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脚印》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年代,滚滚浪潮把我送到了这个僻静的小山村。
冬天来了,大地褪去了它华贵的秋装。没有蝉鸣,没有鸟唱,连潺潺流水都止住了它的声息,不知什么时候田野和山坡都披上了冰袍雪袄。四面望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萧萧寥寥幽静极了。
大雪连绵下了三天,我倚在门旁,欣赏这孤独的美丽。远处白皑皑的群山,如一群穿戴好华贵婚纱去天堂参加集体婚礼的新娘,洁白的梯田如偌大的一片片云母,层层叠叠砌向天边。往日里大家一起上山放牛的大路如一条白色的绸缎直铺到了山边,被冰包裹的石块嶙峋剔透地参差错落在路旁凝固的溪涧。
缸里的水已经没有了。我穿上叔叔送我的工作套靴,担起水桶,穿过门前的晒谷坪、自留地菜园,再横过那条可通向县城的沙石马路,极其小心地朝水塘边移过去。一是怕摔倒,更重要的是怕碰醒了熟睡的大地。套靴踏在凌冻的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留下不太明显的脚印。来到塘边,只见跳板像一块长长的大水晶条,架在一个大大的白玉盘上。我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块“水晶”上,放下水桶,用扁担使劲捅那封住池塘的冰层。开始几下,那冰块似乎有意与我作对,竟纹丝不动。扁担捅在冰上发出脆脆的声音,同时又传出水下敲打大鼓闷声闷气的咚咚声,突然,“轰”的一声,裂出一个窟窿,大片的冰块如晶莹的水晶往塘底坠落,又很快窜上来;裸露出来的水面,由于温差的关系,很快凝结出一层雾气,像冒着白烟。我已是全身冒汗,被迫解开了厚厚的棉衣。我将水桶塞进那个窟窿,满满地打了两桶水,挑起来。路很滑,八十来斤、几乎与我同高的担子压在肩上,一步一艰难地往回走。
只差几步就到家了,却因为太小心而向前一滑,摔倒了,我单脚跪地,保护着桶里的水,让它尽可能少撒出来一些。住户郁彬婶从大门里快步迎了出来,接过扁担把水挑了回去,我慢腾腾地爬起来,跟着她进了厨房。郁彬婶正在仔细地检查水桶,自言自语地说:“桶子没有摔坏吧……”我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一样,一直站在那儿看着她,直到她确认水桶没有摔坏,再没有吭声。
我又倚在门旁,继续欣赏着远处的群山。娴静的空气里,又下起雪来,像鹅毛一般飘飘渺渺漫天飞舞,它们并不是那样急骤地降落下来,而是上下左右慢慢悠悠游荡,像是在等待后来的伙伴,去参加盛大的集会,纷纷扬扬搅得四周混沌一片。冰地上留下的本就不太明显的来去的两行脚印,已被雪掩盖了,雪花唱出无边无际的冬歌,冬日的雪在静悄悄的为春天缝制嫁时的衣裳。我在想:如果是莲姑妈,她首先一定会问,摔着那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