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出工了,出工了。今天男劳力第一组……”
早晨,被一阵喊话声惊醒,一时还不知道身在何处,直至彻底清醒后,才想起已是睡在洞庭湖的茅草屋中。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太阳已经升起,朝霞满天。堤坝上,周队长手拿一只铁皮喇叭在安排今天的农活。
回到屋里,伙伴们陆续起床了。张宏边穿着衣服边嘟囔:“这么早就喊,烦躁死了。”陈铁军还在蒙头大睡,粗大的脚趾头全露在了被子外头。我走过去挠了挠他的脚心,他翻了翻身,又转过去冲着墙继续睡,我又挠了几下:“起来,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讨人嫌。”他气恼的说。
吃完早饭,去看知青宿舍。宿舍在生产队最南头,离堤坝有二十来米。工程还没完工,墙已砌了一人多高,一排七间,中间最大的一间是会议室。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盖好?”李艳红望着还长满了杂草的房舍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着什么急啊!”孙海潮在一旁说。
“就我着急,哼!房子盖好了你也别搬,还住你的茅草房。”李艳红气哼哼的说。
“不搬就不搬,只要你能陪着我。”孙海潮嬉皮笑脸的说。
李艳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团泥块;“我陪你个头。”但孙海潮已跑出老远了。
下午,大伙正在屋里玩扑克,门口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你们怎么住在这么破的茅屋子里啊!”
抬头看去,原来是分到三队的罗明宇,后面跟着进来的是“大肚子”肖志强,长着一付鹰钩鼻的“美国佬”冯建国,还有小小年纪就长了白头发的“白头翁”张建安。
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隔壁的女生也凑了过来。
寒暄过后,我问罗明宇:“你们队里情况怎么样?”
“跟你们差不多吧!不过我们是住的知青宿舍,怎么你们队没盖呀?”他说。
“上午刚去看了看,还没建好,怎么还得过几个月才能完工。”我说。
肖志强抽了抽鼻子,道:“你们这屋子里味道真难闻。”
“没办法,还得闻一阵牛屎味。”林东亮说。
张成安也嗅了嗅,慢吞吞地道:“我有鼻炎,还真闻不出来什么味道。”
张成安在学校“一帮一”时和我同桌,他成绩不好,但循规蹈矩,所以属于好学生范畴,还当上了付排长。每次考试,基本上都是我帮他抄卷,特别让人想不通的是:有一次语文考试,我先做完题,然后照着我的答案帮他抄了一遍,结果成绩下来后,他打了九十多分,而我才得了七十多分,气得我差一点没晕过去。
“张排长,如果以后还有什么考试之类的事,我还帮你抄。”我逗着他说。
“王晓阳,你别老提这些事好不好。”他脸红红的说 。
“张成安,这回可好了,你们两公婆又分到一块儿了。”孙海潮说。
我们班的女同学黄丽萍和张成安是邻居,两人的父亲都在同一个单位,而且两人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个班。在学校时,同学们就经常拿他俩开玩笑。这次两人又分在了一个队。
“是啊!这就叫公不离婆,称不离砣。”我也接着说。
“孙海潮,我要掐死你。”张成安说着,掐住了孙海潮的脖子。
“哎!怎么没看到陆小婉啊!”罗明宇打量了一圈说。
“她在睡觉,没起来。”赵玉萍说。
彭新民起身朝门外走去:“我去把她叫起来。”
“陆小婉,起来!起来!罗明宇他们来了。”彭新民在女生屋外扯着大嗓门喊着。
屋子里传出陆小婉软腻腻的声音:“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不一会儿,陆小婉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她身材姣好,脸蛋清秀,乌黑发亮的秀发用一条手绢扎成马尾,一双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呼哧,呼哧”的眨巴着。
她一进屋,罗明宇便道;“怎么,老同学来了还赖在床上,是不是不欢迎啊?”
“谁知道你们来啊!” 陆小婉说,接着又问道:“吴英红她们还好吧?”
吴英红是陆小婉最要好的同学。
“你就知道关心吴英红,也不关心关心我们呀!”罗明宇说。
“鬼才关心你们呢!” 陆小婉撇着嘴说。
“没人关心就没人关心吧,谁让我们这么命苦啊!”罗明宇自嘲的说,引来伙伴们一阵欢笑声。
在学校同学两年,彼此都非常了解,互相之间都还处得不错,大伙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实际上分开还不到两天。
直到吃完晚饭,又闹了一阵,他们才告辞回队。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伙伴们相继钻进了被窝,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开始给父母亲写来农场的第一封信。
“咚咚”,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扭头环顾,伙伴们都已熟睡。
“谁啊!”我问。
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有敲门声。
我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借着屋里幽暗的煤油灯光,隐约能看清是陆小婉站在外面。
“哎,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我说。
“嘘,小点声。”她用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小声说:“我白天睡多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外面坐一会儿。看你们屋亮着灯,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行,你等一会,我加件衣服。”
在宣传队,有时排练到很晚,经常把她送回家,时间长了,互相之间也就比较随便,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突兀。
来到外面,头上浮云片片,洒下微弱的星光。两人在屋坪里坐了下来。
“你昨晚哭了是不是?”我问她道。
“难道你没哭吗?”她反问我道。
“男子汉大丈夫,我可没哭。”我拍拍胸脯说。天知道。
“开动员大会时,不是说农场的条件比城里还好吗?你看看这里,这不明明是骗人吗?”
“哎”,我叹了口气,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总不能又背着行李回家吧!”
“王晓阳,你说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她又问。
我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好,象周队长,来十多年了,张友国他们也有两年了。不过好像说是以后会在知青中招工,招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谁知道今后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啊?”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这安心呆一阵子再说了。”
自从学校开始动员,直至来到了这里,一直是怀着一股懵懵懂懂的热情,至于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们,真还没仔细考虑过。
“只能这样了。”她无奈的说,又道:“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回来那么晚?”
“没干什么,只是到堤上走了走。”
“骗人,杨老师走后,你们还笑得不行了。”
我想起了昨晚的事,忍住笑,道:“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谁偷听了?”她抗议道:“还说呢!你们笑翻了天,离两里远都能听到,把我们都吵醒啦。”
又聊了一会儿,她打了几个哈欠。
“睡觉去吧,明天就得开始出工了。”我说。两人各自回了屋。
早早起了床,想着从今天起,将正式告别以往的生活,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生活,自食其力的人,兴奋中夹杂着自豪感油然而生。
周队长从外面走了进来:“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我说。
“那好吧!你们男知青今天就到仓库干活。”他说。
“都干些什么活啊?”张宏问。
“去了就知道了。”他说:“仓库的活不算太累,你们刚来,先适应适应环境。”
“谢谢周队长的关心。”孙海潮说。
“这有什么谢的,今后有什么困难就找我,队里会尽量帮你们解决。”周队长说
已经下乡十多年了,他身上已找不出丝毫城市人的踪影,唯一未改的是乡音。
‘
仓库是全生产队唯一的砖瓦建筑物,高大的库房里,堆满了收获的农作物,以及各式各样的农具等等。屋前是一块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泥禾场。
“老罗,我把知青们领来了,你给他们分派任务吧!”周队长对正在仓库门前整理农具的保管员说。
保管员罗德福四十多岁,有些秃顶。他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热情的对我们说 :“欢迎你们。”
我迎上前去说:“罗叔你好,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不用客气,以后都在一口锅里吃饭了嘛!”他说。
周队长走后,他开始分配任务。
“你,你,你。”他指着陈铁军,孙海潮,彭新民三人说:“你们三个把仓库里的谷子挑出来晒。”他又指着我说:“你给他们装筐,剩下的人在禾场里把谷子摊开。”
欢迎会上,我们都作了自我介绍,就算这样,乡亲们一时半会恐怕还分不清我们谁是谁,难怪保管员“你你你”的。
在一间装满稻谷的库房里,我用簸箕开始给伙伴们装筐。
彭新民担起装好的箩筐还没站直,“哎哟”一声马上放了下来,“这么重啊!”
保管员见状对我道:“你先少装点,慢慢来。”
“我试试看。”陈铁军接过担子,迈开步走出门外。
“哎,这小伙子还真有点力气。”保管员赞许的说。
外面的伙伴拖着木制的钉耙,在禾场上来回走着,把谷子摊开。就这样,我们迈开了农场生涯的第一步。
干完一天活,收工回到屋里。
“累死我啦!”彭新民一头扎到床上:“你们看看,我肩膀都肿了。”他扒开衣服,露出红肿的肩膀说。
孙海潮也摸摸肩膀,愁眉苦脸的说:“谁不是啊!我这儿都火辣辣的疼。”
“我怎么就没觉得有那么累呢!”陈铁军说。
“谁有你那么大的力气啊?”彭新民冲他喊道。
吃饭时,每个人都多吃了一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