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朋友篇
我有一位无话不谈的知青好友。我下乡时是小学毕业生。他下乡时是高中毕业生。他文化比我高,其父在国民党部队的官做得比我父亲大。文革中,有一条现在看来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定义:知识越多越反动。就凭他是高中毕业生,那简直是把他斗得乌呼哀哉。斗得乌呼哀哉是要斗到什么程度呢?几近要把要把一个人斗到精神失常。每天他像华子良一样蓬头垢面生的冷的填一点进肚子后,天蒙蒙亮就只晓得拿着“红宝书”,背着锄头站在田里地里一边等出工一边读语录。知青,个个都晓得他有才华被冤枉。怯懦当时那种大气候大环境都要与其划清界限没一个敢拢他的边。
命中注定他不是“光杆司令”。有一个当地爹死娘不在而且是响当当贫下中农出身的孤女,见他病得周身发烫嘴唇开裂实在是就快要告别人世间,一种人性的本能,一种人的恻隐之心,促使她勇敢地不畏人言前来伺候他,并把被子搬过来盖在他身上和他困在一个床上,于是他们就这样“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算是结了婚。我这朋友比我胆子大,我在农村结婚后生了两个孩子就晓得怕就不敢再生了,他一鼓作气生了三个后才想了那种种瓜不结瓜、种豆不结豆的办法。
当过知青的人,闭眼便可想象得出他五口之家的日子有多艰难。有一句谚语说:“石头也有翻身转,锈铁钉也有放光时。”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他有三个崽女天天要饭吃,他当然没有资格去参加高考。但是,我们下放的那个县,各方面人材奇缺。县财政局张榜招考财会人员,他抱着乡下人买棺材试试看的心理,报了名,考了试,不料给他考了个全县第一。我的乖乖!幸好只喜得他流了几滴泪,幸好没把他喜得像范进!如果他真像范进一样只晓得高呼:“我中了……我中了……”他真的还没有岳父大人来打嘴巴!
从此,他不是糠箩里跳到米箩里,硬是命运起了质的变化。从上班第一天起,他就立下三条规矩:绝对要听共产党的话。绝对要排除个人的私心杂念。绝对要拒绝一分钱的不义之财。
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地方,像财政、工商、税务、银行、公安、法院等等这些吃皇粮的单位,多数安排的
讲完这个故事,使我想起了某园林局的两位贪官:一位是书记,一位是局长。这两人和下面的科长班长都拜了把子。他们结伙利用“园林局”是共产党事业单位这块金字招牌,搞到手的钱明的是三一三十一,暗的就只看谁的手臂长。他们大吃大喝,大玩赌博,大玩女人。吃了黄鸡婆还要吃“黑鸡婆(澳门有黑人妓女,嫖客把玩黑人妓女称为吃黑鸡婆)。书记如此,局长如此,科长如此,班长如此,正如那句老话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一段时间,财务部门竟连买几个扫把的钱都拿不出来。所有的钱都被书记、局长这两位大人,以各种借口稀里糊涂云里雾里化为乌有。职工们看在眼里都不敢做声,原因只有一个,都怕下岗。
这两位大人,栽是栽在失控上,他们竟胆大妄为到十天半月都不到单位上点卯。上面问职工,一个个把颈根摇断。问他们家人,一哭三不知,这就引起了主管部门的重视。全国公安联网,把他们的脸在网上露一下,这就引起了全国公安线人的注意,很快就晓得了这两人的行踪。上面突然来人把帐一封。查帐是数学,数学讲认真。一加一等于二,八乘八等于六十四。这一查,问题就来了。检察院立案侦察,建议先把人寄存到“号子”里待审。结论很快就下来了。比起那些上亿、几千万、几百万、几十万的大贪官,他们的数目实是小得像他们的职位一样可怜。据说每个人只有五六万。检察院将案子移交法院。恰恰这次不像以往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是只刮风不下雨。法院里来了位身背上方宝剑的钦差督察,拒绝说情,从重从快。结果以贪污、受贿、嫖娼等罪,局长判六年。书记判五年。两个好端端的家,从此支离破碎。
据说,把他们寄存到“号子”的第一天,他们马上就明白了这人世间什么叫残酷。牢有牢头。牢有牢规。刚进去的人,不论你是皇子皇孙还是黑帮老大,那一顿在牢头授意下杀威的打是绝对没道理可言而且是绝对免不了的。牢内大家都懂套路,可以把人打得做猪叫、做狗叫、做鸡叫、做鸭叫、做猫叫、做老鼠子叫,关键是莫把人打死。我认识一位熟人,摔跤在长沙业余界很有名气,年青气盛,打得几个人赢,犯了案进了“号子”。事先就有人告诉牢头说他有功夫。我的乖乖!越是这种人越变屎壳郎!打他的时候,牢头一声令下:弟兄们,这杂种会摔跤,有功夫,大家一起上!不妨想想:在一间一二十平方米的牢房内,即使是蚊子一齐冲锋,大象也得倒下。一二十个人甚至更多的人一起上,即使是霍元甲、李小龙、黄飞鸿这些有盖世武功的大侠,都只能悲叹英雄无用武之地。拳脚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不到一分钟便把他打得屎尿两头起飚。打得差不多了,牢头就对他说:“你这杂种生来就是官坯子,今晚归你当官,不准睡觉,负责监督其它人会不会自杀。如果发生意外,明天再继续打!”狱警听到动静跑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牢头报告说,这里有人刚刚发了“猪头疯”。狱警把手在被打者鼻子上探探还有气,还晓得喊唉哟,知道他死不了,例行公事地吼几句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心照不宣地走了。
不是要把犯人当人看吗?不错,是要把犯人当人看,这是上面的政策。但是执行政策的人,有执行政策的水平之分。再说,狱警也不可能一天2 4小时把眼睛都盯着牢房内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罪犯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牢房,这是国家机器对罪犯专政的监狱,这是人渣败类集中的地方。这里又不是某某科研所、精英集中的地方。
在牢房内,有两种人打得更惨,一种是强奸犯,特别是强奸幼女犯。虽然大家都是罪犯,但罪犯们都认为强奸犯最没人性,该打!该狠狠地打!另一种便是腐败分子,在罪犯的眼里,他们觉得腐败分子要比他们坏好多好多倍,要比过去的刘青山、张子善坏一百倍。总之,他们对腐败分子是仇视的,打他们也是带仇视的心理打的。这两种人,不像其它人来一顿杀威的打就算了,而是众人随心所欲想打就打。不打可以,不骂可以,甚至大家服侍你都可以,你腐败分子不是有钱吗?叫家属多送些吃的东西来。有的贪官坐牢为了免打,家属每月都要上下打点用去几百甚至是几千元的孝敬费。据说那位局长第一顿打就是被人从后面两脚就踢出个“椎间盘脱出”。从此腰再挺不起来,上帝罚他以后对人要有礼貌,见人永远都低头,见人永远都鞠躬!那位书记的身体像条牛。牢头要他像和尚念经一样双手合十端坐着,众人排队依次对着他脑壳一人一叮公。每人一叮公上头他喊不敢喊叫不敢叫,痛得像胖蛤蟆起跳,他越跳众人越开心越笑,一直要打得他脑壳像从海南岛运到内地来的那种没有熟透的青菠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