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回忆榨油匠生活
一、紧急会议
聂主任铁青着脸急忙从公社归来,召开紧急会议。
聂主任是我们的头,公社布置学习,他会按上级要求该学的文章一字不漏全读完,该讨论的要求个个发言,虽说没做到雷打不动,但完全做到了一丝不苟。同事们很少见他发脾气,特随和,又好护“犊子”。同事犯有什么错,他会先揽着,要求作“内部处理”。所谓“内部处理”,就是大声吼几句,好让全世界革命人民都能够听到。用聂主任的话,“这叫‘批评教育从严’。”接着和风细雨地谈话,叫“处理从宽。”只要不反党,反社会主义,按人民内部矛盾处,这叫 “宽严结合。”这也成了他的口头禅。
今天,聂主任怎么了,是身上的哪根筋搭上了高压线,来真火了。人到齐了,大家第一次遇到这个阵式,面面相觑,低头听其训示。聂主任敞开嗓子大声说:“今天,俺开个紧急会议,传达公社的批评指示精神。”大伙愕然,什么“批评指示精神?”林彪摔死在温都尔罕才过去几个月,又出了什么事?小道消息也没有什么传闻,难道又有什么‘四叉戟’摔在西北利亚了?国家大事太多了,可这些事上头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干部为之操劳,还有不少老同志闲在“五·七”干校深造,再有天大的事,也轮不上一位基层干部这样着急上火。
他大声说:“冲天湖渔场来人向公社领导反映,俺单位有人在冲天湖用网偷鱼。公社领导非常生气,要严肃处理。”“要严肃处理!”这句话叫得震天响,仿佛方园十里都能听到。我担心他的嗓子会叫破。
聂主任大声吼过几句,口气缓和了,像高压电从峰值渐渐在下降,脸色变温和了。“今天,俺挨公社领导的臭骂,你们都舒服吧。俺坐在那疤迹脸上像有鸡虱子爬,不好过,狗鸡巴日的,偷鱼,几多难听,老子没得法,下级要服从上级,只好闷哒脑壳等他劈头盖脸地批评,害得老子找不到花水(“不知所措”之意。)俺想,你批俺,俺没得法,只好拿出烟来呼,把烟吐出来喷远些,熏他。这一来二去,俺同他扯平哒。”要是平时他讲调皮话,肯定会引起哄堂大笑,可今天大伙想笑,又不敢笑。
“俺承认错误,作了检讨,并向领导作了解释:‘俺这疤迹,有网的过网抹(撤网捕鱼。),无网的用钌砸(钌:一种简单的捕鱼工具,人们多用它捉泥鳅、鳝鱼。),无网无钌的人拿起筷子在钵里夹。搞鱼个个有份,谁也跑不脱。’老子刚讲完,领导又批评俺,说俺是个连绞藤,绞辫,想搅混水,包庇偷鱼的人。要俺回来整风,现在开始整风哒。”
我听后“呲!”的一声,笑了。聂主任望了我一眼:“笑什么笑,你同俺一样,也是在钵里夹的主,脱不了干系。你筷子头利害,一筷子夹下去就叉一大块,每次都叉的鱼肚皮,往口里一抹,又不怕鱼剌卡喉。哦!对了,鱼肚皮上没得剌,鸡巴日的,你这东西会吃,吃得又多,论罪要重些。”听了这带痞腔的训斥,我强忍着,不敢笑。
“俺这回坐在冷板登上挨训,多抽了几根烟,几多划不来。下次再有人去捕鱼,俺再去受‘训’。俺就罚你买两包烟,由你赔偿损失,新老账一块算,谁叫你光棍一条无忧无虑,不知生活艰难。”
聂主任却不知道,我真的也去冲天湖捕(偷)过鱼。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寒风刺骨。两位同事认为渔场巡湖的人早躲进茅草棚里睡觉不会巡湖,天赐良机,要我帮忙去打手电。船划到湖中心,风高浪急,企图掀翻小船,表示对偷捕行为的惩罚。我穿得单薄,手失去知觉冻僵了,鼻涕到嘴边才感觉到,赶忙用袖子抹去。他们叫揿开手电,我的手不听使唤,老揿不开;揿开后,叫关闭,手不听话,关不上。耀眼的手电光矗立在湖中四面八方都能看见,吓得两个人直打哆嗦(也有被冻的成分。)。
大声呵斥,“你搞么子鬼,手电都关不得,没得卵鸡巴用,快关哒!被巡湖人看到哒,抓哒去,会罚死。”
“夹卵哒!快点点儿,肯定被看湖的老倌子看到哒,抓哒在那里关一个晚上,会冻死!赶快回去!”
我想申辨可嘴冻得像粘住了。忙了一个晚上,连鱼磷都没捞着,空手而归,他俩还埋怨了好多天。我没冻病,过了瘾,吓个半死,再不跟着去“好玩”了。
这年大自然仿佛要报复人类,天气糟透了。晚稻遇到了寒露风,稻谷未熟皆青干,田里还长满了稻飞虱,粮食大幅度减产,年关快到了,同事们拖家带口,这年怎样过?忧心忡忡,有人为过年坎,难免会动点儿歪脑筋,去偷点鱼晒起来。
聂主任乱搅浑水,认为偷鱼人人有份。可是法不治众,他也不知要处理谁。只好不了了之,也太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