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秋天
自从经历过那些秋云黯淡的日子,人生的旅途上便有了些酸楚的回味,尽管岁月飘逝,再也不过那种“出门一把锁,进屋一把火”的凄苦生活了,可锦秀年华中那一个个沉甸甸的秋天,却常常萦回在脑际,教人平添许多难以排遣的忆念。
那年九月,溽暑过后忽降豪雨,一纸激情荡漾的安慰信,轻飘飘吹散了我的升学梦。不久,湘南逶迤大岭下的一个瑶族村落里,便多了个少言寡语的外乡客。
村前是山,村后也是山,隔着重重叠叠的巍巍屏障,遙望渺渺乡关,思归之心难收······
裁禾秧、砍灰草、翻凼肥,挖水库,朝如斯,夕如斯,日子就像村后的小溪水,怱怱流来,又怱怱流去,为餬口度日,常在几分几厘的工分上斤斤计较,早将那“胸怀世界”的豪言壮语丢得一干二净。忽一日城里来了招工的,且指名道姓要“超度”我,其时正在滴水崖工地挖水库,千不该,万不该,几日前不该顶撞连队里那位说一不二的人物,招工的“钦差大臣”要亲自了解我的政治表现,当他搭手扶拖拉机赶到工地时,事情自然变黄······是夜,月色朦胧,枯风萧萧,躺在千疮百孔的工棚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大雨滂沱,工棚里,人们三五成群下棋玩扑克,我从一位小学老师手里借了本残缺不全的《老残游记》,正看到白妞出场处,哨声骤然响起,只见连队干部卞干事虎着脸闯进来瓮声瓮气喊大家开会,他走到我面前,随手翻了翻书,望望外面,复又合上书递给我,像是自言自语:“又要反封建复辟了,这种书可千万不要拿到外面去看······”我顿觉愕然,大家都钻出工棚,他头也不回地大声道:“你腰痛,留下守棚算了。”
尽管他早领着人走了,我还是感激地冲门口笑笑,心里想,今后若有出头之日,一定要买瓶好酒再炖只老母鸡扎实谢他一番才是,可那时节还不行,一来囊中羞涩,再则有腐蚀革命领导干部之嫌······
晚禾刚刚挂镰,获准回城探亲。城里到处闹哄哄的,大街小巷到处糊满了大字报,好不容易混进一家基建队做副工,每日里搬砖筛沙挑灰桶,工夫苦重不说,还得时刻提防戴红袖标的人查户口,好像不是做副工,而是干地下党。不满一月,果然就被请洗出来了。无可奈何,只得拎了几件破衣烂衫打道回府。
风一程,雨一程,年复一年,终于结束了九年多的知青生活。白驹过隙,世事漫如流水,尽管早已不问耕耘稼穑,可都庞岭下的那一片热土,那些人,那些事,却常常使我怀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