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与人生
这两天在广东的网友聚会于黄埔,看了朋友们拍的黄埔军校照片,引起我对父亲的一些回忆。
我的父亲养育了八个儿女,可以说是一个严父。平时很少和儿女沟通,直到八九十岁了才和我说起他年轻时的一些经历。
由于幼年丧父,父亲从小寄居在我的姑奶奶家里,姑奶奶还供着我的两个表伯伯读书,父亲小学毕业后,姑奶奶想要他去学门手艺,可父亲死活也要继续上学。姑奶奶拗他不过,说:那好,你去考个不要学费钱的学校,就继续读书。因此父亲进了第一师范。
临毕业那年,学校里闹风潮。父亲毕业证都没要就随田汉去了上海。在那里跟田汉学习新戏剧,结果连生活都混不下去,找田汉要盘缠去广州,田不但给了钱还介绍他找GCD组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联系上。这样,父亲经一师的老师介绍,进了黄埔军校工作。
说起这段经历,老爸总算是讲到他年轻时的朽事:从上海坐轮船到广州,途经福州,船靠岸后,上去第一次看到热带水果菠萝。买点一尝,很好吃,禁不住诱惑,居然把身上带的盘缠钱全买水果吃了。结果不但在后面的行程里只有光饭吃(船上是只管饭不管菜的),到了广州还上不了岸(海轮只停在珠江中间,要靠舢板把客人渡到岸上去,要另外给钱)。毕竟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啊!
父亲在黄埔军校工作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在这里他却遇到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贵人。这就是兵器研究处的同乡黄 壁。
兵器研究处的处长虽然是方鼎英,但他兼任军校的教务长,研究处的实际工作则由黄壁负责。父亲那时正值青春年少,看到他的小学同学都已经在大学任教,只想自己也奋斗一个好的前程,因此工作特别努力,深得黄 壁的赏识。有一次李济深来兵器研究处视察,研究处演示试制的迫击炮弹,结果炮弹发射出去,哑了。那时我父亲很冷静地去排除了哑弹,更令黄壁高看一眼。
可是好景不长,1927年老蒋发动4.12政变,父亲被怀疑为共党,不得不离开黄埔军校,也与黄 壁失去了联系。
父亲回到家乡,在长沙博物馆找了份差事,同时在周南女中兼课。不料30年红军攻打长沙,一把火烧了博物馆,父亲的饭碗也因之被敲了。所幸这期间他认识了我的母亲。
在长沙失业后,父亲辗转来到南京,找到在南京电厂担任工程师的表哥,谋了一份抄电表的工作。说起这份工作,还有有个很伤心的故事,那时我表伯父已经学有所成,也成家了。我父亲找去时,刚好表伯母的一个亲戚也找去了,托表伯伯谋一份差事,而这抄电表的职位只有一个,表伯伯把这份工作给了自己的亲表弟,那个亲戚一时想不开,竟然一索子吊死了。父母亲到老年和我说起这事时都唏嘘不已。因为这份抄电表的工作我父亲一个月都没做满。
说来也是缘分,父亲上班后就挨家挨户去抄表。一天敲开某公寓门,正要看电表,却被主人叫出了姓名。父亲大吃一惊,一看原来的在黄埔的上司黄壁!黄 壁问父亲怎么在干这个,父亲就把自己在长沙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下,没想到这时的黄 壁已经被国民政府委任为巩县兵工厂的厂长。他问父亲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兵工厂谋事,父亲一听马上满口答应,在黄埔时就想有个好前程的啊!
于是父亲辞去上任不足一月的工作,打点行装和黄 壁去了巩县兵工厂。一方面是赏识父亲的才干;另一方面都是湖南老乡,黄厂长对父亲关爱有加,委以庶务科长和子弟学校举事(相当校长吧)的重任,父亲也第一次有了每月80块大洋的不菲收入。黄 壁也视他如自家兄弟,父亲经常出入黄厂长家,黄 壁的孩子都叫他叔叔。
这样在巩县兵工厂忙前忙后,不知不觉就一年了。这一年里父亲和母亲鸿雁传书,觉得年纪都不小了,应该把婚事办了。于是父亲找黄壁请假,要回乡办婚事。黄很爽快地准了假,并委托父亲在途经汉口时给他办点私事,同时作为贺礼送了我父亲很大一笔钱。
父亲在汉口把黄 壁委托的私事办好,打电报告诉他后,就高高兴兴回长沙准备结婚了。谁知取得母亲家里的同意,父亲连酒席都订好了,这时却接到兵工厂发来的加急电报:厂长暴病出缺,速归。
接到黄厂长的噩耗,父亲非常震惊。只好把已经订好的喜宴退了,匆匆赶回巩县兵工厂。
黄 壁和厂里另外几个头目意见相左,父亲是早有耳闻,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自杀身亡。回忆起黄厂长以往对自己的关照和爱护,父亲伤心不已,只好和工人一起料理了黄厂长的后事,安置好他的家属。因为和黄厂长关系密切,父亲自然在兵工厂也干不下去了。
于是父亲辞去了兵工厂的工作,遂回乡完婚。
黄 壁是父亲遇到的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贵人。他视父亲如亲兄弟,非但不以父亲出身低微而小窥他,反而赏识父亲的才干,委以重任。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馈赠父亲那么大的一笔金钱,以至于父亲能顺利完婚,也因为有了这笔金钱,父亲往后得以东渡日本去留学,成就了他一生的事业。
父亲到八十多岁的时候,始和儿女谈起这段往事。讲到动情时忍不住流下眼泪,也是我相伴父亲几十年,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细想也是,父亲孤身一人,没有父母的荫庇,年纪轻轻就混迹于社会,回乡完婚时,他的馈赠可谓是一笔巨额的财富。能得到这样一位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知己朋友的关照,本应日后报答这位人生的贵人,可是苍天不长眼,这样一位好朋友,好兄长就这样撒手而去了,自己能活到这么大年纪,儿孙满堂,怎能不惋惜朋友的早逝?
我问过父亲,后来有没有过黄 壁后人的消息?父亲说无从打听,这也就成为他终身的憾事了。
感谢网络,也感谢网友有关黄埔聚会的报道,勾起我对父亲往事的回忆。以至于通过网上搜索,找到父亲和黄壁的一点信息。
据河南省博物馆报道,在巩县现在还保存着黄 壁的墓葬和纪念塔并附有照片,其说明是这样写的:“黄壁,巩县孝义兵工厂厂长,为工人争取发饷身遭诬陷,于民国20年6月13日自缢,工人集资埋葬,并建塔铭文纪念。”
我想今后有机会去巩县拜祭一下父亲的贵人、恩人;黄壁的后人如果还在的话,也许同样会去拜祭他们的先人?那么通过当地有关部门或许能够找到他们,但愿他们都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