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拨是山区农活中最叫劲的一道菜。一说过拨,靖县人都知道,但湖区和外边的朋友不见得那么清楚,故我在这里罗嗦两句。过拨就是平均分配劳动量,是极端平均主义的极端表现。
第一次过拨那年我们队有300多个栋子要运到公路上,我们寨子离下铺口公路2里多路,是男子汉就必须参加,我们寨有两个瘸子,都不能幸免。两人一组,抓阄结合,以避免强强组合。共分14组,于是便把这2里多路分成14等分。每组约100步。其中发拨少20步,收拨少5步。为何?栋子从山里水运到寨子是胡乱堆放的,且在河滩上,发拨的人一要起肩,二要从河滩爬上路,难度大些,故少走20步;收拨要把栋子大小头捋顺,码放整齐,以便丈量,经常要掉头,故少走5步,其它一概抓阄,抓到哪段路就扛哪段路。也就是说,路高低不平凭运气,但300多个栋子不论粗细轻重,都要经过每个人的肩头。这时队上只剩两个知青了,我和哈懂(真名王建新,后转内蒙古,再无音信),村民把我俩安排一组,放在收拨前那一段路,怕我们吃不消把栋子扔了,他们也好收拾残局。
过拨是非常残酷的,压伤腰腿,压吐血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过拨这天,家家大娘和准备腊肉白酒老鸭子,以补充男人体力。我们没有存货,也买它20个鸭蛋一炒起,以壮行程。发拨人一上来就发10多个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栋子,压得我们吭吭直喘。为什么?山民们生性强悍,好斗狠。先发大栋子压锐气、抖威风、显本事,还有就是刚上来,体力足,先把重活干了。我们哪见过这场合?几次想打退堂鼓,把栋子扔掉不干了,被前后的山民喝住:“男人汉不能扔拨嘞,讲。”再加上男人的自尊心,上午总算没扔栋子。接拨送拨用白石灰划的分界线,就像国境线;送拨的一步不肯多送,接拨的一步不肯多接。我们接的是出纳员炳强的拨,炳强肺有毛病,平时就吭哧吭哧喘,个子又矮,大栋子压在身上人都没了。我总于心不忍,跑上前去接他几步;谁成想,到别人该接我们时,有几次真的挺不住了,可接拨的就是不肯多走一步。看着你被压垮,看着你被压伤,他们也不会多走一步的。有几次我们看见栋子已经到了,磨磨蹭蹭想躲两步,他们到线后拿丫杈(有人喊师傅)把栋子支起,决不越雷池一步,等你来扛,生活就是这么残酷!生存就要竞争!后来我们也不肯多走一步了,倒不是心狠,而是我们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了。
20年后我回队上,炳强虽还在,但肺痨已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我走后他就去世了。他走了,但他那弱小的躯体扛着大栋子、眼珠子都被压的凸起的形象却像刀一样刻在我脑海里。我常想:是不是那次过拨使他劳累成疾?我常自谴:当年我要多接他几次是否他会多活些时日?其时,我们已经累到极限了,到下午快收工时,终于坚持不住了,扔了一个大栋子。就这样还受到社员的表扬:“nia娘白,这两只崽要得嘞,才扔掉一只栋子!”
过拨在我一生中印象最深:过拨就是咬定青山不松口,过拨就是咬紧牙关渡难关,过拨就是过堂,就是考验人体的极限和歇斯底里的意志。人生不过几次拨他就不懂生活,他就缺几分拼命,缺几分挣扎,缺几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