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一缕阳光穿透冬日的云层投射进来, 在他略显花白而蓬松的头发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影子, 这影子如同时光长廊中飘浮的记忆片段. 当他给我娓娓道来下放当知青时的点滴之间, 他说:重温四十年前上山下乡那段酸甜苦辣咸而又耐人寻味的艰难历程, 是对知青历史的一种入思角度和守望方式.
农村当时“学大寨”, 出集体工吃大锅饭记出勤工分, 工分的多少决定一年的收入分配及来年的家庭生活状况. 为保持工分的价值, 生产队对工分都抓得比较紧. 目的是不让其“贬值”而产生对时任队干部的“信任危机.” 出一天工壮劳力是10分,副劳力是8分,妇女一般是6分.
他, 一九六八年下放.身高
然而, 对这个看去孔武有力的他, 队上一直给予的待遇是从开始的每天6分加到现在的8分, 时间是一九七0年的双抢期.
不平等的待遇, 不合理的报酬. 下放巳一年多, 什么农活没有干过. 肩膀巳起墩, 手掌己结茧, 唯独不同的他是下放的“知青农”.与队上多次反映无果, 基本权利总得维护吧, 要吃饭呀!
今天烈日灼灼, 火龙般的太阳尽情地释放着它的热量, 把有着三四寸深水的稻田都烤得滚烫滚烫, 没有一丝风. 人们都在紧张地收割着, 挥汗如雨.
十点钟刚过,尖脆的休息哨声飘来. 社员们三五成群各聚一块, 坐在田塍上抽烟喝水.谈笑打趣. 他和同队的几个社员一组分配扮禾, 其中有二个是队干部.
机会难得. 这时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火炬”牌香烟, 分给每人一支, 然后挨坐在队干部身旁, 边抽烟边嘻皮笑脸地谈及工分事.
“不行, 队上研究了, 你们知青农哩下放才好久罗, 就想要10分一天, 我们搞了二三十年才只有10分”. 中年的生产队会计如是说.
“这又不是做手艺,除犁耙工夫外, 其它的只要有蛮劲, 大家还不是一样咯, 有嘛哩区别罗?”他有点气岔地回答.
“好罗, 你认为只要有劲就可以, 今日我俩就比一比谁劲大.”说话的是一个生得虎虎墩墩二十多岁的青年.
“要得,怎样比?”他此时也被激起了一股豪气.
“打一架, 看谁先倒地, 你赢了, 从今天起拿10分. 如果输了, 今后谈都不要谈.”副队长手往下用劲一切.
一场激烈的摔跤比赛在刚割完稻穗的田里惊心动魄地进行着. 这下惊动了其他社员, 大家纷纷跑拢来围观. 加油声.口哨声.拍手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其壮观情景绝不亚于蒙古草原上的运动会. 只见两人扭成一团, 提.拌.摔各施绝招,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一个稳若泰山, 一个屏气提神, 两双眼睛鼓得象灯泡, 脸红脖子粗, 只听见呼呼的喘气声.
“噗嗵”一声, 倒下的是副队长.好一只落汤鸡, 满身泥垢狼狈不堪. 胜利了, 他使劲挥舞着双手, 继而举起来,并大声高呼:“我赢了!我赢了!” 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在广裘的田野中久久地回荡.
这一场胜利, 即意味着从今天起, 他就是一个壮劳力,每天能拿10分工了, 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 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二天......
双抢是农村一年中最关健的时期. 要抢收抢种,季节性强.时间紧迫, 而天气又非常燥热, 早上出工干一气活再回家吃早饭是最佳选择.
一轮红日冉冉东升. 今天早晨的太阳就是一点不讲情面, 火辣辣的,似乎要把大地烤干才甘心. 好在有丝丝微风, 多少给人一点凉意.
他这组社员按时来到田间,互相寒喧几句后,只听见队会计说:“昨天的打架不算数, 那多少带点技巧, 今日你一个人能把这个扮禾桶背到下面那丘田里, 就能算10分工一天了.” 他用右手一指目的地.
扮禾桶长一米八, 宽一米二, 高八十公分. 里面装有扮栅.簸箕.谷扒, 还有半簸谷, 三向围有一米高的篾围折. 干的二人抬都很重而且不好走, 何况是泡在水田里, 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斤, 加之又有风, 还要下田堪过两丘田的距离, 要一人扛下去还真是困难重重.
管他娘的. 他突然不知从那冒出一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犟劲, 一声“好”. 只见他把禾桶拖到田塍上, 人走到下丘田的勘边, 立好桩.站成马步, 手一伸.肩一就.牙一咬.眼一鼓.腰一挺将禾桶稳稳地扛起来了.
一双赤脚深深地陷在差不多半尺厚的田泥里, 一只手抓紧桶底的滑道木, 另一只手死死地扣牢桶的下沿边, 一步一步艰难地迈着. 风吹着禾桶产生阻障力, 此时肚子“咕咕”地叫着凑热闹, 腰似乎也在”扎扎”地响, 眼前金星飞舞, 豆大的汗珠已经把全身湿透, 人近乎要昏阙.他坚忍着. 一丘田巳过,他想到了放弃.
“呀,不好!”突然, 大家发现他一个趔趄, 整个身子有下沉之状, 急着想跑过去帮忙. 此时只听到“嗨”的一声大喝, 真有当阳坡猛张飞敢叫桥断水倒流的气势. 大家惊诧地望着他稳稳地站立不动, 继而象一个醉汉, 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走.
为什么? 在这跋前嚏后的时刻, 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他是一个高中毕业生, 一个知识青年, 有着满腔的热血和太多的梦想与期待. 今天不单纯为了那只值七角五分钱的10分工, 而更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他要搏.
“哐通”一声, 终于扛到了. 他将禾桶顺肩一扔, 直起腰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强打精神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怎么样?”
“好, 真是一个拼命三郎.”副队长竖起大拇指斩钉切铁地说:“算数".
“唉哟……”. 夜静静地来临, 万籁俱寂明星荧荧,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门前地坪. 他躺在竹床上, 轻声地哀叹着:“妈妈,请您找点酒来帮我擦一下……”
他, 拼命三郎，玲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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