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涯 —— 剃头匠
我在江永由于生活所迫,自学了木工,和一些做木工的知青开始了我的木工生涯。做木工是很累的,最苦就是用大平锯锯木板了,大概做了三年时间的木工。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迴龙圩农场的知青谢长度,大家称呼他谢长子。他的理发技术很不错,他一直以剃头为生,他爱喝酒,每餐都少不了酒。每次我看到他剃头,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一小时就剃了4-5个头,那时候每剃一个头两毛钱。我算了一下,那可比我做木工赚钱多了,而且又不累。我做一天木工,吃了别人的饭才一块五一天,而且累得要死。我心动了,想丢了木工不做,去干剃头的行当。一想就动,当天,马上就到县城去买理发工具,结果没买到,有人说广西有买,第二天一早,我就坐车到广西的栗木,买了一套简单的理发工具。下午回到村子就请邻村的一位女知青,用缝纫机帮我缝了一块理发用的兜兜。晚上,我找到谢长子,请教理发要领,我问他,怎样剃光头,怎样用刀子,他说刀子要拿稳,不要两边横拖,刀子要从头顶旋那儿开始直刮下来,我又问:如果我用剃刀把别人划伤了怎么办,毕竟我还从来没用过剃刀,一点也不会。他告诉我,农民的头很脏,油螨很多,如果你划伤了别人,出血了,你就刮他头上的油螨去补,就可以把血止住。他还告诉我,用推剪手要用力握到头,不然头发剪不断,会夹头发。
第二天,我 就开始了新的生路。一大早我用书包装上理发工具就出发了。我开始工作的第一个村子是大远公社的凤岩山村,我站在门楼上用土话大声喊着:剃头呀 ,快来剃头呀!这时一个老头端来一盆热水说:给我剃个头吧,我说:好,你剃什么头?老头说:我剃光头。这“光头”两字一出口,一下子吓得我眼睛睁得牛眼睛一样大,怎么第一个头就是光头呢, 我真不走运,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下刀子了,我帮老头把头用水洗洗,我按谢长子说的,先从头顶旋那儿开始,我把刀拿到头顶上,那拿刀的手就不自觉的开始抖了起来,我刚把刀放到头顶上,一股鲜红的血就冒了出来,原来是我的手发抖,抖出了一个刀口子。那老头毛深皮厚,也不知道痛。我开始剃他的头发,因我从来没剃过头,有些头发刮断了,有些头发刮不断,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用刀子,才能把头发刮断,手又不停的发抖,刀口子不断的一道一道的被我用刀划出来,我按谢长子说的,刮了他头上的油螨去补,我把刀上的油螨敷在刀口上,但是那血一下子就把敷上去的油螨冲开了,我只好把那油螨用手指头去敷,但还是被血冲开。老头说:“你用手指头在我头上摸来摸去干什么呀,”我说:“我看头发剃好了没有。”那老头的头上大慨被我划了20来道刀口子,满头通红的,头发被我剃得长一根短一根,有些剃断了,有些剃也剃不断,那老头还不知道痛。没办法,我只好对老头说:“洗头吧,”我把他的头用水洗湿,然后把肥皂开上,这时老头说:“好痛的,”因为肥皂开到头上,他才知道痛,一下子那一盆水变得通红。老头说:“你还是一个新手,你给我剃的这个头,只能抵一毛钱,”我一听,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我回答说:“好,一毛钱就一毛钱。”他给了一毛钱,头上的头发还长一根短一根没剃净,头上还有一点点流着血,他拿着盆子慢慢的走了。我刚好准备走,这时来了两个年轻人要剃头,他们不知道老头剃头的事,不然他们就不会剃了,还好,他们是剃普通的西式头。虽然剃得不好,也对付过去了,第一个剃完头后给了两毛钱就走了,第二个剃完头后,嫌头剃得不好,说去有点事,没给钱就一去不回,我不干心,就满村到处找,他们村里人说:他躲到河边水轮机房去了,我找到河边,终于在水轮机房找到了他,我大声说:“给钱,”他被我镇住了,只好老老实实给了两毛钱。这里剃不成了,我从村里出来开始了我的第二站。
我来到了潘家公社的枫木坪镇,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仅仅一个镇供销社,供销社里面正好有几个知青木工和几个衡阳老木工师傅,在帮供销社做木工活,那些知青木工对我说:“怎么木工不做了,又干起理发来达咯,”我说:“还不是想舒服一些,钱也多赚一些咯,”知青们说:“我们好久没有出去了,帮我们剃个头吧。”我答应说:“好,要得咯。”那些衡阳师傅也要剃头,知青当然要让老师傅啦。这时,供销社的主任出来了,也说要剃头,衡阳师傅和知青都非常客气的让主任先剃头。供销社没开火,也没水,只有坪中几个装着蜂蜜的大油桶上面,下雨的时候积了一些水,那主任拿了一张椅子,坐在油桶边,他要剪西式头,这还好剪,剪完头就开始帮他剃胡子,他的胡子又粗又长又黑。我要他低下头,我把大油桶上面的冷水用手敷到他胡子上,然后开始动刀子了,我把刀子刮上去,由于是冷水,胡子又粗,根本刮不断,我就使劲刮,有些胡子刮断了,有些胡子刮不断,挂在刀口上,我就用力扯刀子,把嘴唇上的肉扯起来了。直痛得那主任两只眼睛翻白,两行眼泪直往下流,吓得头也不敢动一下,两只手在上衣表口袋里摸呀摸,我的刀在刮呀刮,最后,终于在口袋里摸出两毛钱,头又不敢动,怕被刀子伤着,他直着头,硬着喉咙说:“不剃了,不剃了,钱,钱,钱,”我一看,胡子剃了一半,一边是白的,一边是黑的。我说:“还没剃完。”他说:“不,不,不,不剃了。”他把两毛钱给我就进去了。旁边的衡阳师傅和知青木工都看得惊呆了,他们没有笑,也没有说话,都回到木工房去了。我问他们还剃头吗?他们齐声说:“不剃了。”好像都变得陌生人一样。
这一天算起来才赚了七毛钱。算了,今天是第一天,回家。当走到大远公社公路边,田中有三个农民在田里扯草,他们问我干什么的,我说是剃头的,他们听说我是剃头的,就要我帮他们剃头。我就脱了鞋子,站在田里,他们坐在田埂上,我帮他们一个个剃完头,然后要他们跪在田埂上,把他们的头按在田里,用田里的水帮他们洗头,稍稍的拿刀做个样子,轻轻的刮一下。三个人六毛钱,这样一来,今天我总共赚了一块三毛钱,还可以,一个生手一天能赚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就是有点太吓人了。
开始剃头的第二天一早,我又出发了,我一直走到潘家公社潘家大队,在村子的门楼里开始了我的工作,这时,一位老母亲带着她20岁的儿子来剃头,说是她儿子明天要结婚,要我剃好一点。我开始帮他剃头,正在这时,那位专门剃头的知青谢长子,也来到这里剃头,我们两个一个在门楼这边,一个在门楼那边,今天要剃头的人很多,大家边看边等,我开始剃头了,我用推剪帮这位小青年把头剪好,开始修面。但昨天满头鲜红的血那样子在脑子里翻腾,心里一直想着剃光头刀子要从头顶旋那儿开始,手就不由自主的拿着刀子放在头顶,拿着刀子从头顶往下刮,好家伙,昨天剃光头,头发喊天都刮不断,今天这一刀下来一根头发都没留,从头顶到颈根,一寸多宽,白白的光光的,把他的母亲和边上的人吓得叫了起来。等我醒过神来,我也慌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母亲喊着要我赔,我只好求在那边剃头的谢长子帮我想办法。谢长子对他们说:“没关系,我帮你修好,”他把边上的头发梳过来,盖在刮光的地方,村民他们也没办法,只好算了,我一分钱也没赚,灰溜溜的离开了这个村子。
第三天,到了红旗公社的两个村子和井边闹子,剃了几个头,还好,也还算顺利。然后,再由井边闹子往县城的方向走,在陈山村剃了几个头,走到农艺队过去两里地的样子,有一个村子,什么村子不记得了,村里一位年轻的妇女喊我帮她的儿子剃光头,我一看她手中的孩子,简直吓了一跳。我问她:“儿子多大了,”他说30天,我说:“这么小,怎么剃,”她说:“没关系,剃吧。”我只好大着胆子来啦,我拿着刀子在头上刮,小脑袋瓜子就两边乱扭,我想用点力抓住小脑袋,但30天的小脑袋软软的,根本不敢用力,稍稍用点力,抓的地方就变成猪肝色。刀子一刮,那嫩肉就变成黑红色,小脑袋一扭就是一道刀口子。剃完头,总共在头上划了十几道刀口子,流了一些血,我心里直发慌。但孩子的母亲还说没关系,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而且还非常高兴,并感谢我。她们把小孩的头发用红纸包起来,放到神框里。然后给了我一块钱的理发费,并打发我四个红蛋,硬要留我吃晚饭。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江永的风俗习惯,儿子满月就要剃光头发,把头发用红纸包起
来,放到神框上,头发才能长到多,儿子才能长得大。
就这样,我一天一天的干,技术提高不少,大慨我干了两个多月,又恢复了我的木工生涯,但我做木工晚上回到村子或者没有事的时侯,经常帮村里的人剃头,我从来没有收过他们一分钱。他们看我不要钱,就经常送来一些鸡蛋,小菜,干鱼仔等。我和村子里的人,关系都很好,我在村子里拿十分工分一天,知青能拿十分工分的很少,我在外面做木工,剃头每月要交30元钱到生产队。
我剃头的生涯别人看来是笑话,但在我来说是一段心酸的往事,我一想起这些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滚。我在江永没做木工剃头以前,我家里不能给我经济上的帮助,家里很穷很困苦。我从来就不写信向父母要钱,我经常饿肚子,有时我两三天都没吃东西,逼得我什么都不顾了,什么也不怕了,为求生存,必须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