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 延 沉 吟
——额济纳纪游(3)
乐 乎
王维是唐代唯一到过居延而且住过一段日子的大诗人,后人常常把唐代诗人王维归于山水诗人之列,评论他的诗以清淡见长,描绘山水、田园风光,恬雅闲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然而一到西北,面对大漠、戈壁、飞雪、冰河、铁马,热血、秋风,王维诗风为之一变,读过唐诗的人,一定记得王维在居延海畔写下的这两首诗:
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出 塞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在民族精神昂扬的时代,文人不甘寂寞,不安心平静的书斋,渴望到居延这样的边塞建功立业,博取功名,“万里觅封侯。”黄褐色的沙漠,如血的落日,袅袅的烽烟,组成了西北边塞壮美的画卷,正是受到大漠落日、美人迟暮、黄沙碧血的感染,诗人的笔力才因此而变得苍老雄劲,思想得到升华,文采得到激扬。
而许多名垂青史的英雄也在居延演出了铁马金戈、刀光剑影交织的雄伟戏剧。西汉名将卫青、霍去病,飞将军李广征讨匈奴时,都曾在居延海安营扎寨,枕戈待旦。我徘徊在居延海畔,遥想当年战马嘶鸣,猛将如云,不禁思绪万千。而李广之孙李陵在居延的遭遇,更令人感慨不已。天汉元年,李陵率步卒五千出征居延,与单于数万骑相遇,杀敌数千,终因寡不敌众,力竭而降,汉武帝大怒,诛灭李氏九族。成功与失败,荣耀与耻辱,都在转眼之间。
居延历史上还有一位值得一提的是大义凛然,维护民族气节的苏武,他奉旨出使匈奴,被匈奴王扣下,流放到居延海牧羊,十九年如一日,持汉节不变。而他在牧羊时与李陵偶遇的那段故事,共同的有国难归的的悲情,动人心弦。苏武最终回到了故土,李陵归国无望,娶单于之女为妻,终老居延荒漠。
图1 调水中的黑水河
西北的古代文明,都与河、水有关。“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飘扬的烽烟和汨汨的急流融汇得如此自然。有水才有绿洲,才有人烟,没有水,不但没有生命,也没有了风景与诗情。
黑河又称弱水,源于祁连南麓,是额济纳赖以生存的唯一源泉。它携雪裹沙,千折百回,迎着长河落日的余辉,带着大漠孤烟的尘埃,宛如一条晶莹的飘带,冲破流沙砾石的围困,八百多公里的征程,最终停泊在居延海的怀抱中。解放初期,这里还是“湖滨密生芦苇,入秋芦花飞舞,宛若柳絮。马牛驼群,随处可见。鹅翔天际,鸭浮绿波,碧水青天,马嘶雁鸣,缀以芦草风声,直不知为天上人间,而忘尽长征戈壁之苦矣”的人间佳境。
如今的居延海,早已失去了往昔的神韵风姿,再也找不到碧波连天的景象。黑河的改道,导致了居延海的干涸;四时不断的狂风,刮走了旷野上的沃土,只留下沙石;早些年“学大寨”,大修平原水库,加快了生态环境恶化。原来1000多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到现在只剩下30多平方公里,这还是国家投资数十亿元,对黑河进行综合治理,连续数年向居延海调水的结果。千年沧桑,万里沧桑,只留下这点希望,这点生动,不免扼腕叹息。
伫立湖畔,见居延海虽犹存静美,芦草瑟瑟,却早已失去了古时波光浩渺、气象万千的风光,想起它因黑河来水逐年减少,已似沧海桑田般过了六道轮回,日渐被茫茫碱漠和荒沙侵蚀,似看到腾格里的影子,连如此瑰丽壮阔的景致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那人们易变的情怀呢?遥望南天,怅然若失。
离居延海还有十几公里,司机告诉我,脚下的土地已是被风沙掩埋的湖泊了。我想,被掩埋的不仅仅是湖泊,一代又一代守边将士的功业、艰辛与血汗,一年又一年春闺情人的期盼、思念与等待,就这样被风沙和岁月不动声色地覆盖掩埋了。居延莽莽荒漠,当年诗坛奇才,英雄豪杰,如今已是旧踪难觅,为之掷笔叹息,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