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趣事(一)——放火烧山
在上山下乡的日子里,知青中有不少人都遇到过火灾,他们和社员一起奋力扑救,涌现了不少令人感动的好人好事。我们在靖县农村的时候,并没有发生过火灾,没有救过火,恰恰相反,我们却放过火——放火烧山。虽然没有什么英雄事迹,却增长了一些另一方面的见识。
我们下乡的生产队,在连绵不断的大山深处,人少田多,九十多人(加上知青共有一百多),却有水田三百多亩,旱地四百多亩,肥料是一个大问题,人粪尿只够秧田和自留地用,少量的稻田可以撒一些牛粪,大多数的田只能靠田边和山上的杂草杂树烧草木灰作为肥料。因为不下粪,当地农民戏称为“卫生田”;队上牛也不少,六七十头牛,放牧是另一个大问题,山上草木密不透风,荆棘丛生(当地叫“蓬壳”),只有竹鸡、野鸡和野兔走的小路,人都走不过去,更别说牛了。不把杂草杂树和荆棘烧掉,牛就吃不到青草。在靖县山区,放火烧山在当时有着不可替代的积极意义。
春节过后的一段时期,天气晴朗,气温升高,天干物燥。晚上开会时,队长宣布:放火烧山的报告,公社已经批下来了,明天开始烧山。社员们兴高采烈,窃窃私语,好像宣布过节一样。队长也喜形于色,要大家安静下来后继续说:明天,冒(不)要把牛放出去,狗要管好,独立(所有的人)要把刀磨快些,男人家拤起(带上)火种,女人家独立(全部)出去,怪妹子(男女少年、大孩子,嘞妹子——幼童)听大人安排,冒要乱跑,冒要把别个(邻队)的山烧嘎(了)。
我们所在的生产队范围很大,到邻近生产队的距离最近的也有7~10里路,队上的房子相对集中,大约有二、三十平方公里的无人区,这是烧山的一个有利条件。但是想到连绵无际的森林和无数的参天大树即将被化为灰烬,不免觉得可惜。
第二天,风和日丽,全体参加放火烧山的人员简单地集合了一下,主要是看看能去的是不是都来了。每个人都带着山里人平时出门都会随身携带的柴刀和镰刀,男人(男性壮劳动力)带着竹篾皮扎成的长长的火把,火把的一头已经点着,没有明火,只是不紧不慢地冒着烟,这就是“火种”了。
队长带着大家沿着崎岖不平的青石板小路出发了。听老人们说:这条石板小路是通广东、广西和贵州的“大路”,自古以来就是商贾和军队的必经之路。我们队在这个方向最远的管辖范围一直到摇鞭界。
摇鞭界地势险要,荒无人迹,要到老团,石板路从这里开始上山,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深沟,自古以来也是强盗抢劫的地方。山顶有一株巨大无比的大杉树,像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树干也是三角形,与平时看到的高大挺拔的杉树截然不同。虬劲有力的树枝一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粗大的树根时隐时现地裸露在地面的岩石间,我曾经好奇地到树下去看过,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感和阴森森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不敢直视。后来听老人们说:强盗们往往把稍有反抗的人砍了,把人头挂在那颗大杉树上示众,用来恐吓别的商客。
解放后,老团的乡亲们自动捐钱出力,在这里建了一座凉亭,便于来往的人们休息。修凉亭时,人们还可以在那个深沟里捡到当年商客们丢弃的光洋和铜圆。我们去寨牙,也无数次地走过这条路。后来312公路修通,才改为走芳团那边的公路。
每走几里路,队长就会留下一些人。翻过了几座山,下了摇鞭界,来到与大林五队(杨梅团)分界的小路处,我和几个社员也留下了,别的人继续前进。
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但我们这一组明显是友池负责。友池因为出身问题总是沉默寡言,干活却是一把好手。我问友池点不点火,友池认真地说:还没成(不行),要等通知。
别的人似乎很熟悉程序,不用吩咐,每个人都割了一些干柴干草,扎成一个个火把,又各自砍了几根两米多高的小树,留下枝叶,作为扑火的工具,把小路旁边火区一侧大一点的树砍掉,去除枝叶,扔到小路另一侧,然后捆成一捆捆,这是可以归私人所有的柴火。
不久,远处传来了“啊——嗬——”声,友池朝那个方向回应了一声,然后一丝不苟地向相反的方向把“啊——嗬——”传下去,说:“可以点火了。”他把带来的火把用力晃了几下,火把燃起来,各人凑上去把自己做的火把点燃,然后迅速跑开,沿小路一侧点起火来。
经过一个冬天,杂草完全枯萎,最近连续晴天,更是晒得干透了,路边都是干枯的浅草,见火就着。一旦烧过小路,人们马上仔细把它扑灭,绝对不允许火苗过界,一切都在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进行。
火舌快速舔过浅草区,干草烧成了黑灰,并不留下余火,很快就烧出了隔离带,山火向火区内延伸。接近灌木丛时,一阵“噼噼叭叭”的响声后,烈焰腾空而起。山区的蕨类植物和茅草都有一、两米高,长得非常茂密,又是非常干燥,火舌一到,“嘭”的一下就燃起冲天大火,看得人惊心动魄。
火势越烧越大,连成了很大一片,呼嘨着向山顶卷去,偶尔有灼人的热浪吹过来,人们并不着急,山火是不会回头烧的。看着火越烧越大,越烧越远,人们反而越来越轻松。
看着从未见过的大火,不禁想到:前些日子下雪,山上的雪地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动物脚印,山中那么多的小动物和野兽,它们能逃过这一劫难吗?那么多的大树,它们能够幸存多少?
意犹未尽,人们已经高高兴兴地喊收工了。
回来的路上,看到沿途别人烧过的地方,杂草和灌木被烧掉了,大一点的树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觉得有点奇怪。
整个下午,再没有出工,只有队长和几个壮劳动力上山巡视,以确保安全。原来今天的烧山,只用了半天,却是按一天记工分,而且比往日出工轻松得多。难怪大家听到烧山时那么高兴,一年到头,恐怕只有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