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日前结束长假,飞往遥远的国度,心里平添一份牵挂,但又如释重负。这孩子只要一回长沙总是三天两头有聚会,今天初中同学、明天高中同学、后天小学同学,还有些朋友三四。年轻人聚会不分昼夜,吃完晚饭 KTV、夜宵、泡吧,一玩就到下半夜,女孩子深夜不归心里不安,总为她担心,没听到她回来心里就不踏实,怎么也睡不安稳。
孩子早几年在上海工作时,由于工作性质也是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家,为了节约几分钟路程,灯火通明的淮海路大街不走,要走那黑咕隆咚的小巷。那条路我曾经陪她走过几次,不宽的小街两旁是树冠宽阔的梧桐树,枝枝叶叶从路两旁抄拢几乎看不到天,将灯光也遮了去,夜晚更显得阴森静谧。秋冬季节深夜无人的街道,“沙沙沙”落两片叶子下来都觉得吓人。我经常跟女儿说还是莫偷懒,走大路安全。尤其是进楼道时一定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小心坏人。一说这些,女儿每次都跟我嬉皮笑脸,“老妈哎!我这里是全上海最安全的地段,这世上坏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多呢!”
“这世上坏人没你想象的多”这句话我曾在三十多年前一次走夜路时听到过。
那是1972年夏末,因为在金麦发电站上山剁窑柴喝了山沟里的生水,急性肠胃炎闹了上十天都不好,听社员说喝明矾水可以止泻,便咕咚咚喝了一大碗,谁知旋即一阵剧烈的胃痛,人几乎晕厥,病情不见好转,就打起了回家治疗的主意。父母那时刚刚从下放地靖县分配到溆浦县一个小镇工作,我还没去过,也正想去看看他们。
知道湘黔铁路已通车,但不知道列车运行时间,所以没告诉家里人来接,到怀化才知道火车是晚上的,到站的时间是半夜两点多。
生病多日,有气无力,怀化车站周围都是黄土堆,好像也没什么像样的吃食,晚饭没吃就在车站打瞌睡,好不容易捱到开车,在车上又迷糊了一气。列车员哐嘡一声打开车门,我头重脚轻地跨到了月台上。晃晃脑袋定睛一看,除了机车在嗤嗤冒汽,月台上静悄悄的,没看到几个人,出得站来再看,傻了。
这大江口火车站除了检票口有盏灯,外面一片漆黑,既看不见房子也没有灯光 ,隐隐约约有条马路不知通向何方,我该怎么走啊?迟疑之际身后走过五六个年轻男女,骑上单车呼地一下就淹没在夜幕中,我返身去向车站上的人问路,努努嘴“前面”两个字就把我打发了。只好重新走出车站麻着胆子准备往前走。
车站前是一个大下坡,刚要走,身后跟来一个骑单车的男青年,只见他上穿一件灰色拉链衫,敞开着,下着一条黑色细腿裤,典型的“社会青年”打扮(小时候我们院子的孩子们称不住在机关大院、打扮时髦、却没正当职业的年轻男女为社会青年,颇为鄙视)。这人上来就跟我搭腔,“你没来过这里吧?要到江口镇去?到镇上还有蛮远,你坐上来我带你一段。”他拍拍单车后架要我坐。
深更半夜、素不相识,何况你是个男的,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有这么好心?看这身打扮更不值得信任。我心里想莫不是碰见坏人了,警惕性得提高点。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就到前面一点。”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听见你问路要到镇上,你不坐单车,把行李放上来,我推车陪你走。”
原来是想劫财啊!我的行李虽不值几个钱,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你骗了去,我下意识地把提包握得绑紧。忙说包不重,不用!
“还是不放心啊!那好,我陪你到桥头,那里有个邮局,你可以问一下路,我不是本地人,镇上我也不太熟悉。”这个人居然就执意推着单车陪我走。
“听口音你是长沙人啊?”
晓得我是长沙人就好,莫以为我是乡下女孩子没见过世面,好欺负。
“我们公司也有蛮多长沙、株洲人。”
公司?这号地方有什么公司?又想“撮’我。
“你到这里来探亲还是办事啊?”
才不告诉你呢,摸清底细让你好对付我?无论他问什么,我好歹不答腔。
夏天气温高,从靖县坐汽车到怀化,等一晚上火车,身上早汗湿过几遍了。此时虽已有夜露,我却丝毫没感到凉快,人虽跟着他一起走,心里却不停打着肚官司,只盘算如何防备歹徒的袭击。紧张得手心出汗,脸上冒汗,背上流汗。
谢天谢地,只走了十几分钟,公路向左拐了个大弯就看到了一座亮着灯的大桥。心里紧绷的弦,算是稍稍松了下来。来到桥头那人指着桥下约百米远一处有灯光的房子,告诉我那就是邮局。他自己要过桥了,我去镇上不用过桥,沿河边走就是,问邮局的人应该知道我要找的地址。
原来还真是好心人,连忙谢过,飞奔至邮局,运气很好碰到一位起夜的老人,告诉我沿河边去镇上,一直走到州尾即是。
返身刚走到桥头听到有人喊“问清楚了吗?”原来那位陪我走到桥头的人还没走。“等一下,我送送你。”没等我回答,他已从桥上把单车推了下来。“到镇上这段路黑,我再送你一段。”
又走了几分钟黑路,来到镇上。江口镇是一个一面靠沅江,一面邻溆水的狭长三角洲。小镇长不过一两千米,最窄处不过百米,沿江是吊脚楼,对街是门面,走在街上两旁有住户,胆子自然就大了,我开始回应这位陌生人的问话,交谈中知道他是来大江口参加湘维建设的省建四公司职工,到火车站是去送同事上火车,听到我是长沙知青告诉我湘维有不少刚招来的长沙知青。
说话间小街走到了尽头,只见洲尾处有扇黑洞洞的大门,昏暗的灯光下,父母单位的牌子依稀可见。
“你到了!”
“哦!谢谢你啊,这一路陪我,我还以为……”
“哈哈,这世上的坏人没你想象的多呢!”
是吗?也许是我把世界想象得太黑暗?
告别了好心人我再朝大门走去时,原本昏黄的灯光恍惚变得明亮起来。
虽然我很幸运,遇见了好人,但这样的经历也许不可能重复,女儿们走夜路还是让人担心,当今的陌生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该不该信任!唉!好人、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