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个知青组
下乡时我们知青组共有六个人,三男三女。来自两个学校:株洲市二中和田心铁中。
我与唐是同学,株洲市二中66届初中毕业,都是田心机厂职工子弟。下乡前,唐对我说:“与田厂子弟一起下乡,以后与家里联系更方便。”还告诉我,已与隔壁的田心铁中66届毕业的李联系好。我想也有道理,都住在一个厂区,有什么事情联络起来确实很方便。
就这样,我们几个互不认识的同学一起组成了知青组,下到了浏阳县张坊公社茶林大队石下生产队。
李戴着近视眼镜,十分健谈,我们选他为知青组长。
我们六个人年龄相近,正是能吃饭的时候,又没有蔬菜和油水,头一年国家每个月配给的42斤粮食根本就不够吃。托人打听寻找,我们买了一担红薯丝,掺在米饭里煮熟,又将吃大锅饭改为吃分饭。
每天早上,当六大碗冒着热气的红薯丝饭摆在桌子上时,知青组就开始例行早请示了,李带着我们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表忠心的时候,几双眼睛其实都在桌面上睃巡。仪式完毕,那一碗稍许冒尖的红薯丝饭多被唐或李收入囊中。
女知青倒是有一点风度,等我们男生端了饭后,再去端碗。
吃完了一碗饭,尽管意犹未尽,也得跟着社员们一起出工去了。
那时集体出大寨工,一年四季360天,天天要出工。出工时,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吸烟的人要比不吸烟的多休息两次。于是,只要有人聚在一起吸烟,我们男知青也就人模人样的地凑到吸烟的人堆里,轮候着去呛两口。
那边就有女社员在喊了:“刚刚才歇气了多久,你们咋又歇气了?”
这边,李学起当地的客家话像模像样,插科打诨跟着来,也随着男社员伶牙俐齿地回道:“嚷嘛个!嚷嘛个!不就是食一袋烟么!”
那边又说:“好、好、好!你们食烟,我们就屙泡尿去。”
旁边,我们那几位女知青早在一起笑弯了腰。
女知青中有一位姓马,在乡下,社员们都喊她马妹子。马妹子的父亲是田心机厂的工人,但是家庭成分是地主,始终抬不起头来。马妹子的妈妈没有工作,偶尔挑点土方补贴家用。马妹子受父亲出身不好的牵连,在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下乡以后,当地社员不看重这些政治条件。马妹子像换了一个人,每天高高兴兴,嘴里歌曲唱个不停。马妹子人又勤快,不管是在生产队出工还是知青组做事,从不吝啬力气。跟大家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她看见我带了一些中医针灸的书和银针,又和我一起学习,有时我们俩互相练习扎针。遇到谁有个胳膊、腿酸痛、肚子痛什么的,她就敢一针扎下去,有时候也还真管用,扎了针就不那么痛了。
马妹子砍起柴来也发得狠,跟我们男知青一起到山里砍硬柴,她也用柴夹子挑起一担柴就往山下摸。因为下山容易摔跤,一般的女社员都是背着柴捆下山。马妹子愣是不管,就是摔了跤,爬起来,整理好柴担又挑着走。
在生产队出农业工时,马妹子也不分男工、女工,只要能做的事情,样样都去学着做,从不服输。
在知青组,倒是我们男知青帮女知青做扁担。有一次李做扁担,马妹子央李帮她削了一根,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横竖不满意:“你看,竹节也没有修,而且扁担还是弯的,哪有白水上次帮我做的精致。”
“那你再要白水帮你做一根咯!”
“不是不好意思吗,他已经帮我做了两根了。”
李只好乐呵呵地找到我,要我再做一根。
李就是这样,做事也还来得快,但就是在精益求精程度上急躁一些。在学农活过程中,由于不能掌握一些诀窍,始终要慢一步。但是他肯做事,只要喊他去做,不管做得好不好,他都会去做。而且,既使批评他没有做好,他也是乐呵呵的,不会对你生气。他还代表我们知青组到浏阳县参加过先进知识青年表彰大会,在会上作过典型发言。
我的同学唐,高高瘦瘦的个子。人很聪明,做事很会盘算。我们知青组的徐妹子家同他家沾一点远房亲戚,两家大人原本想把他们俩撮合在一起。可是,谁又愿意在农村安家呢?大家一心只盼着能早日招工回城。因此,尽管俩人有意,也远未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另一个女知青杨妹子,是徐妹子的邻居。她在乡下只待了两个来月,春节回家以后就没有再来了,听说是转点到株洲县去了。
开春以后,马妹子不到15岁的妹妹也下乡到了我们知青组。知青组又恢复到六个人。马小妹个子比姐姐高出半个头,个头虽高,但是年龄还小,没有任何劳动经历,也没有力气。刚开始下乡时,挑半担水也走不了十几步路。
马妹子人好强,又心痛妹妹,只好做完自己的事,又赶快帮助妹妹做。可是,既然来到了农村,就得靠挣工分自己养活自己。经常听到两姐妹拌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做,看你怎么得了!”
“你能做,你能做!没看见我已经累得不能动了!”
“不能动也要动,不然,怎么挣得到工分!怎么养活自己!”
“我不要工分,我要爸爸、妈妈养活。”
“爸妈怎么养你,他们自己都……”话语已经带着哽咽了。
最后,俩姐妹往往是哭在一起。这时候,我们也只能劝马妹子不要着急。学农活、长体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只好慢慢来。
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马小妹也能够适应山区农村的劳动了。背起一大捆柴来,走得比姐姐还快。
在下乡第二年的七月份,正是一季稻田间修理“三光”,少部分双季早稻快要收割时,我突然病倒了,发着高烧,全身无力,特别是两腿酸痛,也无法出工了。马妹子姐妹俩收工回来,见我这个样子,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张罗要我到医院去。我说:“伤风感冒要什么紧,挺个一、两天就没事了。”哪知三天过去了,不但没有退烧,反而觉得冷,大热的天气,还得把棉袄披上。没有办法,只得在马妹子的劝告和帮助下,慢慢捱到了张坊卫生院。医生看了后,要我马上住院。并告诉我:“你这是得了钩端螺旋体病,这种病发展变化很快,要尽早治疗。你病了几天,还不治疗,是很危险的!”
在株洲家里,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病。住到医院以后,才知道这种病是由猪、老鼠等动物的尿污染了水,人再接触疫水而感染的。早前几天,张坊区另一个公社有一名株洲知青也是得了钩端螺旋体病,因为没有及时就医,已经病死了。听到这个情况,不禁有些后怕,要不是马妹子她们的催促,我还不会到医院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这个病的治疗倒是很简单,注射了几天青霉素就痊愈了。
不久以后,马妹子和徐妹子也都相继染上了钩端螺旋体病。但都是一生病就马上去医院治疗,没有像我那样再拖上几天。
知青组内部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有时甚至发生争吵。主要是性格不合,再就是挣的工分和在知青组做的事情有多、有少,相互之间难免发生攀比,但还是能够维持得下去。
次年秋收分配以后,我们所在的石下生产队被撤销,我们被安排到下面的一个生产队。后来,知青组也就顺理成章地分开了。我和马妹子俩姐妹搬到了下面生产队,李、唐和徐妹子仍旧住在原处,但李一个人单独开伙食。
存在一年半的知青组就这样自然地解体了。
知青组是我们从学校踏入社会的第一个驿站。在这里,我们共同度过了下乡的初期阶段。
在知青组里,一个人的成功,有大家共同分享,一个人的痛苦,有大家共同分担。生活的艰辛在这里咀嚼,不满和抱怨在这里发泄。
在这里,留下了我们很多美好的、而又饱含酸甜苦辣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