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记忆之六
花开的声音
和去年的大冰雪相反，今年我们南方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正月还没过完，就已经有了桃红柳绿姹紫嫣红的感觉。想起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山茶花、栀子花……，心里就暖意融融的。
最能象征春天到来的，莫过于树上的绿芽、地上的青草和含苞欲放的花蕾了。对一般的人来说，花的鲜艳与美丽是要用眼睛去看的；而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来说，则只能用耳朵去听，于是，就有了花开的声音。
其实这个题目已经有些俗套，比如最近网上就流行着一部名叫《花开的声音》的小说，还有前不久超级女声张靓颖唱的一首歌，也叫《花开的声音》，只是我都没看过也没听过，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但有关花的老歌倒是听过不少，比如一剪梅、丁香花、茉莉花、雪莲花、栀子花开、红梅花儿开等等。在有花的季节里却看不见花，确实是件很遗憾的事情。不过，从这些有关花开的歌声里，回味一下曾经有过的印象，也是一种美好的感受。但我更希望的是，能再次听到花开的声音。
不要以为我是在痴人说梦！据说南北朝的时候就有那样一个怪人，他的耳朵特别灵，能听到几十里外人说话的声音，还能听懂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世间万物的各种声音和语言，这当然也就包括了花开的声音。可惜这只是个流传千年的故事，已经无从考证。我当然没有这样的特异功能，但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真的听到过花开的声音呢。
那时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山沟里插队。那里很穷，缺吃，缺穿，缺钱，没有书看，也没有通往山外的公路，可以说该有的都没有，但唯独不缺树木和花草。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那满山的郁郁葱葱，点缀着红、黄、蓝、白……各种颜色的花朵，还有那阵阵春风送来的清香，足以让每个红尘里的人飘飘欲仙，忘记一切忧愁和烦恼。那时我眼睛还好，每每上山，都会陶醉在这梦幻般的世界里，贪婪地享受着造物主的恩赐！这也是我在那段艰难岁月里最美好的回忆。
记得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独自上山干活，累了，就近躺在一个灌木丛中休息，四周一片寂静。刚闭上眼睛，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滋滋滋”的声音，就像一个少女在窃窃私语，声音很微弱，但很清晰。我赶紧爬起来，只见身边几朵叫不出名的蓓蕾，在耀眼的阳光下正慢慢地绽放开来，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那浅黄色的花朵，犹如一张张灿烂的笑脸，还伴着淡淡的幽香……。本来花开应该是没有声音的，所以我当时的惊讶和激动可想而知！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真实地听到过的花开的声音。
后来进了城，也常去公园观花，但再也听不到那样美妙的声音了。再后来，随着眼前越来越模糊，我的观花就成了听花。每每独自与花为伴时，我就闭上眼睛，排除一切纷扰，静静地用心灵去感受，用耳朵去倾听，冥冥之中，竟也能听到当年听到过的那种声音。每当这个时候，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知道，这是一种幻觉，也是一种境界。就像白居易的“此时无声胜有声”，鲁迅的“于无声处听惊雷”，泰戈尔的“天空没有痕迹，但我已经飞过”一样。
我还特别想说的是，有一种果实开花的时候也是有声音的，在我们洞庭湖区当过农民的人都知道，那就是棉花。它每年春天播种，夏天开花，到了秋天，那挂满枝条的棉桃，在骄阳的照耀下，个头由小到大，颜色由青转褐，最后绽放出一簇簇洁白的花絮，同时发出棉桃裂开的响声，那声音虽然算不上动听，但想想看，在秋高气爽的季节，置身于广袤的棉田里，听到周围一片吱吱喳喳此起彼伏的声音，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生中两次开花，而且第二次比第一次更绚丽更响亮更肆无忌惮更神采飞扬的，唯有棉花。
之所以这样熟悉和留恋棉花的声音，是因为上世纪六十年代，我曾跟着因右派服刑的父亲，在洞庭湖畔的劳改农场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与棉花朝夕相伴了整整五年。那花开的声音和情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当时父亲还写下了一首名为《咏棉》的五言绝句，我一直以为这是他写得较好的一首诗，不妨拿来做为本文的结尾。诗曰：
玉臂迎朝露，青桃映晚霞；
只因情太重，花后又开花。
2009年2月
湖南知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