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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爆发时,黄仁宇是南开大学的学生,他毅然中断学业选择从军之路。多年以后,客居美国的黄仁宇以历史学家知名于世,他的《万历十五年》等史学著作传诵久远,广为人知。不过,人们可能不太知道他早在成为史家之前就出过一本书,60年后,这本《缅北之战》终于在他的祖国重新面世。 如果用狭隘的学术标准来看,人们也许不会给这本书太高的评价,因为这只是一个“业余新闻记者”的业余作品,然而,不能忽略的是这本书不光是用笔写的,而且是用血写的。在我有限的视野中,关于缅北之战的书也见过一些,但都是后来的人们根据史料写的,真正来自亲历者现场的记录,黄仁宇的这本书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的,更何况他在经历无数血与火的磨练之后,成了一位历史学家。他的这本非历史的开山之作也因此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advertisement code begin--><--advertisement code end-->
年轻的黄仁宇在抗日前线恐怕还没有想过将来要研究历史,但他作为史家的潜质在这些战地通讯中已流露出来,他的业余写作当时被第一流的大报《大公报》看中,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不仅有细致的观察力,而且有丰富的语言表达能力,即使在万分紧张当中也能宕开一笔、从容着墨。 他在后记里说过,战场上有许多生动的镜头——枪炮横飞之间,许多蝴蝶在树林里来去;一场剧战之后,阵地的突然沉寂,工兵架的小浮桥在河上生出倒影……也许,对他自己而言,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细节是一次追击战中,路过一座桥,发现桥底下歪着一具敌人的尸体,头还浸在水里。战友得意地向他展示缴获自这个尸体的手枪,他得了一个大尉领章和一张十盾的日本卢比,原来这是一个日军的大尉,“树枝上晾着水湿的地图和日文字典,这也是桥下大尉的遗产。” 我不知道,缅北之战与黄仁宇成为史家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联系,但我相信,亲身经历这场血与火的战争,对于他的人生一定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在《大公报》连载四天、长达几万字的那篇《密支那像个罐头》就是他受伤后在战地医院的病床上写出来的,生死系于一线的考验,在他笔下并没有那样惊心动魄,反而显得有点轻松,甚至炮弹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都有了音乐节奏。他如此记述自己的受伤:“好像谁在我们后面放爆竹,我已经被推倒在地上了,三八式的步枪弹击中我右边大腿。我爬到一撮芦苇下面,裤子上的血突然涌出来。当时的印象是很清楚的,一点也不痛,但是感觉伤口有一道灼热,而且渐渐麻木。” 黄仁宇不是战地记者,而是个职业军人,不仅亲临过第一线,而且常能接触高级将校,知道军事部署,所以他的报道有现场的细节,又有超越一时一地战场胜负的眼界,当然由于这些报道都是当时公开发表的,身为军人受严格的军纪约束,他并不能畅所欲言,很多了解的内情都不能如实写出来。如果作为史家之作,显然有些单薄。尽管如此,他还是提供了其他作品难以替代的许多第一手的证据,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能显示出其珍贵价值,这毕竟是一个亲历者留下的现场记录。当缅北之战取得决定性胜利之时,很多弟兄已两个月内不曾脱过鞋袜,并且长久浸在泥浆水泽里,等到要脱下鞋袜,脚上的皮肤附在袜子上整个被撕下来。这个真实的历史细节和那些悲歌慷慨的牺牲同样感人。◆傅国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