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偿还的母爱
乐 乎
时间过得真快,岳母去世已经整整25周年了。
岳母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家庭妇女,四十岁就守寡,靠打零工、帮厨维持全家生活,含辛茹苦抚养四个子女。她的一生几乎都在艰难中度过,五十来岁就已满头白发,俨然一老妪了。
妻子说,自父亲去世后,母亲就用柔弱的双肩担起了家庭重担,里里外外一把手,里外都是顶梁柱,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清闲的日子,别人吃不了的苦她能吃,别人不愿干的活她要去干。有时半夜醒来,母亲仍在灯下缝衣纳鞋;清晨睁眼,母亲已在锅台灶下做饭。她那瘦弱的身躯长期超负荷运转,背负起常人难以承载的生命之重,严重地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为了让四个孩子都能上学,受到良好教育,岳母做零工当佣人,帮人洗衣糊纸盒,赚取一点微薄收入为孩子交学费。在那艰难的日子里,她几乎没有尝过肉食,伴随她的是粗粮、稀饭和咸菜,稍微好一点的食物她都留给儿女,自己连尝一口也舍不得。岳母时刻为儿女着想,却从来不为自己想点什么,她把毕生的心血都献给了儿女,无私地履行着对社会和家庭的责任,希望儿女有知识、有作为,能够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
岳母虽然没有文化,不善言辞,心灵却是那么纯净,人格却是那么高尚。她一生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甘于奉献,不图回报。邻居对我说,岳母友善宾朋,和睦乡邻,是大家的贴心人和知音。街坊的烦恼,愿意找她倾听;远亲近邻的婚姻嫁娶,愿意找她张罗;邻里纠纷,愿意服从她的调解;各家各户的为难事,愿意听取她的意见……岳母虽不知书,但达礼却胜过许多读书人,她以仁慈宽厚的胸怀,纯朴善良的情感,感染和折服了所有认识她的人。
七十年代末,岳母的几个子女陆续参加了工作,艰辛的日子刚有一点转机,她老人家的笑脸绽开还没几天,却在体检时被诊断为食道癌,而且已是中晚期了。这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全家不知所措。岳母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表现得淡定自若,反而劝慰我们不要焦虑:“生死有命,人总是要死的。”此时她最忧虑的不是自己的病,也不是后事的料理,而是担心因此影响儿女们来之不易的工作,尤其是我们夫妻的工作,因为当时我们的工作单位在外地。
岳母的病情时好时坏,每当她病情恶化时,小舅子便拍电报催我们急归。当我们闻讯携刚满月的女儿赶回省城,岳母干枯的身体犹如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但她看到可爱的小外孙女,那病得焦黄的脸总是露着微笑,眼睛发出慈爱的光芒,不断地安慰我们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当岳母的病趋于稳定,我们又得匆匆返单位上班,因为假期有限。舟车劳顿,如此这般往返了好几次。
尽管岳母希望我们能留在她身边,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但她深明大义,绝不在儿女面前流露出悲戚和绝望的神情,而是强忍痛苦,坦然面对病魔的折磨。她还时常开开玩笑,以宽慰亲人忧郁的心。每当我们要返回单位时,她总要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送一程,一路上再三叮嘱:人老了难免会有一些病痛,你们不要老是回来,千万不要因此影响工作。她难过地说:“你们工资不高,来回要花路费,小孩刚出世也要花钱,我真是拖累你们了”。
1981年盛夏的一天,我们再次接到岳母病危的加急电报,又匆匆赶回时,此时岳母渐渐饮食不进,身体已经相当衰弱,病魔残酷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岳母神志恍惚,连说话也十分艰难。当我们风尘仆仆出现在她老人家床前时,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有话要说。我将耳朵贴近,才勉强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说了不要你们回来,你们又回来干什么,家里有人……照顾,我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们赶快回厂,走吧,不要耽误工作……”话没说完又昏迷过去了。
几天后,岳母见我们还没有走的意思,便挣扎着要爬起来,慍怒地连连朝外挥手,意思是要我们赶快返回单位,不要留在家里。下午,岳母见我们还呆在屋里,便示意我们将她抬到一张大靠椅上,放在厨房过道的水缸旁,说这儿靠近大门,空气流通,凉快。我们想想也对,就按她的意思办了。
第二天凌晨,当我们去探视岳母时,她已不在靠椅上了!只见她跪在水缸边,头部浸入水中,她用全力积聚的微弱生命力,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辛劳而坎坷的一生。
当岳母准备告别人世时,神志一定很清醒。是不是考虑到自己的病还要拖一段时间,而这期间我们频繁往返会影响工作和生活,从而作出结束生命的决断呢?面对这样的惴测,我们夫妻不禁为之心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岳母的一生平淡而普通,但在儿女的眼里,她是那么伟大和高尚,如同一座永恒的丰碑耸立在我们的心中。金子般的心又怎能形容岳母人格的伟大,倾尽心血又怎能偿还母爱的无私!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象岳母那样,不惜以生命的代价来表达对儿女深沉的祝愿和忘我的爱!
敬爱的岳母,您安息吧!
写于2006年母亲节
修订于2009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