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着欣赏宇尘朋友的知青生活"清明上河图"。
谢谢李姐的关心,我一定努力.
烈牛
今年是牛年,我也来说一个有关牛的故事。一看标题就知道,我所要写的,是一头性情暴烈不容易驾驭的牛。
故事发生在我曾经所在的知青小农场。离我们住房约
我刚到农场时,“干劲足”还谈不上烈,只是性子较急。它力气大,耐力好,干起犁耙活来,比其他牛将近快出一倍。由于它干活时有一股拼劲,所以就给它取了“干劲足”这个名字。真是名符其实呵。很显然,它是农场一头当场的牛,它给农场所作的贡献,赫然排在所有的牛之首。它是一头人见人爱的牛。
“干劲足”的烈性是后来才产生的,也可以说,是由它的急性子发展而来的。那年农场开荒,虽然用拖拉机犁过一遍,但还是有一些地段被遗漏,要靠牛犁来解决。开荒时值夏季,炎炎烈日将大地晒得火热,别说犁地,就是站在黄土岗坡上,汗水都直往下淌,要不了多久,皮肤就被烤得出油。人如此,牛亦然,它们一头头都喘着粗气,只是在人的逼迫下,无可奈何地亡命地干活。荒地上石头大而多,树根粗而密。碰上较大的石头或较粗的树根,一般的牛拉不动,会借此机会停下来休息。此时,非用锄头将石头挖开,将树根挖断不可。“干劲足”则不是这样,它的倔脾气一上来,再大的石头,再粗的树根,它也拼死命地拉。只见它低着头,躬着背,后腿蹬直,前腿刨地,犁被拉得咯咯直响,任你怎么吆喝它停下来,它就是不听。当然,结果只有两种,一是石头被翻出,树根被切断;或是犁绳被挣断,木犁被折断。整个开荒期间,被它折断的犁就有两架,被它拉断的犁绳也有好几付。为此,它也冤屈地受了许多鞭刑。可这些鞭刑不仅没有整掉它的倔脾气,反而令它性格更加暴烈,以至于后来除个别技术好的犁手外,其他人都无法驾驭它。即使这样,在我看来,“干劲足”仍是一位功臣,它开荒的数量,就比其他牛多几倍。
第二年春耕,这是人和牛最繁忙的季节。有那么一天,清晨,正是大家牵牛下田的时候,大个子徐来晚了点,他用惯了的那头牛已被别人牵走,牛舍里只剩下“干劲足”一头牛了。徐大个子的犁田技术非常娴熟,不过,他从未与“干劲足”打过交道,这天似乎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摸摸这头烈牛的脾气。当然,他对“干劲足”还是存有戒心,因为早有所见,更早有所闻。于是,他顺手在路边砍了根竹鞭,作为对付“干劲足”的杀手锏。开始,“干劲足”还蛮听话的,它跟着徐大个来到田里,老老实实地让徐大个将犁套上,又服服帖帖地犁了几行。正当徐大个春风得意,把自己列入能驾驭“干劲足”的一行之中时,“干劲足”突然站立不动,徐大个那声嘶力竭的吆喝,对它丝毫不起作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徐大个举起竹鞭,照准“干劲足”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一鞭,还是纹丝不动。他又使劲抽了两鞭,冷不防“干劲足”猛地转过身,对着自己顶撞过来,身后还拖着那架锋利的犁。徐大个反应还算敏捷,拔腿就跑,“干劲足”在后面穷追不舍。由于心急火燎,脚下一滑,徐大个扑通一声,倒在田里,跌了个背朝泥土面朝天,“干劲足”的两条前腿迅即越过他的身子,他仰卧在"干劲足"的肚皮底下,只要"干劲足"再往前,即使不踩着他,后面拖着的犁也会将他铲伤。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邻近的宫某大喝一声,跑来营救。这一声霹雳似的吼叫,令“干劲足”一愣,它驻足未前,眼光向叫声传来的方向扫去。徐大个趁机溜走,躲过了一场大难。“干劲足”将攻击的目标转向宫某,宫某扭头就跑。当跑到齐肩高的田埂边时,回头一看,“干劲足”即紧贴身后。宫某此时已无路可退,他面向“干劲足”,身体往后一倒,斜靠在田埂上,双手举起,作出防御的姿态,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无奈。“干劲足”毫不在意,猛地一下,用头顶住宫某的腹部,两只角插进宫某身体左右边的田埂里。熊氏见状又来营救,“干劲足”又将攻击目标对准熊氏。好在熊氏在田埂上面,跑得快,“干劲足”一时爬不上去,这场一牛对三雄的恶剧才算结束。从此,“干劲足”似乎与上述三位结下了不解之仇,只要一见到他们,就气势汹汹,要冲过去,有一次,连牛栏的栏杆都差点顶断,弄得三位用牛都要别人帮忙去牵,上厕所也不敢从牛栏边过。从那天起,除高老老外,其他人都无法再用“干劲足”了。
然而,即使是面对高老老,“干劲足”也没有以往那么听话,每次出工之时,总要先耍好一阵子野性,才开始耕作。为了抢时间、赶季节,高老老只好找个助手,帮他牵着“干劲足”的鼻子走上几圈,让它进入状态后,再放手。而我就是经常协助高老老牵牛鼻子的人,久而久之,我倒是与“干劲足”混熟了,它在我的面前也较为顺服。
深秋的一天,暴雨滂沱,天空一片灰暗。我们没有出工,在宿舍休息。雨点击打着瓦背,当当直响。水流从屋檐倾泻而下,汇入檐沟,然后向四处漫溢。下午四点左右,隐约听见一阵哭声,这哭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怆。竖耳细听,哭声越来越大,是从牛舍那边传来的。我们料定出事了,急忙戴上斗笠往牛舍跑,只见高老老斜躺在牛栏的一角,身体下面是一滩鲜血,他的两个女儿站在雨中哭喊求救。抢救高老老的话题暂且搁下不说,单究其受伤的原因,才知是“干劲足”惹的祸。那天,“干劲足”与关在一起的小牯牛斗架,小牯牛显然不是它的对手,被斗得在牛栏里团团打转,没有招架之功,更无藏身之地。高老老闻讯赶到,为保护小牯牛免被斗伤,他打开牛栏,进去劝架,可是,想隔隔不开,想拉拉不走。没料那“干劲足”眼红不认人,用角一撬,将高老老甩进另一间牛栏,大腿上连皮带肉翻卷起小手帕那么大一块,鲜血淋漓,目不忍睹。这次伤势可谓非常严重,连续在县医院住了几个月的院,春节都没有回家过。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又逢一年开春之时,我们将高老老从医院接回。农场专为“干劲足”伤人一事开了个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人人声讨,个个愤慨,最后决定判其死刑,在春耕前择日执行。我真为“干劲足”感到悲哀,一次不经意的误伤,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行刑的那天,风和日丽。早餐后,球场上站满了人,这里暂且作了刑场。大家在交头接耳,关心的并不是“干劲足”的死,而是它怎么个死法。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带“牛犯”上场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牛舍,然而却不见一点动静。原来,慑于“干劲足”的烈性,谁也不敢去牵这头烈牛。高老老突然想到了我,想到我与“干劲足”还有一些交情,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象往常一样,我打开牛栏,拉住“干劲足”,将牛鼻绳拴上,牵着它走出牛栏;它也象往常一样,摇头摆尾,跟在我的身后,全然不知道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我没有带它直接走进刑场,而是向相反的方向,缓慢地兜了一圈,为的是延长它一点生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最后,我们来到篮球架下,大家动手,将它的头紧锁在篮球架的柱头上。这时,“干劲足”才有所感悟,它烈性大发,四只蹄在地上狂乱地蹬踢,刨出一层厚厚的泥土,强健的身躯将篮球架撞得东摇西晃,恰似西班牙的一头斗牛。大家都惊恐地向后倒退,担心它会挣脱。这么约折腾了半个小时,它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高老老说,可以动手了。几名壮汉走到“干劲足”的身边,颇费了一些力气,才将它扳倒。然后,将它的四只脚扎扎实实地捆在一起,再用挑谷桶的大杠压住腿和身子,此时,“干劲足”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只能任人宰割。高老老亲自主刀,当他将牛脖子底下那拖得长长的牛皮一刀一刀划开时,我看见“干劲足”的眼泪滚滚而下。我不知道这眼泪里包含的是忏悔还是哀求,是委屈还是憎恨,不过,它没有叫唤,它在静静地等待死亡。牛皮慢慢地向两边分开,气管、血管、食管均逐渐裸露出来。“干劲足”的眼泪也流干了,化作地上一块湿土。随着最后一刀的咔嚓声,终于结束了它的生命。
“干劲足”走了,在春耕大忙前最需要它的时候走了。我虽然再也看不到它的雄姿,却永远记住了它的刚烈。
抢救
话说那年深秋的一天,暴雨滂沱。高老老被牛斗伤,大腿上连皮带肉翻卷起小手帕那么大一块,血流不止,躺在牛栏的一角,动弹不得。农场没有医务人员,没有医疗设施,也没有应急的药品。如果流血过多,将会危及生命,必须即刻送医院抢救。可是农场离县城那么远,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通讯设备。而且即使有交通工具,在那泥泞陡滑的山坡上,在那狭窄弯曲的田埂上,也是无法使用的。最为紧迫的是,每每发生汛情,木桥上的桥板即被大水冲掉,而这座离农场六里远的木桥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所以,我们必须赶在桥板被冲掉之前渡过河去,否则,高老老的性命就真的难保了。
暴雨没有一点减小的迹象,无数注水流从屋顶向下倾泻,路面上、操场上全是积水,田边的沟渠恰似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奔腾翻滚,发出疯狂的怒吼,势不可挡,梯田溢出的水漫过田埂,一层一层,形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瀑布群,白茫茫一片。我们在雨中穿梭,找来竹杠和绳索,赶做了一付担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高老老抬到上面,盖上雨具。高老老脸色苍白,已无力呻吟,身体不时地抽搐,呆滞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期待。他全家老小都守候在身边哭泣,这哭声伴着雨声显得格外悲凉凄惨。我们的心情都很沉重,肩上似有千钧压力,因为,这确是一件人命关天的事呵。
担任护送高老老任务的一共十人,有两人先行,到公社去给县安置办打电话,希望能派车到允山圩来接,另外八人负责抬担架,我就是这八人中的一员。出发时,夜幕已经降临,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凑了几支手电,由于电池用过的时间较长,光线都不是很亮。我们分成两组,轮换着抬。没有抬的负责开路和断后,抬担架的就跟着前面的微光和黑影走。路面是看不清的,虽然熟悉,仍不免高一脚底一脚。为了保持担架平稳,需要不断地变换抬、托、举的姿势。最开始的三里多路基本上是下坡,可说是连走带滑,但即使是自己跌倒,也始终没有让担架落地。坡路还未走完,我们已是满身泥水,头上的斗笠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成了一种多余的负担。除高老老外,还有一样重点保护不能被雨水浸湿的东西,那就是手电。因为如果没有手电,我们将寸步难行,虽然它只有一线微弱的光。
坡路虽然艰难,却还有两点好处,一是路面较宽,四人抬,较省劲;二是有下滑力,不推自走,速度快。下完坡后,接下来是两、三里路的田埂,狭窄而弯曲,无奈,只好改为两人抬。已经劳累的身躯,陡然增加一倍的重量,大家都感到有些吃力,因此,换人的频率越来越高。为了赶时间,我们还得加快速度。不断袭来的雨点打在脸上,水流满面,眼睛似被挂上一幅水帘,看去朦胧一片,每每一失足,就踩到田里去了。这样的路段走了约莫一半的时候,一直静躺在担架上的高老老突然一声尖叫,身体猛地翻转,差点滚到田里,幸好前后有人跑来扶住,否则,后果真是不敢设想。此后,他“哎哟”、“哎哟”的呻吟一直未断,看来实在是痛得难以忍受。那声声“哎哟”都揪着我们的心呵。
我们在公社卫生院与先头派出的两位会合,得知县安置办已派车到允山等候,这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卫生院的医生对高老老的伤口作了简单处理。据医生说,伤势非常严重,还得抓紧时间送往医院。所以,我们只作短暂停留,又匆忙地上路了。离卫生院两、三百米处便是我们要过河的那座木桥,河水奔流的声音响彻夜空,在耳边萦绕回荡。
木桥约二十米长,非常简陋,两根斜插在水中的木柱上端挑起一块木梁便是桥墩。象这样的桥墩有七、八个,桥板就安放在木梁上面,除一头用粗藤拴在桥墩上外,没有作其他的固定。藤索所起的作用就是在涨大水时,避免桥板被水冲走。桥面宽度不足半米,抬担架只能两人上阵,且中途不能换人。担架手要确保没有任何闪失,因为其他人是无法插手帮忙的。所以,我们对过桥作了精心安排。首先是挑选两名稳重而体力较强的人为担架手,再则是做好高老老的安抚工作,望他一定要坚持配合度过这一难关险关,三是万一发生险情该怎么应对,四是强调要快,尽量减少在桥上的时间,因为在上面每多呆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河水离桥面只有几寸的距离了,雨一直下个不停,昔日温顺清澈的河水,而今已变成一头狂野的猛兽,它将沉渣泛起,它卷来泥沙断枝,它对木桥发出一次又一次撞击,溅起的水花扑打在我们身上。在微弱的手电灯光的照射下,急速奔流的河水给我们造成一种错觉,仿佛桥在快速移动,每一步跨出都似乎要踏空,好象要踩到河水里去,真够胆战心惊的。桥板一闪一闪,令我们想快也快不起来。特别是抬后面的担架手,桥板全被担架挡住,完全在他的视线之外,他所能见到的是那汹涌澎湃的河水,因而只能一步一步地探索着前进,纯粹是凭着感觉走,所有的人都受到他的牵制。我们过桥的速度远比不上河水上涨的速度,当走到桥中间时,河水已涨至桥面,漫过桥板,若不是我们的体重将桥板压住,恐怕它们已脱离桥墩了。我们喘着粗气,在桥上缓慢地移动,心中明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因为我们身上还承担着一份责任。在这特定的环境里,二十米的距离显得那么地漫长,二十米的目标是那么地望尘莫及。我们随时都准备应对紧急情况的发生,做了最坏的设想和打算,把自己的安危全都搭进去了。这一刻,我们和高老老的命运是那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最终安全地跨过了木桥。
过桥后,虽然离允山还有六里路程,但路面平直宽阔。我们又恢复了四人抬,感觉轻松多了,体力也逐步得到了恢复。高老老神志非常清醒,顺利过桥对他的心灵是一种极大的安慰,他的情绪又平静下来。雨渐渐地小了、停了,可路面上仍有五、六寸深的积水。为了加快速度,我们小跑前进,脚下响起一片与水碰撞的哗哗声。很快,允山到了。我们将高老老抬上汽车,安排两人护送去县城。当目送那远去的车影时,我的耳边又回响起临别时高老老对我们说的那句话:“辛苦你们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高老老尽快治愈,早日康复。
二零零九年三月十日于汕头
野猪和野牛
我所在的大队分两个自然村,一个大村,一个小村,小村座落在一石山之侧。两村对峙,相距一百多米,中间有我们生产队的一片稻田。就是在这片稻田和这座石山,发生了关于野猪和野牛的故事。
那是某年双抢后的一天,天气炎热。我们正在稻田干活,只见远处有一头猪,象是被人驱赶,惊慌失措地向这边飞跑,由远及近,由小渐大。忽然,我们之中有人惊呼:“野猪!野猪!”我定睛一看,那家伙身体修长而结实,足有一百五、六十斤,一身稀稀拉拉的黑毛,粗糙而没有光泽,嘴比家猪的长,向上微翘,腿肌健壮有力,奔跑速度极快。一见飞来的猎物,大家兴奋异常,扔下手中的农活,个个摩拳擦掌,做好迎击的准备。“别让它跑了”,“那边拦住,快拦住”,“打、打”……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经石山折回后,与原发声汇合,产生强大的共鸣,响彻田间。我们拿的拿锄头,拿的拿扁担,对这位不速之客进行围攻。看到四面八方围拢的人群,听到那震天的吼声,野猪感到寡不敌众,夺路便逃,可东奔西窜,四面遇阻。它瞪圆了眼睛,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嘴角流着白沫,发出一种可怕的嗷叫,大有拼死一搏的气势。而我们则仗着人多,仗着手中操有武器,没有因它的凶猛而退缩。当然,我们是绝不会让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猎物轻易跑掉的。
当时,我的手中握着一把锄头,我将锄头高高举起,一步一步逼近野猪,随时准备向它发起攻击。可它的机警和灵敏,使我每每靠拢它时又让它溜掉,总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次,我追到它的身后,对准它的屁股,使劲一锄下去,它将屁股轻松一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向后转,朝我猛冲过来。而我的那把锄头还深深地插在田泥里,一时无法拔起。我只好弃锄而逃,带着满身的泥土和汗水。然而,野猪并没有把我当作攻击目标,因为在它的身后有众多的追杀者,它当时只顾逃命,而无心恋战,更无意报复,唯想找一个突破口,冲出重围。它从我这里打开了一个缺口,向外逃窜,大家又迅即组织起一次新的围攻。它不断地冲出我们的包围圈,而我们又不断地形成新的包围。
我们有意识地将它往石山那边赶,我们的包围圈逐渐地向石山移动。因为我们所对的石山是一面陡峭的绝壁,只要到了山下,料定野猪是难以逃生的。在一阵穷追猛打之下,野猪已被弄得精疲力尽,气喘呼呼,晕头转向,它别无选择,只能按照我们的意图,向石山那边逃窜。石山下是小村的一排茅厕,这些茅厕背靠石山,其他三面用砖砌成挡墙,几块木板拼一张门,屋顶盖的杉皮,矮小严实,只能容纳一人方便。那家伙在走投无路之时,窜进了一间茅厕,躲在里面,一动不动,想逃过一劫。可这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关门打狗——不,应是守门打猪的机会。我们将茅厕围得水泄不通,大大小小的石块象雨点一样击打在野猪身上,加之在那个狭窄的空间,氨气刺鼻,吼声震耳,高温灼身,它在里面实在是熬不下去了,被逼向外冲出。当它一露头,锄头扁担照准它的脑袋就是一顿乱劈,将它打翻在地,很快就结束了它的生命。从发现野猪至此,整个过程用了约半个小时,真是痛快淋漓。
按照当地习俗,猎物的分配都遵守一个规则,这个规则包含两点,一是给猎物致命一击者,享有特别受益权。所谓特别受益权,是指他除参加统一分配外,还可获得一份额外的回报,那就是从猎物身上提取一部分直接归他所有。至于这一部分怎么确定,其方法是由享有特别受益权的人抓住猎物的耳朵往其身后拉,拉到拉不动时,以耳尖所到之处为界,前面那截就是特别受益的部分。二是余下的后半截由在场人平均分配。所谓在场人,包括参猎者、旁观者,甚至还包括巧遇者。换句话说,只要你当时在场,你就可分得一份。这个规则虽然不见得合理,但有章可循,简单易行,避免了纷争和麻烦。我们这次猎杀野猪情况较为特殊,是一次集中围攻,大家你一锄头,我一扁担,分不清谁是致命一击,也就无法论赏,故取消了特别受益的部分,全部拿来分配。参加分配的人,除个别旁观者外,基本上都是参猎者,每人分了好几斤肉。不管怎样,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意外的收获,吃着那清香微甜的野猪肉,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真是无独有偶,几个月后,一头野牛又重蹈覆辙,闯进了我们猎杀野猪的这片稻田,陷入了我们张开的罗网。那是初冬的一天,风和日丽,正是大搞冬修水利的好天气,全大队的男女老少一齐上阵,去整修渠道。我和大家一起,挑着工具,走在村边的大道上。走着走着,人群中出现了骚动,一个一个拔腿就往回跑,队干部上前阻止却无人理睬。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随着人流,加入了回跑的行列,边跑边看才得知,大家是在追捕一头误入歧途的野牛。一眼望去,整个田洞人山人海,全大队的人可说是倾巢而出,蜂拥而至。那野牛看去和家养的水牛极其相像,个头与一头大水牛相当。别看这家伙是一庞然大物,那胆怯惊恐之状,与野猪的凶悍相比,似有天壤之别。它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四蹄将泥土扬起,鼻孔冒着粗气。它冲过人群,越过稻田,绕过村庄,直奔对面的石山而去。它爬山的动作是那么地轻捷,将追赶的人远远地抛在身后。可它万万没有想到,那意图用来保护自己借以脱身逃命的,竟是一座孤立的石山。这石山长不到三百米,宽不到二百米,山顶空旷平坦,无藏身之处,山的周围是稻田和岗坡,除那条唯一通山下的路外,四面都是几丈高的峭壁。
下山的路已被人堵死,野牛想回头是不可能了,不过,它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绝境。熟悉山形山貌的人尾随其后,进行恐吓和驱赶,众吼之声如雷灌耳,野牛闻之亡命狂奔,以至于面临绝壁而无法收住,纵身跃下了悬崖。“野牛掉下去了,野牛掉下去了”,山上的人大声呼唤,山下的人欣喜若狂。人们在灌木丛中四处搜寻,终于在一块巨石旁边发现了它。它前腿已被折断,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先找到野牛残体的那些人意图独占猎物,他们在必经之路上设置障碍,阻拦人们不许越过。因为按照习俗,凡是到场的人,每人必分一份,反之,不在场者,就不能参加分配。人群如潮般涌来,大家强行拆除障碍,强行通过,这其中无功邀赏,跑来占份子的大有人在。于是,双方发生冲突,以棍棒相对。为此,一次对野牛的围剿差点转化为一场人与人之间的格斗。因为不能违背那条不成文的分配规则而不惜大动干戈,由此足见习俗对人们的约束力之大,在人们头脑中扎根之深。幸好大队支书及时赶到,他作出决定,凡是本大队的社员,参加修渠道的,每户都可分得一份,不去修渠道的没有,不管你在不在场。并安排几位大家信得过的人屠宰野牛,负责分配。还是支书有权威,不负众望。于是,大队人马又重返渠道工地,这才避免了一场流血。
事情虽已过去几十年了,在我的记忆中却还是那么地清晰,然鲜美可口的野味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反思。野猪和野牛,这两位并没有对人造成伤害的匆匆过客,竟惨死在人们的手下,而我也是这刽子手中的一个。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我这里所说的仅仅是个例,象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人们对野生动物如此之不友好,到处狩猎,到处围剿,为了一时之口福和快乐,为了一己之私利,而凶残地将它们杀害,使它们无地容身,频临灭绝,从而导致生态失衡,殃及人类本身。人们总是要当自己的行为对自身造成危害之时,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保护野生动物,就是保护人类自己。
希望曾经发生过的不再发生,还野生动物一片天地。
二零零九年四月九日于汕头
虎口余生
在我下放的公社有一座山,叫鸡公山,这山又高又陡,从山脚到山顶只一条唯一的路,呈“之”字状,有十八道弯。隔山相望,那之字路就象一根竖立的弹簧。凡去过或要去鸡公山的人,只要一提起那之字路,那十八弯,就对它望而生畏,因为实在是太陡太难走了。在鸡公山之巅,住着几户瑶民,其中有一位姓赵的大叔,年近五十,中等个子,长着一付结实的身板,是一位憨厚老实的农民。赵大叔酒量好力气大,他一次能喝足两斤米酒,然后挑着百斤担子,走七、八里路后,再爬上鸡公山顶。知道他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公认他为一条好汉。鸡公山的稻田很少,粮食大部由国家配给,瑶民们除在陡峭的山坡上种些红薯、苞谷作为补充外,还有一项营生,就是狩猎。拿他们的话来说,这叫靠山吃山。
赵大叔在山上装了好多个野猪夹。这野猪夹实际上是一付铁牙,它由两半带齿的铁环和一个弹簧组成,使用时将铁环撑开,放进预先挖好的陷阱里,并用铁链拴在树干上,为的是防止被野猪拖走。撑开的野猪夹就象一张张开的大嘴,只要野猪失足踩到上面,就会被它咬住。说是野猪夹,其实对其他野兽都适用,例如獐、麂之类的动物。由于主要是用来对付野猪,所以做得特别坚固,也因此而得名。陷阱一般设在野兽们经常出没的地段,对于这个,赵大叔是一位能手,听说他对野猪的行踪规律摸得比较透,所以往往容易得手。
一次,赵大叔出去三天没有回家,走时没有跟家里人打过招呼,这很是有些反常。那几天,赵大婶是一等再等,一盼再盼,老是不见他回来,因而耽心他喝酒醉倒了,怀疑他走路不小心掉下山崖去了,真是心急火燎,寝食难安。后从一邻居那得知,那天他说了一句要去看野猪夹,莫是被野猪咬了。大婶听后吓出一身冷汗,她清楚,若是被野猪咬了,那是要命的,于是二话没说就往山林里跑。她在山林里转了一、二个小时,边走边喊,可看到的只是参天的树木,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回声。她怀疑他不在山上,她已经准备放弃寻找了。当她往回家的路上走时,发现不远处的灌木有被压倒过的痕迹。她顺着那痕迹往前走,终于找到了赵大叔。他仰卧在灌木丛中,昏迷不醒,衣裤被撕裂成布条,手脚、后背均被划伤,血肉模糊,头部有明显的牙痕,脸色苍白,但呼吸没有停止,身上还有热气。她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将赵大叔抬回了家里。由于两天两夜没有进食,没有进水,加上白天烈日蒸烤,夜晚寒露侵袭,赵大叔的身体已严重透支,极度虚弱,伤口发炎、化脓、浮肿,那模样,那惨状,真是目不忍睹。幸好赵大叔体质好,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养,伤病逐步好转。他向家人和邻居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赵大叔说,那天吃过午饭,他象往常一样,去检查野猪夹是否捕获了猎物,结果发现一处野猪夹不见了踪影,遗留的半根铁链已严重变形,树丛中有野兽受伤后的血痕。他异常惊讶,以前捕捉过二百多斤的野猪,也未能将铁链挣断,这头野猪难道有这么大的力气?这山里难道还有比野猪更大更凶猛的野兽?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探过究竟,他顺着血痕跟踪搜索,手中操着一根木棒,准备随时提防野兽的攻击。赵大叔有丰富的狩猎经验,他一辈子不知道与野兽打过多少次交道,特别是野猪,他有一套对付的办法。他边走边观察,试图从周围的环境作出判断。他边观察边琢磨,脑海中掠过了许多猜想。可想来想去,他最后还是把目标锁定为野猪。血痕不断地向山林深处延伸,走着走着,天色渐渐阴沉。山里的白昼特别地短暂,眼看夜幕即将降临,继续前行将会有很大的危险。可赵大叔就是这么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强汉子,不达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猎物,他谅它拖着那么大一个铁夹是跑不了多远的,他不想在即将成功之时贸然放弃。他不怕迷路,他在这山上生活了几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是那么地熟悉,即使天黑了,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回家去。
赵大叔的决断是正确的,他果然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头能将他的野猪夹带走的野兽。可他的判断出现了失误,他万万没有想到,躺在面前的竟是一只斑斓大虎。那老虎俯卧在一处低洼地段,身边的草木都已压平,碗口大的左前腿仍被野猪夹死死地咬住,它正用舌头舔舐着伤口。赵大叔的出现令虎一惊,它忽地站立起来,用三只脚撑住身体,受伤的腿微微弯曲,双目紧逼,虎视眈眈。此时的赵大叔是处于进也进不得,退也不能退的绝境。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恐怕今天是葬身虎口了。他别无选择,决定与老虎拼一死活。他紧握手中的木棒,双腿叉开,面对老虎而立。老虎张开血盆大口,纵身一跳,猛扑过来,那速度之快,恰似一阵狂风,赵大叔根本来不及招架和躲闪,就被扑倒在地,手中的木棒也跌落一旁,老虎从他身上腾空跃过。赵大叔迅即爬起,只见老虎已经掉转身体,一声大吼,再次扑来。那吼声真是山摇地动,震耳欲聋。说时迟,那时快,赵大叔的脚跟还未站稳,又被扑倒,头部被虎咬伤,身体被压在虎肚之下,人和虎面对面,紧紧地裹在一起。只两个回合,赵大叔就完全败下阵来。不过,躺在地上的片刻,赵大叔的头脑反而由木然变得清醒,他充分发挥出人的特长——智慧。他抓住与老虎贴身的机会,双手死死抱住虎脖,双脚紧紧夹住虎身,并用头死命顶住老虎的下巴,使老虎抓他不到,咬他不着。求生之人真能将自己的体能发挥到极限,他就象一块膏药紧贴在老虎身上,任老虎怎么甩也没有甩脱。虎威扫地,带伤逃窜,它在丛林中飞越狂奔,赵大叔的身子在灌木荆棘中一路划过。那种疼痛,恐怕只有受过酷刑的人才能感受得到。他明白,他绝不能放手,他只能忍受。他一直坚持到精疲力尽,四肢瘫软,才从虎身上掉下来。而老虎也无心顾及这位与它奋力拼搏了一阵子的英雄,逃它自己的命去了。脱离了虎口,赵大叔才发现头部在流血,浑身皮开肉绽,他已经无法站立,也无力攀爬。他在身边摘了一些树叶,用嘴嚼碎,敷在伤口上止血。此时,天已全黑,月光暗淡,他那微弱的呼救声,被山林的各种虫鸣所覆盖,根本传不出去,久而久之,便昏迷过去,在这里一躺就是两天两夜。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访问了这位英雄,他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说他伤愈后曾去找过那只受伤的老虎,可始终没有找到。我将他的事迹记录下来,于是便有了上面这篇文字。
二零零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于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