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拖拉机在湖区的机耕道上颠簸了三十多公里后,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万山红农场四分场四队。
拖拉机在堤坝上刚停稳,我第一个跳下车厢,打量起这个即将成为第二故乡的地方。抬眼望去,一望无边的田野里,种满了绿油油的红花草。此时,正值春寒料峭、咋暖还寒的季节,水田里,男人们嘴里吆喝着,挥舞着牛鞭在耕地,妇女们在旱地里不知忙着什么,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脚下,紧埃着堤坝盖起一长溜茅草房。屋前的土坪上,一大群孩子在嬉戏,老人们穿着还未脱下的冬装,手拢在袖子里晒着春天暖洋洋的太阳。转过身来,是一条宽约一百来米的小河,河面上散布着几条渔船和宽不过二尺、长不过一丈的鸭划子。
“欢迎!欢迎!”一大群早已守候在堤坝上的男男女女迎了过来,接过我们的行李。
经谢支书介绍,四方脸、肤色黝黑的是生产队长周志刚。团支书刘春生矮矮墩墩,一张园乎乎的脸上始终挂着憨憨的笑容。清瘦、干练的事务长姚福贵。会计吴腊梅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高个子妇女主任贺淑云嗓门特大。白白净净、不声不响站在人群一边的统计员李明山,一看就知道平时不太爱说话。
“好啦!咱们回屋里去吧!”介绍完毕,谢支书领头下了堤坝。
走过一长排茅草屋,到了我们的住处。
这也是一幢茅草屋,经过日晒雨淋,屋顶上盖着的稻草已经发黑,屋檐很低,一伸手就能够着。刚走进屋子里,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味道,熏死人啦!”走在我后面的彭新民小声嘀咕。
“哦,是牛粪味。”谢支书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房子,墙壁都是芦苇杆做骨架,两面抹上牛粪。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给你们盖的知青宿舍很快就能完工。”
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光线很暗,进来半天才勉强看清里面的景象。靠墙一圈摆放着七张床,前后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靠后窗摆着一张桌子。地面非常的潮湿,踩在上面软乎乎的。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以后若干时间内,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你们先收拾收拾,我到女同学那边看看,过一会我来招呼你们上食堂吃饭。”谢支书说完,出门往隔壁女同学屋里去了。
“你们刚来,恐怕会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就会好一些.。”在帮我们铺床的团支书说。
“咱们队里全是这样的房子吗?”我问他。
“对呀!”
“全农场都一样吗?”我怀着侥幸的心理继续问道。但愿碰巧只是我们生产队是这样。
“基本上都是一样。”一旁的事务长接口道:“住习惯就好了。”
“那点灯、电话总该有吧?”孙海潮问。
“哪里来的电灯啊!电话倒是有一部,不过是手摇的,而且只能打到我们分场。”事务长说。
伙伴们一片哗然。
临毕业时,学校召开了好几次动员大会,每次都有人强调,农场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的优越,电灯、电话住楼房。种田也是一色的机械化。
我都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咱们队的机械化达到什么程度了?”孙海潮问出了我不敢问的问题。
“也没什么,百分之九十还得靠人力。”团支书慢吞吞的说。
我和伙伴们的心都凉了半截。来了不到一小时,所看到的情况与我们的想象大相径庭,才知道以前所听到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只是此时后悔已晚矣。
铺好床,几个队干部出了屋,林东亮一屁股坐到了铺着一层厚厚稻草的床上,“这么破的屋子怎么住人呀?”他沮丧的说。
林东亮是班的好好先生,从没看他跟谁红过脸,写的字漂亮极了。他也是我们几个伙伴中年龄最小的。说来也巧,我们这届初中毕业的,七二年三月三十一号以前满十六岁的全部下乡,四月一号以后的全部升高中,而他恰恰是三月三十一号的生日。如果晚出生一天,他会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既来之,则安之。”想不到憨厚的陈铁军嘣出一句文绉绉的话来。
人如其名,陈铁军手长脚长,象座黑铁塔。一身的力气,掰手腕从来都是第一。初二时到安沙分校“学农”,有几个高中男生欺负我们同届的女同学,我呈一时之勇与他们争执起来,体单力薄的我被按倒在地,他闻讯后和几个同学赶来,连着摔翻对方好几个,把他们震住了。为此,我和他还得到了全校批评。
“谢支书不是说正在给我们盖宿舍吗?”说话的是张宏,个子瘦小,别的歌不愿意唱,时常哼着只有葬礼上才有的挽歌。他家住在湘江边上的“灵官渡”,一到夏天,他家便是男生的集合点,一帮人经常横渡湘江到桔子洲上偷摘桔子。我的游泳技术不断提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指教。
“糟糕,瓶子破了!”一贯不太爱说话的杨建成低声惊呼。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从他手中打开的旅行袋中散发出来。
大伙凑上去一看,果然,大号旅行袋中装着几个大口玻璃瓶,许是拖拉机一路颠簸,其中一个装着炒猪耳朵的已经破碎。难怪,一打开袋子就发出诱人的香味。
彭新民拿着一只铁翻盆走了过去:“快,检到碗里。”
大伙七手八脚帮他收拾。
“要不把猪耳朵吃了算了。”杨建成边擦着旅行袋里的油渍边喃喃道。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我头一个冲到放着那只铁盆的桌子边,其他伙伴也一拥而上……,几秒钟后,铁盆里空空如也,桌面上散落着点点油渍。
“嗯!真…真香。”彭新民嘴里边嚼着,边吐词不清的说。
我转头看见林东亮正弯着腰、厥着屁股在铺床单。他没参加刚才的战斗。走过去,我用屁股一撞,他趔趄着趴到了床上。
“王晓阳,你干什么!”他爬起来气冲冲道。
我把抓满了猪耳朵的手伸过去:“给你点。”
他望着我手里的东西,咽了咽口水:“我不吃。”
“别不好意思嘛!”不由分说,我抓过他的手,分了一半给他。
一只手从我身后身后伸了过来,一把将我手里剩下的东西抢走。回头一看,孙海潮正狼吞虎咽往嘴里噻,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神情。
已经无法将东西从他嘴里掏出了。情急之下,我将油乎乎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转身逃开向门外跑去,刚跑到门口,一头撞到刚跨进门的李艳红身上,随即两人都轱辘到了地上。
“你要死呀!” 李艳红坐在地上怒声道。她是直肠子性格,脾气一点就着。
“来,我拉你起来。” 孙海潮伸过手去,假惺惺的说。
刚才摔到地上,李艳红已是满手的泥灰,孙海潮是满手的油,两人的手抓到一起,便都是黑乎乎、油腻腻的了。
李艳红瞧了瞧自己的手:“孙海潮!我跟你没完。”
她气急败坏的朝孙海潮冲了过去,两人追打着出了门。
大伙这时都笑得一塌糊涂,尤其是人高马大的陈铁军,手捂着肚子笑倒在床上,看样子都要闭过气去了。
我们忘记了刚才团支书介绍情况时所遭受的打击,又恢复了少年特有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