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人们怀念着逝去的亲人,我也深深怀念着一位普通的劳动妇女、伟大的母亲-我的岳母。岳母逝世一年多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仍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岳母坎坷的人生经历有些与日本电视剧《阿信》中的妇女阿信相似,一生中充满着传奇色彩,她那些令人称奇而感人的故事激励着我们,使我们更加怀念她。
我的岳母80多岁了,她身材高大魁梧,一头银白头发,精神矍铄,满面笑容,显得健康而慈祥;她的性情粗犷豪爽,讲话时粗喉咙、大嗓子,声音洪亮且不乏风趣幽默,常讲出些当下年青人时髦流行的话语:“多谢合作,请帅哥多关照”,甚至来几句外语:“喂你妈起……拜拜!”常令人忍俊不禁。她衣着整洁而时尚,平时很少窝在家里,她喜欢在居住的小区内四处走动,闲情逸致找人闲聊或打牌娱乐,因此在社区只要提到她“刘姥姥”大名,男女老少可谓无人不晓,大家都说她是一个有福气的老人。
其实,我的岳母却是一个在苦水中泡大的人,她一生中从未见过她亲生的父母亲。她只知道自己从小就与“母亲”相依为命,七岁在湘潭贫民纱厂当童工,人还没有机器高,就站在凳子上操作劳动,常挨打受骂;十四岁就到李家当童养媳了,连学堂门也没进过。儿女们一直对母亲的身世存有怀疑:为什么母亲家这边除了“老娭毑”外,再没有其他亲戚?为什么母亲没有一个兄弟姊妹?“老娭毑”与母亲之间在相貌与身高诸多地方相差太悬殊了,母亲不像是“老娭毑”的亲生女儿。但儿女们一询问却遭到的是母亲一顿痛斥,从此无人敢再问母亲的身世。
直至岳母逝世后,在追悼会上她所在单位的档案材料才揭示:我的岳母其实是一名孤儿,婴儿时被人遗弃,由湘潭收容所收养,六、七岁时收容所就安排这些孤儿到贫民织纱厂做童工。后来她被一个当女工保姆的妇女从收容所领养出来,这个妇女就成为了她的“母亲”,即我们称呼的“老娭毑”。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她是祖籍在何处?她怎么进的收容所?这些都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因此岳母的身世至今仍是个谜。
岳母可能也怀疑过自己身世,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她却不愿意揭开这个伤疤去弄清楚,她坚信自她懂事起,就是 “母亲”含辛茹苦将她哺养成人,无论这个“母亲”是生母或是养母,对她来说都是养育之恩恩重如山。所以成年以后,她尽自己所有一切所能来关照孝顺这个母亲。她结婚成家坚持要携母下嫁,一直让“母亲”与自己一起生活在丈夫家。她几十年如一日,管吃管穿、精心照料她母亲,并教育我们子女晚辈必须称呼她母亲为“娭毑”(奶奶)而不能叫“外婆”,认为叫“外婆”会叫外了。老娭毑是裹足的小脚妇女,岳母只让她在家干点针线活,从不让她干重活;老娭毑年岁大了,有点烟酒嗜好,岳母总会自己或安排子女购置,保证每天供应。老娭毑在她精心照料下,衣食无扰,连病痛也极少,直至90多岁才在家中无疾而终。老娭毑逝世后,岳母为老娭毑操办了热闹而隆重的葬礼,在街道上搭棚唱戏,将相依为命的老人厚礼下葬。街坊邻居都纷纷夸我岳母是难得一见的“孝女”。
我的岳母十四岁就到李家当童养媳,可能是她本人还未发育成熟,怀的第一个胎儿便死于腹中。以后十年内岳母先后怀过六胎,却无一成活。在那个贫困战乱的社会,她怀的小孩要么在颠沛流离的逃难途中流产,要么在劳累疾苦的生活中胎死腹中,仅出生的一个男孩也在一岁多因病夭折,所以岳母结婚后十年还没有一个子女。一位好心人见岳母如此命苦,便劝岳母去抱养一个小孩作“引窝蛋”,这样才能“带活手”,才有可能顺利生养子女。到1949年,岳母经人介绍抱养了一个男孩后,果然她才先后生养了二女一子,并都健康长大成人。
岳父也是出生于贫苦人家,岳母到李家时他还是个“扎猪棕”的学徒。与岳母成家后,他们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为了养家糊口,夫妻俩主要通过做小商小贩用辛勤劳动換来微薄的收入维生,他们在湘潭街头炸过“臭豆腐”、油粑粑,贩卖过小菜和果品,也摆过香烟槟榔摊。1947年夫妇俩携带仅有的20块钱,从湘潭来到长沙谋生,他们在郊外一块菜地上搭了个茅棚,继续靠借贷做小商小贩营生。新中国成立后,随着社会日趋稳定,夫妇俩的生意也越做越活,越做越大,手头渐渐有了些积累,就在中山路友爱村买下了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茅棚,临街开了一个小百货铺,经过几年苦心经营总算在长沙安下了家。
后来岳父到零陵外贸公司工作了,家中百货铺就全靠岳母一人打理。岳母从小没进过一天学堂门,解放后仅上了二年扫盲夜校,凭着聪明过人的头脑,她很快就扫除了文盲,并能写会算,家中百货铺在她井井有条的经营下生意兴隆,全家人的生活也日渐好转。1957年国家实行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时,岳母慷慨将自己艰苦创业的店铺资产全部入股,走上了合作化道路,成为集体所有制商店的营业员。
公私合营后,岳母在长沙市区的几个小百货商店工作过,她精明强干,当年在长沙小百货行业算得上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她做过营业员,也当过商店经理,她争强好胜,不论干什么,总要想方设法让自已工作做得比别人好。岳母所在的商店业绩常常好于其他商店,并受到上级的表彰,这与她有精明的商业经济意识,自已带头肯干、善于经营有很大关系。为了商店业绩,她宁可放弃站柜台的轻松工作去做调货员,每天拖着板车到市百货调拨站进货物,当时虽是实行计划经济,但她广交朋友,千方百计打听商品信息,争取优先拿到好货源,以提高商店知名度。后来,长沙有了三轮车,从不会骑自行车的她不知摔倒多少次,终于学会了蹬三轮车去搬运货物。许多熟悉岳母的人都记得她当年风风火火蹬着装载百货的三轮车在长沙街头奔忙的身影。
岳母是个少见的充满阳刚之气的女强人。岳父长年在零陵工作而不能顾家。当时,全家四个小孩及老娭毑吃喝穿用全要岳母一人操心照料。岳母除了要在商店工作外,家中里里外外、老人小孩全靠她一人料理,多年劳作培养了她办事果断,做事麻利的风格,她除了要做妇女日常的缝洗浆裳、做饭炒菜等家务劳动外,凡属男同志干的重活她都能做,还是个“多面手”:她是“瓦匠”,家中小屋漏雨了,她一人搭梯上屋去“捡”瓦补漏;她是“木匠”,她砍、锯、刨样样行,家中门窗桌椅维修、油漆也全是她干;她是“泥匠”,她不但砌家中灶台,长沙兴烧藕煤,她率先改造了家中灶台,还主动帮邻居、工友家打藕煤灶。她热心为好友操办红白喜事,有时还会成为这种场合上的大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