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的一场病使我对医学产生兴趣,病休的几个月读了一点医书。文革断送了读医科大学当医生的梦,可是下乡成为队上的赤脚医生却是随便就成的事。在北方大人们吓唬小孩别哭闹总用“再哭咯,狼来了!”为口头禅,不出两月团里吓唬孩子,我就成了狼,驼子打针是蛮可怕的咯。药箱、特别是银针(是附二院一位医生送给我的下乡礼物)、一本《农村医生手册》、一些手抄的针灸口诀,有了这些东西,队上的赤脚医生就也当得象样了。治过多少病,给多少人打过针早忘得干干净净,只有两次去岩寨却一直印在脑海中。
团里的覃老师是从岩寨嫁过来的,非要我去岩寨为她娘看病。赶场那天被带到了她家,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覃老师的娘裹着棉被靠在火堂边大口喘息,不停的咳嗽,蓬头垢面满身浮肿,脸肿如判官,“肿如判官”以前在小说中看过,这时我才懂这是什么意思。问了一下起病的过程,初步判断是肺源性心脏病。都病成这样了,送县医院抢救吧!这哪是赤脚医生能干的事。但病人家为难地拒绝了我的建议,并说去医院看过。家里就婆婆老倌两人,老倌子是残疾人,补丁叠补丁的衣服仍漏出了棉花,看到家涂四壁的状况,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没办法硬着头皮治吧!先在列缺等穴位扎了针,再找来艾叶在水分、阴陵泉灸了一下,交代了还是要去医院,就准备起身走。不行!要先吃了饭着!我怎么肯吃穷到极点家人的饭。但是“我家成分不高,是贫农呢!”几句说道不得不留下。“无钱药不灵”是我在靖县首次听到的名言,从来不收一分钱的赤脚医生在这吃饭也许是对心脏病人的一种心理安慰吧!
在等着做饭的过程中,我发现病人的喘息是乎平稳些了,还自己起身去解手。有救了!水肿病人拉尿是在消肿,何况是已经几天水米不进、二便不通的病人。果然吃饭时她竟也吃了半碗饭。当火堂里添上几根樟木柴,香气扑鼻而来,进门时还二目无光的病人眼神中露出一丝生气。
农忙,我不可能常来,于是我交代了经常可以灸灸的穴位,并嘱咐砍点樟木柴向火:医书上说过芳想通窍的话呀。离开了这个重病人家。
十几天过去,覃老师又在催,说是娘家搭话来这次赶场一定要去。
我只身赶往岩寨,推门进屋。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冷火秋烟,不禁心中一紧:莫非------,又一想搭话来说好多了呀。于是转身出门,看见菜土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是一位削瘦的大娘,手中拿着一把菜,朝屋子走来,仔细一看是她!真好了,认不出来了。她不断地夸我的方子好,翻开衣服给我看烧出疤痕的穴位——这可不是我灸的烧得那么厉害,火堂里加的柴也飘出樟木的香气。老头从外边进来,手中拿着一包糖和一瓶酒,说是去接我没碰到,并说今天一定要在这里吃饭,平察的女媳也来赶场送竹狸肉来啦,原来今天主要不是要我看病是吃竹狸子呀。
四十年过去了,早已不记得竹狸子的味道,可病人的那双眼神却一直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