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文〔10〕

             病 室 暖 冬

  今年春节前夕，岳父因患肝癌住进了湘雅附二医院十四病室，在春寒料峭的岁末，又逢万家欢庆的传统佳节，住院病人大部分都被亲人接回家过节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行动不便和危重的病人。我们所在的住院部楼层，除了偶尔有医生护士匆匆而过，就难得看见人们活动的身影，平日护士值班室温柔的病人呼叫电铃今天听来有些震耳欲聋，病室不见了往日的暄哗，医院都显得有些空荡。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城市夜空喜庆的鞭炮声给冷寂的病室带来了一点节日的气氛；我和妻子守候在岳父的病床边，十多天来，焦虑和悲伤与我们为伴，痛苦和不安形影相随，但我们却分明感受到一股亲情的暖流,一种痛彻心扉对生命的感悟。

                       一

  岳父是肝癌晚期病人，进院第二天就处于昏迷状态，又因口腔溃疡无法吞咽，几天来水米不进，我们用棉签沾水湿润他的嘴唇，希望为他干裂的嘴唇减轻点痛苦； 从他的鼻息已感觉不到呼吸，盖在身上的棉被偶尔的抖动和床头的遥测心电监护仪才体现出一丝生命的迹象。

  妻子每天精心的服伺着岳父，每隔二个小时为岳父翻身，不断为岳父按摩四肢，一天无数次的更换大小便失禁弄脏的被褥和衣裤，用棉签清理口腔中不断出现的痰残物；尽管亲人都轮番尽着孝心，但妻子始终陪护在病床前，岳父患病两年多来都是她精心服伺。其实，妻子的身体状况本来不好，这几天的日夜不眠更使她精疲力竭，但她仍坚守着。

  初四深夜，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蒙胧中听到轻微的哭泣声，是妻子的哭声；只见她搂着岳父的头，用纸巾擦拭着他的脸，边哭泣边诉说着：……爸爸，快点醒来……春节我们在这里陪你……我们讲好的，春节后陪你回老家……哭泣深情而悲恸，我假睡，任由她放纵自已的情感；那哭声，是女儿对父亲深深的眷恋，是亲人间深情的呼唤——泪水在妻子脸上流淌，这一刻，我真想走上去把妻子搂在怀里，为她擦拭泪水……我们都需要亲情，生命因亲情而精彩。

                       二

  岳父的病房里还住着另一位病友，是一位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山西人，姓袁，省地质局离休的老干部；袁老患的是胃癌，手术后又高血压中风，身体下半身没有知觉，大小便都要靠别人帮助才能解决，不能行走也丧失语言表达功能，意识处于半清醒状态，瘫痪在床已有四年。

  袁老的妻子也是一位老干部，同在省地质局工作，现在也已退休，她退休后的唯一工作重心就是照顾袁老；每天，她都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家里弄好袁老喜欢吃的饭菜送到病房，一日三餐从不间断，连袁老喜欢吃的水饺她也从不去超市买速冻的，她要自已和面做馅包饺子，这样做的新鲜、味道好合袁老胃口；她性格开朗，病房时时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往往性格开朗的人特别热心，她把多年照顾袁老的经验传授给我们，我们原封不动的照搬应用到照顾岳父身上，获益菲浅。

  尽管袁老智力和语言表达功能都已衰竭，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们之间的交流，她说：老头子，今天吃什么东西……饺子？……昨天刚吃过……面条，放一个鸡蛋行不？……她不因谈话得不到回应而抱怨，她觉得只要老头在心里就踏实，她就满足，这个家就完整了。

  袁老每隔二天就要解一次大便，他下身瘫痪无法自理，每次都是他妻子用手帮他抠，其实，这样的事情完全可由他们请的医院护工完成，但她坚持要自已来做。一天，她请护工帮她把袁老摆睡到合适的位子，在我们的注视下开始了这项周期性的工作……病房有一股粪便的气味，她歉意的朝我们微笑，她爽朗的笑声和淡淡的异味在病房同时荡漾……老头子，我来唱一首家乡民歌给你听……唱“五哥放羊”啊……正月里〔来〕正月正……正月十五挂红灯……不地道的唱功却是正宗地道的山西民歌，听来是那样悦耳……同样的亲情，同样的精彩。

                        三

  十四病室是高干病室，住院的绝大部分是厅级以上的老干部。春节病室住院的病人非常少，但我经常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婆被护工推到病室的走廊上散步，早中晚每天三次，时间固定又很准时。她满头银发，戴副眼镜，她和我在银幕上看到的那种博学正直的科学家、老干部的形象很相似，风雅而睿智；我从来没有听见她说过话，也不知道她患的是什么病来自哪里，春节了亲人为什么没有把她接回家。

  她每天第三次散步的时间是在晚餐后约一小时，到时候一定会有一位中年男人匆忙赶来推她去散步。寒冷的冬度，室外温度很低，散步只能在楼道时里进行。坐在轮椅上散步对身体的新陈代谢作用不大，但没人质疑这种方式对病人康复的有益作用。

  一天傍晚，她又被护工推到了走道上等那位中年男人，这一等就是二个多小时，护工多次劝说她回房间，但她执著的坚守着；一位年逾苦稀且病弱的老人坐在寒冷的走道上，我准备上去劝说她。护工告诉我，老人中风后瘫痪不能说话，老人的儿媳妇去了外省娘家过年，儿子为了生病的母亲留在长沙，春节单位加班今天出差去了外地，说好了今天会回来的……也许又过去一个小时，儿子终于在走道的尽头出现了，她挥舞着手嘴里“伊呀呀”叫喊，儿子快步跑过来蹲在母亲面前，她把儿子的手送到自已的脸上搓揉着……儿子又推着母亲漫步在走道上——这幅画面每天都在重复，但今天的风景格外美丽，它将永远定格在2009年春节初八的傍晚。

  同样的亲情，别样的精彩。

                                   2009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