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这次摆渡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惊险的经历。
时间应该是我读初三时,公共食堂越办越不像样子了,我读了一学期寄宿,但“饭铺”学校又不管饭,我的中午饭成了一个不小的问题。有一处路边摊,是附近农民在自家堂屋里开的小吃店,供应一种叫百粒丸的小吃,汤汤水水一小碗,最多五十颗,虽然填不饱肚子,但也只好将就。不久,这个店子也被迫关门了,我再一次面临吃饭危机。
招弟是我的同座,我们俩又很玩得来。每天她中午都要坐船回到河那边的家里去吃饭。她说她可以带我去她们那里的公共食堂吃。隔着河面,垂直距离比我家离学校近多了(那时候不知道有“隔河如隔千里”一说),于是我高高兴兴地带上我的粮油转移证,在那里开始就餐。那里的人不错,吃的蔬菜糙米饭我也很满足。况且,招弟的母亲和哥哥、食堂的会计姐姐都对我很好! 正庆幸自己找到了个能长期吃饭的地方呢,却碰上了一次危险的经历。
平时,每天中午我和招弟相邀来到渡口,不去坐像竹叶一样两头尖的的划子,因为坐一次划子船工要收每人三分钱。而去坐一种叫渡船的方头方尾的免费交通工具,渡船宽敞稳当,但速度比划子慢得多。船架佬-----我们那里是这样称呼舵手的----只管在他的鸟蓬里把舵,撑船过河是过往的客人自己的事情,如果船里坐的全像我一样不会撑篙白坐的人,就要坐等来了会撑的农民也上船才能启动,如果船上的过客中有许多会撑篙的人,那么不等人坐满,船就会被这些临时的船工撑起来飞跑。不过,中午时候船架佬也会为学生着想,会叫撑船的“等一篙”,所以我对那个叫船架佬的老倌总是心存感激之情。
连续两天的暴雨过后,中午,我和招弟坐在停泊岸边空空的渡船里,望着平时缓缓流淌的涟水河水像脱缰的野马,挟着河面上的飘浮物从源头滚滚而来,在我们面前呼啸而去,心里暗暗着急,岸边,一个准备过河的人影也没有,再等下去,学校可就要上课了。招弟也急,她说她来划桨,让我去拿竹篙撑船,我们自己送自己过河去。招弟长住水边,我知道她会划桨,但是,我可是一次也没拿过篙呵。她说,只要我将篙撑着近岸边的河底走就没问题。原来,那天的船不能像平时一样,调转船头后就可以与河岸成垂直方向行驶,因为那样的话,湍急的河水不知道会把我们和船冲到下游哪个地方去。我们只能沿着河岸逆流而行,河水暴涨时,靠近岸边的水 流速相对较小,船也就能向上前进了,当走了一定的水程后,船架佬估计可以“放船”时,把好舵,船就能缓缓掉头借着河水的冲力,走斜线从此岸向彼岸到达平时上岸的码头。
我看看船架佬没制止我的意思,胆子就大起来。渡船开动后,原来悠闲地坐在鸟蓬里吃饭的他,放下了饭碗,一只手握着舵柄,两只眼睛盯着我们俩。我开始想学着平时看来记在心里的撑篙动作,把篙插进水里,然后回转身来用左胸顶住篙的最上端,双手握住篙,沿着船舷,朝船尾一步一步很有节奏地走过去,那动作有力而优美。谁知道在我手里,沉重的篙插下去时竟像小竹枝一样轻了,漂在水面上就是不肯进入河底!几次上下,我傻眼了。看看老头死盯着我的两眼,我只好咬牙继续努力,篙终于能插进河底了! 半分钟前还暇想着学别人优美地顶着篙在船里走一趟的想法,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把竹篙提起来插下去的动作,坚持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他要让我们向前走多远,又不敢问;招弟开始划得不错,还时不时指点一下我,可是时间久了,力气到底不济,脸也涨得通红,船架佬在后面做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终于听到他说“放”了,我像被宣布释放的犯人一样,提起篙来正想喘一口气……就听船尾一声大吼:“你们这两扎妹子找死?”----原来,招弟听到“放”也松气了,她把桨叶子提起来后竟然放开了手,因为我们俩的疏忽,船在正准备往河中心缓缓掉头时失去了控制,剧烈晃动起来。这一晃,我手中的篙差一点掉进水里,我急着去抓篙,身体也随之向船外倾斜,招弟见状一声尖叫……说时迟那时快,船架佬骂人的话也就随口而出了。人在危难时,身体里爆发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我使劲用脚尖顶住船舷,手里抓着的篙尖正好也落在舷里边,借着篙尖给我的力量,我硬是把自己拉回到了船里,心里虽然害怕,却更怕船架佬骂我。偷眼看了看站在鸟蓬里,伸长脖子紧把舵杆的他,正青筯暴露,汗流如雨呢,他站在船身左边,努力把舵也撑向左边。抵抗着河水过大的冲力。同时声嘶力竭地指挥我,让我不要乱点水了,说只要把篙靠着船边直撑就行;招弟也直起腰来把桨柄往上提了提,桨叶和舵就像张开了的鸭子翅膀那样,在船的左边展开,随时调整与船的距离。在河中心水流最急的地方,船架佬站到了船的右边(便于他观察对岸),流着大汗,使出了全身力气把抓着的舵柄往自己怀里揣,安全过了河中心后,渡船再也不敢和老倌子使犟劲了,而是乖乖地、飞速向对岸斜插过去。抬弟还保持着老姿势,船架佬也一直没松开他把舵的手,我却可以收篙,将它斜插在船头的孔里面,当我们终于在离平时上岸的地方远一点的下游靠岸时,我神气地把篙尖使劲插进河底,船就算是抛锚靠岸了。船架佬用绳圈固定好舵柄后,看也没看我们俩,坐下来吃他刚才没吃完的中饭。我和招弟则提着鞋子,嘻嘻哈哈涉水上岸,水面盖过了我们的膝盖,刚才惊险的一幕,已经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脑后。
记得,那天的中饭我是在招弟家吃的,我们把过河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招弟的妈妈,她妈妈后怕地说:“今天要是没有那个船驾佬,你们俩不淹死在河里才怪呢。”
我当时也没在意招弟妈妈话里的意思有多严重,在经历了几十年人生的风雨后,终于明白了“舵手”是个多么重要的角色:风和日丽时,他只是个普通人;大风大浪中,舵手用他的聪明和智慧、力量和胆识力挽狂澜,方显出英雄本色。
写下这件事,感谢当年的老舵手救命之恩!