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离开我们已整整三十五年了,但祖父的音容和身影却一直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
祖父是病故於文革的一九七三年,祖父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生过病,连感冒都没患过,一生未吃过药,更没进过医院。祖父是因我蒙冤入狱活活急死的;是在穷困中饿死的。
当时,我因莫须有的“丑化毛主席”“现反罪”蒙冤入狱,在收监押解途经长沙城时,我泣血恳求押送的民兵让我见家人一面,开始,两位押送的民兵都没作声,我知道他们内心是同情我的,是残酷的“阶级斗争”使他们不敢,我再三苦求,终于人性战胜了“阶级斗争”理性,他们心里知道我是无辜蒙冤的,他们也流泪了。他们解开我的手铐,把我带进一家离我家不远的茶馆,一个民兵看守着我,一个民兵去我家喊我亲人来见面,可惜,我家中只有老祖父在家,白发苍苍的老祖父闻讯泪流满面,连门也不关就跌跌撞撞来了,祖孙两人抱头痛哭,祖父在身上左翻右寻才找出皱巴巴的一角钱买了两个馒头塞在我手里,泪眼相看泪眼,无奈的祖父眼巴巴地看着我被也流着泪的民兵押走了。想不到这生离死别的凄惨情景是我与祖父见上的最后一面。
我是祖父最疼爱的长孙,我从小是祖父带养大的。祖父在我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我蒙冤入狱后,祖父终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
当时,因我的牵连,弟妹都被强迫下乡了,父亲也被关进了“牛棚”,一家人四分五裂,生活上更是穷困不堪,经常几十天不见一滴油珠,家中经常断炊。有时是在医院当杂工的母亲收集病人的残莱剩饭拿回来煮沸吃,更幸亏好心的邻居都知道我家之冤,都特别同情我老祖父,经常塞给老祖父一个馒头或—碗饭。
当时,我十六岁的妹妹下放在南县农村,一次南县干部来长沙开会,顺路来我家,说我妹妹在南县知青中表现很好,累得腰疼直不起腰了还跪在水田里割禾,又会写文章,他们准备调我妹妹到公社广播站当播音员,为了感恩戴德,我父母到处借钱,办了点鱼肉招待南县干部,在桌上我祖父和父母基本上都没动鱼肉,饭后,剩下的一点残菜肉汤一家人都你推我让舍不得吃,最后父亲倒了一点肉汤给老祖父泡饭,想不到这一点点肉汤竟要了老祖父的命,老祖父已数月不沾油腥的碌碌饥肠突然进了点肉汤,竟上呕下泻,大概是急性肠炎吧,当晚就一命归西了。
老祖父穷苦一生,在那全世界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唯独四人邦横行的红色中国是阳光普照 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幸福时代,我可怜可敬的老祖父竞连一张临终遗照都没钱去照,(是叫我一位学美术的表弟用炭素笔画的遗照、至今祖父墓碑上的磁像仍是这幅画制作的)
祖父一生中唯一的美好回忆是少年时给彭德怀当勤务兵,随彭德怀一道起义的日子,可惜在一次夜行军中,祖父穿草鞋的脚被竹签刺穿了,不得不回家养伤,彭德怀在祖父离队时送祖父两块银圆,祖父用这两块银圆在乡下路口开了家小饭馆,二年后彭德怀还亲自来看过祖父,这时祖父已成家了,我父亲刚出世,彭德怀还亲切地抱过我父亲并安慰我祖父。我祖父—生都敬重彭德怀,平易近人,甚至和当他勤务兵的祖父称兄道弟。
祖父逝世时我被关押在涞江茶场劳改队(于一九七O年判七年刑)—家人都瞒着我。当我在一九七四年平反出狱时,一进家门我就寻着喊祖父,当父亲告诉我祖父已故去一年多时,我泪飞如雨,当即哭晕在祖父灵前。
祖父啊!你最疼爱并倾注毕生心血的长孙终于平反回来了,但我到那里去找您啊!对祖父,我生未尽孝,死未送终,这是我一生的痛。
我祖父的遗容,当年无钱照像,是我表弟为祖父画的炭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