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随笔
有一段时间没有上知青网了,前不久开机一看,热闹非凡,虽是寒冷的冬天,这里却春意盎然。日历将二零零八年翻了过去,连同我的《劳动组歌》。今年,我的帖子将不限于劳动,但仍不会脱离那十一个春秋如火如荼的农村生活,因为我将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留在了那里,那里还珍藏着很多没有说完的故事。对我来说,只有那些记载自己在农村时期所经所历、所见所闻的文字,才最具知青特色,我愿将其奉献给所有知青朋友。由于所写的东西是信手拈来,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便命名为《乡村随笔》,《夜守》就是其中的一篇。
夜守
在我的记忆里,下农村后第一次劳动是极富趣味性和刺激性的夜守。那是一九六五年九月,我们四号背起行囊从长沙出发,八号到达农场——一个只有一户老农的知青小农场。此时,稻谷已经灌浆,红薯等待收获。成熟的红薯和灌浆的稻谷都是野兽喜爱的食物。特别是野猪,食量很大,一个晚上就能吞食、糟蹋一大片。为了保护这些农作物不受侵害,农场决定实行夜守。
离住地三里远的一片薯、稻,是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段,自然就成了夜守的重点。那里搭了个简易草棚,给夜守人员遮风避雨。夜守是男知青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我极其乐意去干的一件活,在我的想象中,那一定是非常地神奇和浪漫。我们分成若干个小组,轮流值班。那时农场配有三支步枪,这是我们夜守的武器。听说,野猪是一种凶猛的野兽,它如果遇到攻击或受到伤害,会主动向对方发动进攻,而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听到这些,不禁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我初次夜守,是在一个月光明媚的晚上。我们踏着银白色的小路,来到了夜守的田洞。这里地势较高,依山傍水。月光下,极目远眺,山脉、河流、村庄、田野轮廓清晰。天空中,月儿圆圆,繁星点点。在寂静的夜里,只有秋虫的鸣叫。草棚设置在一处能环顾所守薯、稻的位置,四根柱头支起一个棚顶,顶上盖的茅草,地上铺着稻草,四面都是空荡荡的,这是为了便于观察。蚊虫似乎是草棚的主人,我们一来就被它们包围,驱之不走,挥之不去,那股“热情”的劲头真是让人难受。这给我的第一感觉不是神奇和浪漫,而是苦涩和无奈。我们背靠背坐在稻草上,每人负责观察一个方向。步枪紧紧抱在胸前,枪托撑地,枪口朝上。手电筒捆绑在枪杆上,这是为了射击时便于瞄准,也能保证灯光照射的方向与子弹飞出的方向一致。我们相互之间除询问和通报情况外,没有过多的交谈,大家都克尽职守,保护着一方庄稼的安全。我们也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遭到野猪攻击,该选择怎样的撤离路线。当时的心里很矛盾,既盼着野猪到来,想看看这个神秘的怪兽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也想尝尝狩猎的味道,过过开枪的瘾;但又害怕野猪到来,因为不仅庄稼要受损失,而且我们使用枪支并未经过训练,子弹射出后,能否击中野猪都成问题,反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万一被野猪咬伤或……,那就呜呼哀哉了。整整一夜,我的眼睛和大脑都高度紧张,而野猪也可能是照顾我们这些新手,一直没有出现。天亮后,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被蚊虫咬得满是疙瘩的脸庞回到了住地。
有一次夜守碰上了风雨交加的天气,矮小的草棚根本无法阻挡风雨的侵袭,棚顶的茅草被掀开,地面全是积水。周围一片漆黑,一切都淹没在雨中,除下雨的唰唰声外,什么也听不见,连我们相互之间交谈都很困难。整夜我们是站多坐少,偌大的空间,竟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雨点与地面碰撞后溅起的泥浆有膝盖那么高,泥浆附着在裤脚上,沉甸甸的。蚊虫比原来至少多了一倍,它们为了躲避风雨,不顾一切地往我们鼻孔、衣领和袖口里钻。我们身上的雨具似乎已经不起作用,衣服全都湿透,雨水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跟。天气变得异常寒冷,身体在颤抖,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可是,我们没有一人退缩,大家都坚守岗位,用身体护住枪支,不让它们被雨水浸蚀。我们大声叫喊,为的是威吓野兽,以为这样它们就不敢过来糟蹋庄稼,同时也为自己壮胆和驱寒。粗犷的叫声划破夜空,向远方扩散,回应我们的仍然是唰唰的雨声,没有其它动静。我们不时地用手电筒向四周扫射,明亮的光柱毫不亚于探照灯的威力,灯光中看到的只有密集的雨丝,没有发现野兽的踪迹。可万没想到,正是在这个夜晚,狡诈的野猪还是利用风雨和黑暗的掩护,将我们的水稻吞食了一大片。看着那乱七八糟倒在泥浆中的稻秆,我心中顿时怒火冲天,对野猪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责,由于我们的失职,给农场造成了损失。
终于有一次遇上野猪了。那是一个阴沉的夜晚,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透出微弱的光芒,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吸取雨夜失守的教训,我们加强了巡逻。到子夜时分,我们已经在田间地头巡视了几遍,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大家都很疲倦,回到草棚后,想坐下来休息片刻。正在这时,我隐约看见稻田中有一团黑影,从黑影处传来沙沙的响声。那场景,那声音,酷似一名壮汉在挥镰割稻。难道是盗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于是轻手轻脚,顺着田埂,一步一步向黑影靠拢。手中端着枪却不敢射击,因为枪只能用来对付野兽,而不能伤人。为怕惊动对方,我没有打开手电。眼看着离黑影越来越近,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立即停止了动作,抬头拔腿就跑。我将灯光射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头大野猪。我毫不犹豫地给了它一枪,只听它一声嗷叫,箭也似地不见了踪影,身后留下一行倒伏的水稻。估计子弹并未击中,那家伙只是受惊而逃,因为现场没有发现丁点血迹。我真佩服野猪的机警和灵敏,它向我展示出它生存的本能。事后回想起来,要是惹怒野猪,要是野猪反扑过来,我是连退路也没有了。可当时什么也没顾,那一枪射出的似乎不是子弹,而是我的职责。从那天起,有很长一段时间,野猪都不敢再来了。
那一年,农场的薯、稻都获得了好收成,这与夜守所起的作用是分不开的,显然,那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