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早上,刚刚吃过饭,我妈妈就叫上我和远征,要我们随她出去,大过年的,既不是去逛街也不是去游园,而是要我们陪她去实验室加班。前几天远征已经陪妈妈加过一次班了,任务就是用数码相机在显微镜上给标本照相。
开车到了河西,师大的生物所,安安静静,连值班看门的师傅也不在,我们自己把门打开进去。楼里除了我们只有一间实验室有人工作。
一进妈妈的实验室,大家就开始忙碌起来。妈妈取出需要照相的标本,天哪!那么小!!一只完整的蜘蛛只比针头大一点点,直径最多不过0.1-0.2毫米,如果不是在显微镜下,真的会以为不过是一粒灰尘。怪不得要我们来帮她照相,这么小的标本,盯住显微镜看不要多久眼睛就会累得不行。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标本摆正位置,远征小心翼翼地用数码相机把图像拍下来,妈妈再把标本转一个角度,远征再拍照。
这还不算,后面拍的几个标本就更神了,是把针头大小的蜘蛛剥开,把它的特征器官剥离下来,大小不过0.1毫米,我真不知道妈妈八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做这样细致的活,这比微雕艺术更精细。过去我帮妈妈做过很多活,也帮助采集过很多标本,有好几个新种就是我在靖县采到的标本,但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小的蜘蛛,没有见到如此精细的工作。
趁她们干活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妈妈的工作室。小小的房间,两排书架三张桌子基本就把房间摆得满满的,三个人在里面工作就感到碍手碍脚的,转不开身。书架上桌面上摆满了资料和标本,两台显微镜就是最主要的设备了。房间的一个角落有一个洗手池,旁边摆着一个热水瓶一只煮蛋器和一套碗筷。妈妈每次到实验室工作的时候,从家里带来一小盒饭菜,中午用煮蛋器把饭菜热一下,就这样吃了,连一个微波炉也没有。水池旁,摆了一张躺椅,还是我哥哥结婚时用我从靖县带来的木材做的,上面铺了一床毛毯,这就是妈妈中午累了休息的地方。
看到老人家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工作,心里酸酸的,但也无能为力。几十年习惯了,要改变老太太还不同意。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妈妈发表了三百多个新种,如果加上她确认后由其他人发表的新种那就更多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中国哪个地方随便抓来一只蜘蛛,妈妈看看就可以告诉你是不是新发现的品种,或者这个品种的蜘蛛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有还是没有。如果不是文革耽误了十年,后来当官又占去不少时间,或许成果比现在还可以多几倍,现在还有很多基本可以确定的新种已经没有精力去研究了,只好分给其他人或学生去做后面的工作。
中午时间到了,我们准备出去吃饭,从楼上下来走到门口突然发现大楼的门已经锁上了!我们大声喊叫,希望大门口值班的师傅可以听到,给我们开门。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反应,只好回到楼上。妈妈说其他地方还有通往外面的门,可以试一试,过去一看同样是铁将军把门。没办法,打电话给师大值班室,值班老师告诉我生物所大门的值班电话,打过去仍然没人接听。估计值班的师傅不知道我们在里面(当然,谁会想到大年三十还会有人加班呢?),中午回去吃饭了。我们只好继续干活,等待下午师傅回来开门。一边干活我一边在想,万一师傅以为不会有人来,下午不过来,我们就糟了,只有从厕所窗子爬出去了。还有一招,就是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让家里人在电话本上找到系里一位实验员,请实验员给值班师傅打电话开门。
我们继续工作到两点多钟,这时,值班师傅回来了,大门已打开。我和远征赶快出去,在二里半的一个兰州拉面馆吃了一碗拉面,又给妈妈打包了一份。回来的时候,糟糕,大门又锁上了。赶快打电话,还好师傅在,过来开门放我们进去。
本来计划工作到下午三点回家,这样一来,又多干了一阵,我们一直到将近五点才收摊。除了妈妈和远征在显微镜中拍了一批照片,五个新种,我还给另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新种蜘蛛拍了一批照。这只蜘蛛好奇怪,腹部后面长了一根长长的尾巴。
回到家里已经五点多了,外面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赶得早的人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