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备忘录（2）

                                                                           乐 乎

  各户在土改时的家庭经济状况也很有意思。按理说，贫农应该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意思，但李淑兰（家有五口人）土改时有十亩地被划为贫农，而郭玉贞无房无地，靠打短工为生却被划为中农。原澍的父亲经商，挣了点钱，买了十几亩地，被划为地主，成为专政对象。早知道，吃光用光烂赌，挥霍一空还好，可能还是光荣的贫下中农，党和政府的依靠对象，一念之差，境况成天地之别，悔之晚矣（见下图）。

  各户的家史简述有简有详，简的就一行字，如贫农刘三小的家庭简述是这样的：父亲扛长工30年，母亲管理家务。我从小扛长工三年，当少先队员和民兵，18岁参军。上中农（即富裕中农）解宝思的家史是：爷爷和父亲都不记得，无法知道。男人在民国17年当过巡警，日本人进来时当警察，后当警官，1943年当伪区长，6个月后就死了。贫农王泽态的文化程度虽是“初识字”，他却别出心裁地将自己的主要人生经历用诗歌形式表达：

              小时放牛为地主，39年逃荒随父母。

              父母亡后下煤窑，生活实在无法熬。

              43年出将八路当，当志愿军把美抗。

              54年转业为人民，回到太谷工作忙。

              一直工作到现在，勤勤恳恳不叫难。  （见下图）

  阶级成份登记表上还有很重要的一栏，那就是“家庭主要社会关系及其政治面貌”，此栏目非常重要，虽然主要社会关系的那些人，你从来没见过甚至闻所未闻，但不可等闲视之。填表时，一般人尤其是出身有问题的人，都会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挖掘”出一些对己有利的亲戚来，如国家干部、党员、共青团员、工人之类，拉虎皮做大旗，吓唬吓唬不明真相的人。而且越是阶级出身不好的人家，主要社会关系越好，政治面貌越红。倒是那些阶级出身好的人家无所谓，他们不需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也无需锦上添花，这一栏爱填不填。

  山西是老革命根据地，从阶级成份登记表也可以看出来。28户人家就有12名革命军人，其中有4人是三八式的八路军战士，5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不过也有叛变投敌的。可能是由于文化程度不高的缘故，资格老但没出“副省级待遇”的高官，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华东空军干校的分队长，空军政治部军事法院的助理员。

  提起地主，人们脑海里浮现的多半是凶神恶煞，肥头大耳，左右紧跟狗腿子和账房先生的形象。阶级成份表有两户地主，从他们的填报来看，生活似乎寒酸得很，丝毫没有电影电视上地主的那般风光。如地主张美仙，土改前全家九口人，仅有房子7间，葡萄地2.5亩，还有什么的年利息20来元，男主人在中学当会计，女主人为他人洗衣补衣，不知怎么也划为地主，这样的地主档次也太低了一点。

  这个生产队总共只有28户，却有20个姓，看来不是那种聚族而居的老村落，而是从五湖四海聚集而成的自然村。登记表上还有几个很少见的姓氏，估计是少数民族，如姓“要”、“索”、“原”的，真还没听说过。

  登记表的排序也大有学问，先是依靠对象的贫下中农、贫民、手工业工人，其次是团结对象的中农、小手工业者、小商、商人，最后是专政对象的资本家、富农、地主，内外有别，敌我分明。

  另外，各级组织火眼金睛，对所属人员的历史了如指掌，要想隐瞒历史（当然是不好的历史）是做不到的，这从阶级成份登记表上也可以看出来。比如上中农出身的常生智（大学文化程度，中学教员），就隐瞒了曾参加过反动组织同志会和三青团的历史，其表中被夹了一张小纸条，戳穿了他对组织不老实的嘴脸（见下图）。

附：《公安六条》中21种人的清单

  21种人是指：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劳动教养人员和刑满留场（厂）就业人员，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反动道会门的中小道首和职业办道人员，敌伪的军（连长以上）、政（保长以上）、警（警长以上）、宪（宪兵），特（特务），刑满释放、解除劳动教养但改造不好的分子，投机倒把分子，被杀、被关、被管制、外逃的反革命分子的坚持反动立场的家属。

  1979年2月17日，中共中央宣布撤销《公安六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