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刚放晴两天,今天又丝丝细雨.听到下屋大黑狗几声“汪汪”叫声......

      不一会儿,爸爸肩挑帆布大口袋,另一头挂着一个洋铁皮四方桶,己转弯来到屋前土坪.走进堂屋爸爸放下扁担对外公说:“冇买什么东西,就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弄到点洋油,用半年应该有哒.”

     爸爸在外公家只住了一晚,第二天爸爸带着我们一家四口返回叔叔家.娭毑一把揽抱着弟弟:“外婆那边好玩不”......停顿片刻接着说:“强伢子,你冇闯祸罢”？我摇了摇头,沒有把多辣唎的--掐嘎留种的白菜苔事告诉娭毑.“那就好,那就好！你喀看啰,猪婆子下咯十二杂猪崽仔咧”
  
     我三步并着二步兴冲冲跑到柴房.我“哇”地的一声,猪婆子躺在稻草丛中把头偏抬了一下.啍啍两声又懒懒地躺着一动不动了,黑坨坨胖胖的小猪仔拥挤在猪妈妈的大肚下,闭着眼吮吸着奶乳......

    爸爸回到乡下后几乎天天外出走亲戚家,我也不太清楚大人们的一些活动内容,只是偶然听到父母间的只言片语;好象要砌屋之事......突然有天爸爸把我叫到跟前:“强伢子唉,我跟你姨爹讲好哒,石狗伢子看的那头牛让你喀看好不,反正你也和那头牛搞熟哒,还每天记三分工咧,下期读书哒你就不看哒好不,整天这样无所事事也不行啊,要学哒砍柴啊,别的细伢子都会做,你就不能喀做唉......”

    清晨第一次起这么早,天麻麻亮翻身起床,第一次去放牛,心情感觉蛮韵味.跑到牛栏屋取下三根牛门杵,从牛角取下绕成八字形的牛缰绳牵着牛高高兴兴当上了第一天放牛娃.牛;一头水牯子.跟我是老朋友了,它不认生我,我也一点不恐惧它.平时我同石狗哥还经常骑在牛背上一道玩耍......

    春末乡间的清晨,天空漁肚白,空气格外清爽.农舍的屋顶撩绕着白色炊烟,我牵着水牛沿着山坡下的小溪河道停停走走,道坡边嫩草葱葱,溪水清彻哗啦啦流淌不息,田垸的早稻禾苗郁郁葱葱绿油油的.赶鸭人手持细杆长小铲跟在一大群麻灰色鸭子后面,用细长木杆另端的布绳边甩边吆喝:“鸭...哧哧哧哧”跟我对面而来.“强少爷,这牛牯仔归你看哒唉？你会放牛不啰,莫越放越瘦啰,”原来是冲坳里的驼滿爹,他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又先天驼背,排行老幺,故称驼满爹.我不知咋称叫他,只好“嗯”了一声.

    驼满爹把长棍子一挥,鸭群趔趔趄趄展翅连飞带爬扑向水稻田,清清的水田顿刻一片混黄泥水.鸭子们欢愉着;“嘎嘎”叫响不停,“嗦嗦叭叭”插水掀泥觅食着可口早歺.身后留下一串串混水波纹.

    下午五点是放牛去吃晚歺的时候,太阳还高高掛在西边的山峰角顶,潮湿热闷的田头坡沟蚊虫很多,牛耳朵不停地扇摇,牛脚厚厚的绉皮抽抖,牛尾巴不停地扑打着叮咬的牛粪苍蝇.小溪沟坎坡春草鲜嫩,贪吃的大水牛伸长脖子用舌头一卷,鲜嫩的大把青草被进入嘴腔,美美吞嚼.时不时被惊动的青娃猛然跳入溪水听到“通”的一声.大阳很快就躲到大山后背,天空慢慢暗淡,天快黑了,在田头劳作的社员们三五成群赶回家.牛吃饱了,后脊背食仓己鼓满不再凹陷.我把牛牵到土坎旁,熟练地爬上牛背,牵好牛鼻缰绳,摇甩着手里的竹枝“哧哧”吆喝着,今天又争了我的三分工。

                                         （八）
　　

   近几日,妈妈一直催促父亲赶快砌屋,爸爸说:“等石灰下窑,就马上动工”.

      方园几十里只有一家石灰窑厂,此窑有些年代了,据老人们说;清末就开山劈石,窑火燎燃延续至今.
      我偷偷摸摸蹿进窑场去过,三大二小深邃灰花石凹潭.岩壁徒峭.石工汉子身缚粗麻大绳,双脚踏蹬岩石,一人撑扦,另人舞锤.“叮壳叮壳”好似铁铺锻锤抢火,声声清脆单调回响...... 木树长跳错乱搭置,逶迤四壁.复杂胜似当今立交桥.深潭四周工棚围绕,破烂敞展.白花花的生石灰垒叠成丘,平坦围地夯立四座园柱形白塔,塔体的原色丝毫无存.缭绕的青烟弥漫,晨夕不断,飘荡上空.沿山涧村落冉冉飘散,老远就能嗅到呛鼻气味......

      空窑上料装石时,年轻力壮的汉子,肩担百十斤岩石,也有双人抬大石二、三百斤的.登转跳梯,念念不绝吆唱似歌:“唉哟,荷哟！唉哟,荷哟！加把劲哟;哟！走一步哟！稳一步哟;哟！......听到“哎哟”声,力工汉子就安全达顶窑塔.在记忆的仓库里,忆藏了老人们和父亲说道的多起,力工汉子不慎摔下深潭凄悲真实故事.一步一梯稳实地攀行,汗流夾背举步艰辛往返上下.挣得口粮钱养家糊口.父亲十六岁进过窑场,正是在窑场结交过拜把兄弟,其中有六人后来加入了国军,时事过迁,星转斗移.多災兴难的十年动乱中,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父亲被列21种人.严查待惩.越查越复杂,白变黑容易,红变绿也不难的年代,亲口难辨.父亲天生刚正不阿的性格,宁可站着生,不愿跪着死的硬汉.抛翻“罪台”,脱甩高帽,捣砸带血的胸牌;把莫须有的罪名踏踩.后果可想而知.直至78年中共纪检委复涵才彻底平反.

       历时八年的历史问题清白于天下,我不由重温明--于谦《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父亲清白了.但诛连九族的荒莚恶瘟在“史无前例”时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的歪理斜论,也负罪牵连于众生，让我终身憾叹！

       湘潭县花石区;就是以花石岩蕴藏盛产,烧炼的石灰品质上乘优良,历时悠久而取的地域名.花石的最好石灰窑,正是在青山桥镇的观山村.父亲选址砌屋就在观山村.石灰窑厂离砌屋选址只有一华里路程.

       砌屋可是件大事.祭台桌面摆放猪头,香燃烟飘,烛火跳耀...风水先生捧端罗盘,测准南北,叫掌工大木师傅钉下木桩,用石灰撤画白线.带上掌工大木师傳和父亲.左右伴随朝南立拜,磕三礼,三抛撤谷.寓意粮、油、棉丰收...朝东举目抬手立拜,磕三礼,寄托太阳温暖,风调雨顺...朝北双手抱胸鞠躬,磕三礼.祈求北寒适度,衣暖不缺,屋门墙窗严实,挡风遮雨起居不寒...朝西跪拜,磕三礼.祈祷神灵保佑子孙百事孝为先,置业莫败家,延旺香火,壮阔门庭...礼毕,点冲炮三响.年少的我看得天花乱转,不知所然.大概是小舅67年砌新屋时又遇相似场境,在乡下我多方求教才弄清一二,也还只知其然,不知所其然.

       屋址背山临坡,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地取材.以石料砌基,黃土合石灰夯墙.拌石灰黄土,递砖搬石是重力活,我帮不上忙,为了减轻身怀六甲的母亲劳作,烧水冲茶杂事,我当主力.

       因放牛时贪玩,放纵水牛牯吃了几回禾苗,姨爹没收了小放牛的每日三分工,牛归原主石狗哥放牧.唉！我总也不会忘记,当了十几天放牛娃的乐趣.

       硕大的瓦缽,洗得干净.在临时垒起的地灶,每日早早烧开一大锅开水,冲上大缽凉爽的由红花叶、甘草、车前草、夏姑草凉茶.我不时地添入开水,保证干活的叔叔伯伯们及时喝上.母亲挺着凸鼓大肚忙进忙出,灶堂的熊熊燃火把妈妈的脸映得通红,我知道妈妈她是幸福地在高兴,能从她的忙碌中感受到妈妈的快乐.带着登门拜访的亲戚、近邻好友指点观看砌新屋.收获几句称赞那是母亲最大的满足,甚至洋洋自乐.不再寄人篱下,自家终究快有新屋了.

       风水先生的再次登门,父亲满面笑容热枕接待,递烟端茶.礼数客气,送了个红包塞给风水先生.先生六十多岁,听父亲说过是远房亲戚,让我叫姑公公.姑公收了红彩,美兹兹地:“天气真好,今天是皇道吉日,宜动土上梁.”

       砌屋上梁有很多讲究.早早来了上十个壮汉,拿粗绳索缚牢大梁架,父亲把早先准备好的红绸带,梱结大梁横柱中间.似像一朵大红花,也似像一盏大红灯笼.风水先生放响鞭炮,放冲炮三响,手提铜玲,“叮当叮当”摇响不停,口中念念有词,自言自语.我什么也听不太清,更听不懂.好象念到什么龍啊、水啊、火啊,我好生新奇.场景安静庄严,大人们个个严肃,脸无表情,我也不敢喧哗取闹,不敢多问,了解究竟.

       风水先生礼祭完毕,掌工大木师傅一声吆喝:“起啰！起啰......！”

       上完梁,还有个有趣的仪式,叫“抛梁”,这时可热闹了,听到冲炮响的乡亲四邻陸陸续续都来分享;彻屋人家的快乐.在贴满“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红纸条的新屋中,掌工大木师傅捧出装满糖果的木盒,一步步登上屋顶,大声念道:“一登天,满天神佛聚面前;二登天,天灾从此不出现......”然后向四方抛洒糖果.人们便在地下争抢,还不时叫嚷:“丢这边,丢这边！”热闹非凡,人声沸腾.亲朋戚友,四方近邻.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新屋落成那天更是热闹,全村的大人、小孩、几乎都来恭喜祝贺,我的好玩伴狗石哥还牵着那头水牯牛远远地站在对面的山道下,我从木盆中抓起一把糖果,疾快迅速地跑了过去,我真高兴啊！狗石哥望着我带着傻劲笑,他自已也憨厚地放笑起来.

       我慢慢长大,阅历渐渐增进.开始懂得与人分享快乐是何等重要......

       新屋的落成搭帮亲朋近邻的大力帮助和关照。住在散发着石灰清香的新屋里,能有了自已的房间,极大的幸福充盈着孩提时的我,无法入睡.直到半夜,还发现隔壁父母的房间里仍燃亮着灯,那是她们在计算着砌屋的花费,在计划着未来.

       特别是人到晚年,拾捡人生过往的杂碎陈事,自我评卷,更使我懂得:人生的几十年,各个阶段不能没有朋友.什么叫朋友呢？各路注释五光十色.我以为:朋友;是在困难时,送来一根篱笆桩.朋友;是在开心时,举起一杯欢乐酒。

    像一杯陈年老酒，甘醇可口。像一套红木家私，古朴自然。我细细的品味了六木先生的大作【我一年的农村经历】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淳朴自然，充满了浓厚的农村生活气息。没有一点刻意雕琢感。是一部原汁原味的袖珍小说，读的很有劲，很有嚼味。六木先生很有写作天赋，将来可问津，中篇、长篇小说，您一定会成功。我引用文文一句话； 一年的农村经历，木林森将文章的华彩写出来了。从孩童眼中的世界，我们仍然有期待......

        游山西村
          陆游 南宋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引用乌托的话；读六木先生的大作像一杯陈年老酒，甘醇可口。像一套红木家私，古朴自然。

文文的“序”更是精彩，字里行间溢满了关爱。弄得我这个和你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姐妹心生“嫉妒”了。哪天我也写篇作文，请文文老师赐我红笔评语

   文文小妹的“序”太完美了，几乎能与专业文学评论媲美。字里行间洋溢着赞美，情真意切。文文的文字俊秀，生动活泼很有感召力。只是有一句鄙人不敢苟同：鲁迅的一些白话文如“三味书屋”，“润土”等等故事，说的也是孩童趣事；这类创作没有童心是写不出的。木林森做到了。这是否说大了一点？哈哈！我不敢妄评，请三思。

回复乌托君:

   “...不敢茍同,说大了.”所言极是.

   我十分清楚,“***做到了”文文原意是指童心未氓之意.并非文彩,并非思想,更不是影响力.

   衷心诚谢兄台的实事求是.立正！向你行军礼！

  青青姐姐：按现在的情况，你完全可以出来，与知青兄弟姐妹痛快地交流，这里个个是老师，人人又是学生。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乌托君：知青的栏目是我们自己的平台，就如你写的文章或是发帖，所有的人，一定会给你最好的赞美与鼓励；人近老矣，我们没有功利与虚荣，木林森写的处女作，我无意将它与鲁迅写儿时大作比较，意在鼓励，而他的确也写得不错。谢谢你的意见。

那确实！

我又把后几篇详尽的通读了,感觉木林森的此篇文章着实

细小入微、写得好。有人物、有环境、有对话、有心里

活动……的描述,而且很到味。它不但使人回味,而且还能

引起共呜。欣赏、感动,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