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小白菜哟,遍地黄哟,两三岁哟,死了娘哟...."小的时候经常听奶奶唱这个歌,凄凄凉凉的,听了心里很难受,我老是要奶奶不要唱了,可她就是不听,总唱....
我是奶奶的长孙女,从小是跟奶奶长大的.奶奶最喜欢别人说:"太婆你的孙女好漂亮哟"有一次奶奶带我走亲戚,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啦,在过一个小沟的时候没看清一下子就摔了下去,就在要倒下的一瞬间,奶奶的一支手高高的把我举起来了,另一支手撑在了沟边,奶奶右手的小指就这样骨折了.当奶奶离开这个世界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的时候,我摸着那支为我而弯曲的手指失声痛哭了....
奶奶,你的眉毛中间有一个小字,我老是指着奶奶的眉这样说,"唉!"奶奶叹口气,奶奶就是因为这个字一辈子命苦哦.
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故事就是奶奶的事,那时的孩子没现在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有人给你说故事就是件很快乐的事了,我的童年就是在听奶奶一个又一个不连贯的人生故事中度过的....
可怜哟,奶奶是个大脚,每当奶奶发出这样的叹息时我都有点不明白,看到奶奶羡慕的盯着邻家奶奶的那变了形的小脚,我想不出那难看的脚对奶奶却有那么大的魅力.我的鞋子小了奶奶不让我穿大的,说女人脚大了不好看,有时我的脚被挤得痛得直哭她也不许我换鞋,直到现在别人都说我有一双秀气的脚,我知道这是奶奶带给我的.
奶奶最喜欢给我梳头啦,每天梳的都不一样,还要扎上各色的绸子,编成各种的蝴蝶结,真是好看. 每天的早上我都是一边吃饭奶奶就一边给我梳头,有时还唱着什么,"大姐有娘梳头哟,梳个凤凰展枝头,二姐有娘梳头哟,梳个牡丹花开哦,只有三姐没得娘哟,梳了个狮子滚秀球."我有时候和奶奶争,狮子滚秀球才好看呢,奶奶生气的说好看什么呀,就是因为没有娘梳得乱七八糟的才叫狮子滚秀球呢,就这样每天的梳,快上中学了我还不会梳辩子,同学们都嘲笑我啦,奶奶只好不再跟我梳了.
后来我的老公说你奶奶一定是个苗族,是大脚,少数民族是不裹脚的.奶奶说她生在贵州省的一个大山里,家里有许多的兄弟姐妹,很穷,只记得有一个姐姐一天对她说"有一个人要走喽,有一个人要走喽."家里果然出现了一个外地人,不久她便随这个外地人到了湖北的武昌被卖给一家开豆腐店的老板家做女儿.
我傻傻的问奶奶"那还不好哇,肯定有钱的呀".是呀,是蛮有钱的哦,奶奶的眼睛红了,本来他家没有小伢,是蛮喜欢我的,可是我就是不晓得为么子不喊人,刚开始他们还哄着我喊,后来就不停的打,打也不喊."要你喊么子撒","喊么子?喊他们做爸爸妈妈.""那你就喊撒",后来隔壁邻居看了可怜,偷偷的跟我说:"伢,你喊呢,不然会打死呢"."那后来呢"?"后来还不是喊了撒""那他们不打你了吧""打是不打了,可是也不喜欢我了,喊他们也没有个笑脸.""那还是跟他们当女撒""当女?和个丫头差不多,每天要做好多的事,还不让吃饱."奶奶的泪水流了下来,我用小小的手擦拭着奶奶那布满沧桑的脸.
奶奶生性开朗,整天乐呵呵的,牵着我到处玩,和熟人打着招呼,"太婆你好福气哟,"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奶奶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但是只有我知道奶奶有着怎样的一个凄惨的童年呢.
后来呀,他们就又把我给卖啦,卖给谁啦,卖给你爷爷家当丫头哟,这下可好啦,你不用受苦啦,还不是一个样呀,当年你爷爷家是两兄弟,没有分家,在一起过日子,你爷爷排行老二,没什么能耐,整个大家庭其本上是靠大爷家开的一家诊所,因为大爷是个医生.
奶奶就是卖给大房的奶奶做丫头,他家对你要好些吧?"好!打哪里好哟"刚到他家就是给大奶奶伺候月子,整天的端茶倒水,洗屎洗尿,你爷爷家是个很大的院子,有很多间屋子,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天井.大奶奶是个很刁的女人,为了节约水,就让我站在天井里在下大雨的时候洗东西,好大的屋檐水从头上淋下,我一边用脚踩着衣物,一边哭,分不清那是泪水,那是雨水....奶奶老泪纵横的叙述着,我满面泪痕的听着.可怜的奶奶什么时候你的苦难才是个头呀?
就在这凄风苦雨中奶奶长大了,我相信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女,奶奶自已从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因为奶奶的子女个个都是俊男靓女,连我妈妈都说我们家出来的人个个漂亮.从奶奶那慈祥的脸上不难看出当年的她是如何的秀美和俊俏.
只知道奶奶后来给爷爷做了填房.爷爷的原配夫人在给他留下一个儿子后撒手人寰了,于是奶奶由丫头升为了夫人.这里面肯定还有许多的故事,只是奶奶好面子,从来也没听她说过....
大奶奶不喜欢奶奶,嫌她是双大脚不好看,可是我知道大奶奶不喜欢的是奶奶的美丽,而不是她的大脚,然而大奶奶也只能用她的小脚去与奶奶比美啦.为了这双大脚可以想象奶奶不知受了大奶奶多少的屈辱,以至于在解放了好多年后奶奶还在羡慕别人那丑陋的小脚.
爷爷比奶奶大二十多岁呢,爷爷当然很喜爱她的,奶奶为他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活下来四个.每当说起她的大儿子的死,奶奶总是泪如雨下,她心目中最好的孩子最聪明的孩子就是我大伯啦"几会读书哦"这是她常叹的,哪象你们呢,总要人说才读书,那个伢不要人说,自已晓得读,几好的成绩哟.就是太聪明了,才会命不长...
爸爸有一次说到了大伯的死,他说那天大伯放学回家,在大门口碰到,爸爸叫了一声"大哥,放学了",爸爸说大伯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有气无力的苦笑了一下,就回房去了,就是那天大伯死了.
奶奶说其实大伯可以不死的,是因为大房一家太狠毒,家里是开诊所的,是有药给大伯吃的,只是不想花多了钱在这房的身上罢了.于是就让大伯硬撑着,小小年纪终于没能撑住,大伯走了,奶奶悲痛万分.狠命的责怪爷爷,奶奶还记得大伯走的那天,看着不行的儿子,奶奶拼命的跑到爷爷工作的当铺跟爷爷要了三块大洋,到别家的诊所开了药,等拿回家喂给大伯吃时,他已经喝不进啦,每次说到这里,奶奶总是泣不成声...
后来的日子就是逃难啦，日本鬼子来了，奶奶和爷爷带着一家人往贵阳方向跑，后面跟着的就是日本人，只有这时候奶奶才说她的大脚的好，一担箩筐挑着全家的家财，不停的跑呀跑呀
后面的日本鬼子见着人就杀，在逃难的路上，爷爷生病啦，一天他们跑到一个大山里，奶奶说路边有许多的田，田里有许多的收割后的稻草，爷爷实在是跑不动啦，他秧求奶奶快带着孩子们跑，把他放下，奶奶不肯，可是后面的日本鬼子又追来了，真是两难啊，最后，爷爷说留一个包给我，如果我不死，我会去找你们，爸爸把爷爷抬到一块田里，奶奶往包里放了两块大洋，然后把包放在爷爷的头下，用田里的稻草把爷爷盖了起来，一家人边走边哭的离开了。
奶奶你好狠心哟，我对着奶奶叫，伢，不是奶奶狠心哟，是没得法哟，奶奶呆呆的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无奈与自责，你们赶快去找撒，当时不能去哦，那里有日本鬼子呢，后来去找过，连地方都找不到啦，贵州的大山那么多在哪里都搞不清啦，逃难的时候只顾命啦谁还记得路哟。
爸爸后来告诉我说爷爷那时已经六十多岁啦，我们把他藏在稻田的时候他已经不行啦，当奶奶把一家儿女平安的带到武汉家的时候，却受到了大房的责难，你们为什么都活着，言下之意就是该死的没死，奶奶清楚这个家是不能再进啦，从此奶奶就跟随着爸爸东西南北的跑，有一次，爸爸奶奶坐的火车经过贵阳，奶奶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车窗外，死死的盯着那窗外的一山一水，那里有她的父母亲人，有相亲相爱的丈夫，他们的情况她不得而知，是生是死也全不清楚，我想奶奶那时的灵魂已跟随着她的亲人们游荡在这高山大川之中了....
奶奶喜欢种花,那时的生活还没现在这么富裕,一般人家都是在自家门前屋后种上各种蔬菜,而奶奶确不同,她种花,我家前面是奶奶开的一个大花园,里面有月季花,玫瑰花,枝枝花,菊花,鸡冠花,还有指甲花呢,记得奶奶还用它给我染过指甲呢,她把花摘下来,放到碗里捣碎,然后敷在我的指甲上用纱布包好,等解开时手指甲就变红啦,真有意思.从花园到我家屋檐奶奶还搭了一个凉棚,种了几棵葡萄,那花,那葡萄,别提多美多诱人啦,夏天的晚上在葡萄架下纳凉别提多惬意啦.只是这花,这葡萄常引得人们伸手来摘,气得奶奶经常高喉咙大嗓门的和人吵架.有时我的同学们想来要花,都必须和奶奶拉近呼,帮奶奶做事,奶奶前奶奶后的叫上好多遍,碰到奶奶高兴啦就会到花园里采上几支送人....收葡萄的季节奶奶总是将葡萄收下后各家各户的送上一点...我们那里谁都知道有一个热心肠的刘太婆.别人看见我也只会这样说:这是刘太婆的孙女子.
奶奶的晚年还算幸福,子女对她也还孝敬,只是我听了奶奶这么多的故事,陪着奶奶掉了许多的眼泪,心里总想为奶奶做点什么,小的时候老想着以后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奶奶用,可到了也没有如愿,现在我有钱了可奶奶也用不上啦,就用这篇小小的作文告慰奶奶她那凄苦的灵魂吧.
湖南知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