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县没有渔,因为没有鱼。靖县是山区,没有八百里洞庭的烟波浩淼,也没有丘陵地区的池塘遍布,鱼没有生长条件,因此没有鱼。
这样说似乎太绝对了,湖南嘛,鱼米之乡,不可能完全没有。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有人类的地方就有渔。靖县的鱼生长在大山中的涓涓细流中,生长在人工建造的水库中,生长在山区有数的几条河流中,甚至生长在冰冷的井水中。它们生存条件恶劣,又难逃人类对鱼的欲望,很难长大,长成像长沙菜市上卖的“剁鱼”那么大,长成饭店里卖的“菊花鱼”那么肥美。但是,因为逃离了现代文明的残害,还停留在原生态的状况。作为人类,依然对其美味、原味垂涎三尺。
在靖县,鱼的来源大约有三种,容我一一道来。
(一)荷花鱼
荷花鱼是在稻田里养的鱼。就是春季插秧后在田里放鱼苗(靖县叫“鱼花”),待水稻成熟前晒田放水时“涸泽而渔”。因为鱼的生长时间只有三、四个月,大的有四指,(靖县人说鱼的大小不说重量,太小不好说,用手指比划其宽度,如:二指、三指、四指、一巴掌等)小的只有一指大。但是味道极其鲜美,尤其是在那个没有荤腥的年代。每到荷花鱼收获季节,团里热闹的像过年一样,等我们把收获的鱼挑回来,小把戏跑来跑去,大娘伙扎堆在港边破鱼。其实那些既小又少的鱼们实在不值得一分,每家也就是分个三五斤。就是这点鱼,主妇们都舍不得全吃了,还要炕(熏)一些存起来待客。炕的鱼非常好吃,尽管添上一大碗辣椒,也鲜的很。用那时的话说:辣子里鱼打个屁也是香的。
(二)闹鱼
“闹”其实念“Lao”,是“药”的意思,实际上是毒鱼。是通过毒的方式,使港里的鱼断子绝孙的“渔”。从小河的源头处下毒药,让鱼们或死或晕,浮出水面,全团无论老幼妇孺,全体出动,下港抢捞。在邻团人还不知道前,将鱼一网打尽。
晚饭后,因为要闹鱼,就不开会了(平常天天开)。我们几个好劳力挑着茶枯、辣流子草,有时再加上几瓶乐果,摸黑上山,到水源头洗药。这个洗药的活儿要由肯吃亏的人担当,因为港里的鱼闹翻后,谁捞到是谁的,不搞平均分配,洗药的人将影响捞鱼的收成。洗完药后,坐在山上抽支烟,只见山沟里膏把火渐渐从团里涌了出来,像一条火龙,煞是好看。大约一个多小时,药力发作,所有的火把都钻到港边的树丛里去了。我们也点着枞膏,拿上抄子顺流而下的捞鱼去。港里的鱼不胜药力,一拨一拨的翻上水面,欢呼声,争执声,小把戏的打闹声,港里热闹的像开了锅,一直闹到天亮。我是近视眼,晚上在树丛里看不清楚,一晚上也捞不到几条鱼,到是捉了不少蛤蟆(撒棒),甚至还捉了一条蛇。天亮,我带着可怜的收成回来,早有善良的农民给我送鱼来了,“他一个近戚子,又去洗药,不能让他恰亏”村民们如是说。
(三)扣鱼
这个“扣鱼”是我起的名字,当地人并不这么称呼。
大约是76或是77年的时候,我在新厂供销社当农产品收购员。当时在八亚(地名)驻点。农民在山上伐了树,锯成半成品(枋),扎成排,利用溪水放到县溪(地名,通道老县城),再用汽车运到靖县。我在江东时会锯木板,当过几天“盖匠”,技痒难捱,就主动要求驻队收购。在八亚山里住了十几天后,木枋锯好了,排也扎好了,准备出发放排。因为路上要好几天,老乡们准备了米、盐吧、酒、干辣椒等路上吃的东西。我问:没有菜怎么办?老乡神秘的笑了笑,没回答。
出发了,我带着斗笠,光着膀子,坐在排上欣赏风光:两岸青山如画,竹林青翠欲滴,耳闻野鸟啼鸣,呼吸着野花沁人肺腑的香味,几天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急流中,木排流的飞快,只要掌好舵就行。到了一段平缓的水面,老乡们脱光衣服(连裤子也脱,为得是下水方便),撑篙前进。我静静地坐在排尾,默默的注视着清澈见底的小溪。老乡说;你莫空起,捉鱼!我拿着一只箩筐,看见水里有黑呼呼的大家伙就一把扣下,连人一起扑到港里,一条我到靖县后见过的最大的鱼被我捉到了:足有两三斤的大青鱼!我举着鱼返身追上木排,扔到箩筐里,又继续“扣鱼”。太阳落山时,老乡将木排泊到岸边,我看看自己的收获,居然有十来条,小的一斤多,大的估计有五六斤。我们架起篝火,鼎罐里煮着米饭,老乡从港边扯来野葱,破好鱼,血淋淋地放到煮开的水中。不一会儿,一罐香喷喷的鱼汤熬好了。尝一口,肉是沁甜的,汤像牛奶一样雪白。一大锅鱼汤让我们就着自己家烧的米酒吃的干干净净。那场景,就像李逵在浔阳江边吃鱼一样。老山里的水没有任何污染,又加上是当时捉,带血煮,当时吃,鱼的味道极其鲜美。以后多少年,我再也没吃过如此好吃的鱼。
我从念想小妖的文章中得知,这条从地交到县溪的小河因下游修了一座坝,成了一个大水库,从县溪经八亚到地交已经可以坐船去,那以后这个美味就绝迹了。
以上就是靖县的“鱼”与“渔”。我身为湖南人,爱吃鱼,也会吃鱼。出席各种宴会,挑鱼都是我的任务。一次,我挑的鱼烧好后端上桌,我尝了一筷子对服务员说:叫你们经理来!经理问何事,我说,桌上的鱼不是我挑的那条!这条鱼进过冰箱。经理叫厨师长来问,他是个湖南人,我附在他耳朵边说了句话,那个邵阳老籍二话不说:撤,换。满桌子人看着我不解原因,我顿时牛大了。
注:团,靖县话,村子的意思。
港,靖县话,小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