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进监狱了,被判刑4年!”这次到郴州,最令我吃惊和感慨的,莫过于从乡下扫墓回来的跃进友带来的这一消息了。
东东是一个我十分喜欢的孩子,90后青年。他爸爸国生与我的关系也相当好。1968年11月我从撤销了的樟市二农场到这个叫岭下的小山村插队落户时,国生,这个队上会计的儿子才6岁。我看着国生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又差不多看着他的小儿子东东长大。
与他爸爸比,东东从小要幸福得多。他成长的年代,岭下不但早已摆脱饥饿,而且已经开始走向富裕。他爸爸国生勤劳肯干,家里的生活在岭下算最好的:盖子新楼,有了彩电和其他家电,家具及衣着与城里人也差不多了……。生活是好了,不过东东仍与他爸爸小时候一样,很小就开始帮着父母干活,不但做家务,也干农活。岭下的父母在劳动上对孩子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如果叫干活叫了两遍还没有动静,竹梢子就会抽得他满地打滚……。
当然,东东在某个方面不如他爸爸幸福。国生当年虽然肚子有些吃不饱,虽然也是在教学质量不高公社中学读书,但国生毕竟一直读到了高中毕业生,而且心中有过梦想,参加过高考。东东则只读了一年初中就辍学了。当然不是国生不送他读,是他自己不想读。“成绩又不好,读了也白读”。父子两在这方面颇有共识。刚辍学那两年,由于年龄还小,东东就在家里帮手干些农活。
2006年我返乡,东东已不在家了。国生说他已在县城的一家饭店当学徒,同去县城的还有识美家的老四、反拐家的黑皮……。这几个孩子都十五、六岁了,大概可以去闯世界了。
当年我在岭下当新式农民时就多次听乡亲们说过“在城里做条狗也比当农民强”。也许是受这种思想的支配,这几年岭下的父母几乎全都将自己的孩子往城里赶。国生的女儿初中毕业就去了广东打工,现已嫁在了中山市,国生的大儿子则在郴州学修车;赋柏的儿子也在搞修车……。还有在城里打短工的。即使在城里混得不如法,大人也不希望孩子回到乡下。赋成的大儿子在外打了几年工感到在城里打工生活也很艰难、想回家来种田,赋成说“你别回来与我抢田种,种田没油水”。硬是又把儿子赶了出去……。
东东们在城里打工应该同样不容易。去年五一我返乡时,国生告诉我说东东已离开了酒店,没再学厨艺。他到底在干什么工作,国生没有说。
这次到郴州,才听说东东及其他几个孩子后来是在一个“老大”手下,为人“看场”。
……
东东之被判刑,是牵涉到一宗绑架案。与东东一起“看场”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同乡绑架了一个“朋友”,还轮奸了她。他们的那个“朋友”也与他们一样,是一位进城捞世界的青年。不过据说那个“朋友”在郴州的一家娱乐城做“鸡”,被认为赚了不少钱。于是东东那几个手头吃紧的“看场”的小伙子就想从这位“朋友”手里弄几个钱花。他们将这位“朋友”从郴州弄到桂阳,关在一间宾馆房间里。他们要这位“朋友”拿两千块钱出来。这位“朋友”不从。他们于是打她,烧她,打晕了再后用冷水浇醒,就象当年日本鬼子审共产党……。
东东并没有参与上面这些。那天他偶然来到酒店看到这场面时赶快退了出来,而且据说还在心里说“怎么这样搞”。不过当这些一同“看场”的同乡加同事叫他帮忙时,他开着自己的摩托车为他们转运了一下那个受尽折磨的姑娘。于是东东也被抓了。案件的主犯——东东堂叔公SM的外孙——被判了19年。东东则获刑4年。虽然国生觉得儿子冤枉,但没有办法。据说东东他们的“老大”也曾想用钱摆平此事,不过也没有成功……
东东获刑让人痛惜,也让人深思。在国家迅速发展、城市化不可逆转的今天,面对自发地涌入城市的乡下小青年,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城市应当怎么办?是否应当采取有力的措施来保证这些少文化、缺技能的乡下孩子顺利地融入城市,成为城市生产和生活的一股健康的力量?当然,今天不少地方的“农民工培训计划”之类的措施,目的就是这一点。但整个地看,这类工作做得似乎还不够,惠及面似乎也不够宽。当年政府抓城市青年上山下乡是费了大力气的。如果政府抓农村青年向城市转移也费这样大的力气,东东他们进城后也许就不会成为某个“老大”手下的“看场”人,也许就不会糊里糊涂地走向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