画，并获得了中华全国总工会颁发的“全国优秀工会工作积极分子”金质奖章。初中学过的每一门功课，无论是数理化、语史地外生、音体美，虽然只是各个学科的基础，却都是我们一生中最实用的知识，对于许多以后没有升学深造机会的学生来说，甚至是一生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摧残人性的“文化大革命”没有放过善良的李老师，先是有大字报揭发李老师的母亲是“伪装善良的地主婆”，后来又批判李老师是“不关心政治、走白专道路”，“用封资修毒害青少年”，本来就少言寡语的李老师更加沉默了，学校停了课，有些老师和教工建立了这派那派的组织，还有的舞枪弄刀，冲向社会，李老师一概不参加，把自己和母亲整天关在宿舍里。有一天，我去敲李老师家的门请教问题，李老师拨开窗帘看清是我，才把门打开一条缝，他从门缝里问我有什么事。穿过门缝，我看到房间里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画幅都不见了，李老师更加清瘦了，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烁着警惕的光芒。我不忍再打搅李老师和老母亲，简短交谈，转身离去，门很快在我身后关闭了，听见插上门闩的声音。那是我与李老师的最后一面。听说不久后李老师的老母亲去世了，李老师也患上了癌症，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雅礼百年校庆时我回到了母校，在“校史馆”悬挂的许多照片里仔仔细细寻觅，我没有找到李老师那熟悉的身影和面孔，只在“百年雅礼纪念丛书”《群英荟萃》附录的《历任教职员名录》里看到了李老师的名字。那里面还有我记忆尤深的语文老师李植秋、数学老师叶运翔、英语老师丁淑姿、丁凡、王鑫、李振之、历史老师戴季雄、生物老师杨嘉禾、化学老师李爱珍、教导主任姜哲夫、体育老师龙靖寰、马泽京……等等。我感觉“百年名校”的光芒不是在高大的教学楼和宽阔的校园闪耀，而是在一代又一代可亲可敬的老师们身上放射出来。

    “云水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虽然先生们已远去，但师恩难忘，我也祝愿一代又一代的园丁们把先辈们的学识、品行、师风师德接力传承下去，让“人类灵魂工程师”这座丰碑永远矗立在人们的心上。

获国家级金质奖章者犟牛兄应是我辈知青中第一人。孟兄真是多才多艺之人。

好的教师，能影响学生一辈子。

深切怀念李运彝老师!

李老师是我们的音乐教师,我们都喜欢上他的课,不仅是课上得好,很多同学后来回忆时说:特喜欢他的声音.他和我们一同到洞井铺支农,他的不修边幅和随和的性格让同学们觉得亲切.

没想到受人尊敬的老师竟然已经作古四十年,这样一算,也就是我们离校不久的事了,多么年轻脆弱的生命呀!

谢谢犟牛兄好文章!

终身不忘老师的好学生－犟牛

文章太感人，拜读了，谢谢！

谢谢犟牛兄!

好的学生,会一辈子记得老师,会用他一生的优秀来感恩!

犟牛对美术老师的回忆细腻感人，如果犟牛兄能够学习美术，那他得的这枚金质奖章就可能不是工会工作积极分子，而是某件美术作品了。

我的母亲是受过中师教育的美术专业老师，她成天忙工作忙家务，似乎没听到她向我们进行过美术方面的专门教育，我的美术成绩一直还可以，可惜没有机会多学习，甚至连黑板报上的涂鸦也很少，原来打算退休后去学画画，现在看来在65岁之前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一位好老师！一位优秀学生！

拜读犟牛兄的美文！

有一位好老师真好！

    谢谢各位朋友的跟帖！

    回李子成朋友：你对李老师也很熟悉，请问你是哪一届、哪个班级的？你说的李老师发表的那幅画，我也有些印象。

    回哈兔：李老师原来的专业是美术，后来却改教你们的音乐课，大约是因为在文革中受到冲击，李老师才改行的。

    大肚子学长：我是真的算不得多才多艺，当时的工会工作包括几大项：组织劳动竞赛和义务劳动；开展宣传教育、文化补习；走访慰问困难职工和家属；组织爱国卫生运动；开展文体活动。我们单位在省直属工会系统算比较突出的，我也就沾点光啦。

    昨天打电话到雅礼（退休教师仇老师是我的舅妈，原来就住在李老师同一栋宿舍的对门），她告诉我，李老师的一家都很不幸，两个孩子也早逝了，现在他们家已经没有人住在母校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很沉重，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