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阿狗阿猫的事
看到湖知网上时有猫狗的贴图，不由得想起我与这些动物的缘起缘灭，忍不住要翻出来与大家分享。
先说狗。从小我就向往拥有一只狗。这首先还是源于对狗又爱又惧的心理，而且惧的成分多一些。《赵氏孤儿》里那只扒人心肝的恶獒，福尔摩斯笔下涂着白磷会发光的巴什克维尔的猎犬，还有我表哥家隔壁名叫“招财”体型巨大的土狗，这些都是我童年时代对狗产生畏惧的原因。因惧而爱，是因为觉得拥有了就不会害怕，而狗的聪明忠诚是招人喜爱的。其实我也读了很多关于狗是如何忠勇的故事（最近还读了老团兄的杰作《猎狗》不是吗？）。
但是直至八十年代我才养了一只狗。那是一条普通的土狗，黄毛，雄性。在农村就听说过狗的品级是一黄二黑三花四白，所以我对这只小狗崽很喜欢，给它取名叫黄阿龙。那时我刚结婚不久，住在咸家湖单位分的房子里，六楼顶层。每天早上，我都要带阿龙下楼，到菜市场那个贴烤饼的河南人那里花一毛钱买两个“脚板薯”即烤饼，然后我一个它一个，我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边吃边回家，然后我再骑车到河那边上班。在一段时间里，这都成了咸家湖菜市场的一道固定的风景！
阿龙乖巧伶俐，刚养它时，毛茸茸的，我上班出门它总要追脚，关上门后在门里面叫唤不停，但却从不乱抓乱咬。那时我老婆上班极近，白天可以照顾它。我下班回家后就逮着阿龙开练，跳高、打滚、仰卧，名堂搞尽。它也积极配合，乐此不疲。
阿龙看着看着长大了，出落得条条干干，毛光水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睫毛浓密，忽闪忽闪的，总是用一种无限信赖的眼神注视着我，好象说：“主人啊，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你一定要保护我。”这时我就会对它说，这还用说吗，阿龙，我当然会保护你的。我老是逆拂它的皮毛，想发现在农村时常听说的“剑毛”，据说“剑毛”越多的狗越能“拚山”，我还梦想着有一天带着阿龙去打猎呢。
为了训练阿龙的“拚山”能力，我还经常骑车在前面跑，让阿龙在后面追。在咸家湖附近有一条幽静的林荫道叫五里堤，那是我俩经常忘情撒欢的地方。我用力踩车，喊着“快，阿龙，快追！”它兴奋地狂奔，汪汪地叫着。最后我停下来，阿龙一纵身就跳在我的身上…
我老婆生产后，在桐梓坡我父母家做月子。我不能在咸家湖一个人住了，于是有一天便骑着单车带着阿龙搬家。
我们走的是一条近道，它穿过大半个小区。我们的行程是那么地快乐，就象在五里堤一样，我们仿佛在进行着又一次的练习。我们先是跑过了湖边长长的马路，接着拐进一条弯曲的小道。那时正是五月初，天清气朗，阳光绚丽。我骑车出了一身毛毛汗，但心情舒坦，看着爱犬紧随身后，转过一个街口就到家了，阿龙啊，就要看见你的小主人了，快，快，快…
就听见一声断喝，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车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人，再一看，从街边一所房子外还有几个人跑过来，瞬间就把我和阿龙团团围住。
我立刻想到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这部破单车没上牌照，心里有些惴惴。但看见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锄头把粗细的木棍，一种更大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你们是？”
“我们是打狗队的。”
年轻人说。我的心忽地沉了下去。
这个年轻人一脸的横肉，一手抓住我的车把，一手拄着那根大马棒。我从他带着兴奋的喘息的话里感觉到他对自己成功地打了个埋伏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得意。他说出打狗队三个字的时候，从他大开的口腔里喷出了嗜血动物的味道。他们几个都把眼睛往阿龙身上打量，神态象极了我想象中《狂人日记》里的狰狞的食人者。
我开始争辩，和颜悦色的，嬉皮笑脸的，恶语相加的，这朋友那关系的，政治的经济的哲学的。我说得舌干口燥，汗出如浆。我看见阿龙开始是有些不安，轻声地呜叫着，眼神很紧张地看着我。然后它好象嗅到了什么气味，突然对着街边那所房子狂叫起来，但又紧挨在我，我感觉到它在簌簌发抖。我听见它在说，主人，保护我，你答应过的啊。我放开单车，想伸手挽住它，但被几个操棒子的家伙抢先出手擒住了它。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有任何办法能解救它，除非我横下一条心，和他们大打出手，和他们拼命。可是上天知道，我不会这样做。为什么？是因为怯懦，还是明知无用而退却，还是因为仅仅为了一条狗而不值？我至今都没能得出答案。
于是阿龙从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哀鸣，它看着我，眼神也变得迷离。我目睹着它被他们带到了那所房子里，它没有多作挣扎，恐惧已经使它全身无力，只有颤抖。从那所房子里渗透出来的同类尸体和鲜血的气味已经将它窒息。但是，也许真正让它放弃了生之欲望和幻想的，是它曾经无限信赖并承诺要保护它的主人的背叛！
我没有听见阿龙在那所房子里的惨叫，我的耳朵当时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然后，他们叫我去看一下，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我进去看了，却什么也没看见，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再然后，我慢慢推着单车离开了那个地方。
到了父母家里，老婆看见我第一句话就诧异地问：
“阿龙呢？”
她觉得一开门应该是这样的场景：阿龙欢叫着、蹦跳着直扑进来，温和地舔她的脚。
“阿龙…”
到此刻，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事情过了很久，我的心情渐渐平复。我会常常想起特别是在看到别人家的狗时想起阿龙，那只还未真正成年的狗。我就会仿佛看见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对它主人无限的信赖。那是一个孩童望着他父亲的眼神。我就会生起一种罪恶感。我会想如果是现在我会怎么办呢？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养过狗。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养狗的资格。
从那以后，我对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名义有组织地屠杀戕害人类之友的人群及行为深恶痛绝！我诅咒他们！
今天，现在，当我记起并再现这段往事的此刻，我突然找到了答案：如果是现在，我会坚定地捍卫阿龙的生命，哪怕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我也决不允许他们杀害它！
这也关乎我做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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